尼桑車還沒有離開蘆花鎮,周子其就匆匆忙忙地跑到自己辦公室,給陸玖打電話去了。
今兒這事,非得馬上向陸書記報告。
別看剛纔周子其梗着脖子,氣壯如牛,實在是面子下不去,範鴻宇一走,渾身冷汗就呼呼的往外冒,從院子裡下車到二樓辦公室這短短几十米,就跑得氣喘吁吁的。
“喂,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陸玖平和的聲音。
周子其先就在心裡敬佩了一把——陸書記就是這樣,永遠都不徐不疾,氣定神閒,一把手氣度儼然。
“書記,是我,子其!”
周子其儘量平復自己的氣息,恭謹地說道。
“子其,什麼事?”
陸玖的語氣很柔和。
周子其心中益發安然,無論發生什麼事,陸書記永遠是他最堅強的後盾。當初陸書記纔到雲湖縣的時候,自己能夠被選上給他做通訊員,實在是這一輩子最大的幸運。
算命先生說自己有貴人相助,這位貴人,無疑就是陸書記了。
“書記,是這樣的,剛纔,就剛纔,範鴻宇到我們鎮裡了,一來就大發雷霆,擺縣長架子,把我和呂敏峰都罵了個狗血淋頭……”
周子其隨即向陸玖“哭訴”委屈。
陸玖淡然問道:“他爲什麼要罵你們?”
“還不是因爲那個什麼防洪大堤?書記你說,他這不是故意的嗎?我們蘆花鎮有二十多公里防洪幹堤,只給我們二十天時間,這怎麼夠?一天整修一公里,他以爲我們都是神仙啊?他這就是故意找藉口,要讓我難看……我倒是沒什麼,他這是打狗欺主!”
周子其憤怒地說道,毫不在意自己變成了“狗”。
“他走的時候還威脅我和呂敏峰,說再給我們七天時間,要是七天之內,我們不能把防洪大堤弄好,就要撤我們的職……書記,咱們縣的書記,還是您吧?不是他範鴻宇吧?他憑什麼撤我們的職?”
陸玖依然不動聲色,問道:“那你們七天之內,到底能不能把防洪堤搞好?”
“這個,書記,七天時間太緊張了,要是不下雨可能還有辦法,我們加班,連軸轉。要是再下大雨,恐怕很難。下那麼大的雨,那些小工都不願意幹活啊……”
“那今天下午呢?今天下午你們鎮裡下雨了沒有?”
“這倒沒有……”
“今天星期幾?”
陸玖忽然問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星期三……”
“星期三?你確定是星期三,不是星期天?”
“不是星期天啊……書記,您這是……”
周子其忽然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說話犯起了結巴。
“你也知道今天不是星期天?那你們去鴻魚賓館幹什麼了?周書記,上班時間去賓館打牌,你們蘆花鎮的工作很清閒嘛。”
陸玖淡淡說道。
周子其的腦子頓時轟的一聲,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額頭冷汗澹澹而下,支支吾吾的解釋道:“書記,這個,我們,我們也不是經常去的,就,就今天下午,呂敏峰說反正下雨呢,沒什麼事,不如一起去打個牌,娛樂,娛樂一下……”
一時之間,哪裡想得到到底是誰將這個事向陸玖彙報的。
照說範鴻宇現在還在回縣城的路上呢,不至於急急忙忙給陸玖打電話告狀吧?
“你混蛋!”
陸玖猛地一聲怒吼,“砰”地一聲,似乎一掌重重拍在了桌面上。
周子其頓時從椅子裡跳了起來,雙腿立正站好,低眉垂目,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彷彿陸玖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瞪大眼睛怒視着他。
“工作時間,你不好好工作,你跑去賓館打牌。周子其,誰教你這麼幹的?這麼多年領導幹部,你越當越回去了?還敢向我告狀,滿嘴胡說八道。你膽子不小啊!”
“書記,我……”
周子其拼命擦冷汗,臉色煞白。他可以當衆頂撞範鴻宇,在陸玖面前,都不敢有半點脾氣。那怕陸玖操他祖宗十八代,也不敢放半個屁。
“你什麼?你這是自己找死!你是覺得這鎮委書記當膩了,不想幹了是不是?不想幹了自己打報告辭職,別給我丟臉!”
陸玖怒吼起來。
“書記,書記,我錯了我錯了,您原諒我這一回吧……”
周子其嚇壞了,跟着陸玖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陸玖如此大發雷霆。
“混帳東西,你還嫌我們縣裡現在不夠亂是吧?大水馬上就要來了,你還有心思上班時間去打牌賭博?還讓人家抓了現場!你行啊你,越來越了不起了。周書記,照這麼下去,我看咱們雲湖縣都沒人敢管你了,我這個縣委書記,讓給你做吧。怎麼樣?”
