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鴻宇原本打算好好在家裡休息幾天,但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正當老範家客廳裡的氣氛緊張之時,茶几上的電話忽然就響了起來。
範衛國依舊板着臉,坐在那裡悶頭抽菸,理都不理。
管麗梅見了老範這個樣子,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去接電話。
範鴻宇笑了笑,站起身來,準備去茶几那邊。
範衛國瞪了他一眼,隨即伸手抓起了話筒。
“喂!”
範衛國粗聲粗氣地喂了一聲。
“你好,請問是範-縣-長嗎?我是李長勝。”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斯斯文文的聲音,略略帶着一點假模假式。
範衛國頓時便挺直了身子,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以儘量和緩的語氣說道:“你好,李主任。”
李長勝乃是地委書記樑光華的秘書,正式職務是地委辦公室副主任。一般來說,李長勝很少將電話打到下面幹部的家裡去。範衛國估計,梁書記要就範鴻宇纂改邱明山文章的事“興師問罪”了。
這事也確實讓人生氣。
“呵呵,你好,範-縣-長。是這樣的,請問範鴻宇同志是不是已經回家了?”
範衛國雙眉微微一揚,想不到李長勝打這個電話來,竟然是問範鴻宇的動向,情不自禁地朝範鴻宇望了一眼,隨即點頭應道:“是的,李主任,他回家了。”
“那他現在在你身邊嗎?如果在的話,請範鴻宇同志接個電話。”
又是“範鴻宇同志”。
李長勝完全把出了公事公辦的架勢。
範衛國更加吃驚,不知道李長勝專一找範鴻宇,到底是何用意。嚴格來說,應該不是李長勝找範鴻宇,而是樑光華在找範鴻宇。不過當此之時,範衛國也不好猶豫,隨即將電話遞給了範鴻宇。
“你好,李主任。”
範鴻宇雖然沒有聽到李長勝的聲音,但也能猜到應該是他。
這個時候,地委梁書記找他,也算是很正常。樑光華肯定也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你好,範鴻宇同志,我是李長勝。樑光華書記要馬上見你……對的,馬上。”
“李主任,我現在在宇陽……”
李長勝毫不猶豫地說道:“不要緊,請範-縣-長給你派車,你馬上趕回來,梁書記會在辦公室等你。”
“好。”
範鴻宇也沒有再推脫,隨口答應下來。
李長勝又和範衛國通了電話,重申了樑光華書記的指示,請他馬上派車,送範鴻宇回地區。
“不會有什麼事吧?”
管麗梅緊張了。
地委梁書記,那是何等人物,忽然這麼急着要見範鴻宇這個“娃娃”,肯定是對範鴻宇那個事情非常重視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範衛國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
見老子意興蕭索,範鴻宇便說道:“爸,別擔心,不會有大問題的。左右不過是寫了篇文章。”
“你說得輕巧!這事搞不好就是政治事件!”
範衛國可沒有那麼樂觀。但事情已經出了,再怎麼責備範鴻宇,也於事無補。範衛國搖了搖頭,伸手抓起電話,給縣委值班室打了過去,吩咐他們派一臺車過來。
不一刻,縣委小車班就派了一臺軍用吉普車來到了單元樓下。
那時節,沿海較爲富