“書記,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不對,您千萬千萬別生氣……”
周子其嚇得屁滾尿流,腦子似乎也打了結,不怎麼好使了。
陸玖剛剛接到陳霞的電話,說周子其呂敏峰等人在鴻魚賓館打牌,被範鴻宇逮個正着,陸玖當時就氣得要吐血。
這些混帳!
不知道現在縣裡是什麼局面嗎?
謝厚明已經徹底被範鴻宇打趴下,根據種種跡象來分析,黃偉傑已經下定決心向範鴻宇靠攏,謝厚明爲了女兒女婿他日的前程,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準備丟下一張老臉皮,真的給範鴻宇擦皮鞋了。
對於陸玖而言,再沒有比這個更壞的結果。
當初範鴻宇和謝厚明鬥法,陸玖實實在在存了坐山觀虎鬥的心思,準備坐收漁翁之利,再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職務,落到了李文翰手裡,範鴻宇不說一手掌控了全縣政法機關,起碼有了很大的話語權。謝厚明這個排名第三的縣委副書記兼縣人大主任再向範鴻宇“投降”,範鴻宇的實力,一下子就膨脹了起來,直接對陸玖構成了巨大的威脅。
陸玖迫不得已,準備暫避鋒芒,等着範鴻宇自己犯錯誤,再從旁推上一把。
這次的香港專家團,說不定就是個機會。
誰知這節骨眼上,周子其卻給範鴻宇雙手奉上這麼大一個把柄。
如果是別的鎮委書記,也就罷了,範鴻宇如果真提出來換人,或許陸玖權衡利弊之後會答應下來。偏偏這個不開眼的傢伙,卻是周子其。拋開周子其這幾年跟他的感情不談,單單週子其是他前任通訊員的身份,就絕對不能被範鴻宇擼了。
真把周子其給擼掉,那就等於昭告全縣,陸書記被範縣長打敗了。
連他最親信的嫡系心腹都保不住。
如果在後世,陸玖只怕會由衷發出感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周子其,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乾淨。我告訴你,如果範縣長提出來把你撤掉,我絕不會反對的。上班時間帶着鎮長副書記黨政辦主任一起去賓館打牌,你狗膽包天!”
陸玖怒氣衝衝地喝道。
“書記,書記,我知道我錯了,我檢討我檢討,我深刻檢討……”
周子其語無倫次,冷汗淋漓。
“哐當”一聲,陸玖扔了電話。
對着“嘟嘟”作響的話筒,周子其好一陣發呆,臉色比死人還難看,一屁股坐回椅子裡,只覺得渾身都虛脫了。
他相信,陸玖不會真的撤了他,但這回,陸書記是實實在在的生氣了,周子其完全能夠感覺得到陸玖那發自內心深處的憤怒之意。
聯想到前段時間縣裡的人事變動,聯想到謝厚明親自去邊界處迎接範鴻宇,聯想到黃偉傑以區長之尊主動報名參加“幹部團”,周子其確信,陸書記現在的處境,也十分艱難。
雲湖縣的政治格局,是真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個範鴻宇,把雲湖縣的一切全都搞亂套了。
什麼人啊!
胡亂擦了幾把冷汗,周子其慢慢掏出一支菸來點上,狠狠抽了幾口,才勉強將幾乎要跳出胸口的心給強壓回胸腔裡去,長長舒了一口氣,將半截香菸狠狠在菸灰缸裡摁熄,又伸手抓起了電話。
電話一撥就通。
“你好,哪位?”
電話那邊,傳來陳霞優雅嫵媚的聲音。
“陳主任,你好你好,我是周子其……”
周子其很客氣地說道。
對陳霞和陸玖的關係,大約知道得最清楚的,就是他周子其了。如果說,在雲湖縣,還有一個人在陸玖心目中的分量比他周子其更重,那就非陳霞莫屬。
“周書記,有何指示啊?”
陳霞依舊很優雅地說道,帶着笑意。
“哈哈,陳主任真會開玩笑,我哪敢指示你啊?咱們縣裡,誰敢那麼牛?哈哈……陳主任,是這樣的,今天發生了一個誤會……”
周子其打着哈哈,期期艾艾地將情況說明了一下。
想來想去,今兒這個事,或許只有陳霞能幫得上忙。既是陸玖的“好朋友”,又是縣政府辦主任,在範鴻宇面上料必也能說得上話。
這個女人的本事,絕對不能低估了。
“這樣啊……周書記,這可真的不巧了……”
陳霞便很驚訝地說道,好像她還是頭一回聽說這個情況。
“是啊是啊,很不巧啊,陳主任,嘿嘿,這回啊,請你無論如何都要幫個忙……”
周子其益發客氣起來,甚至有點低聲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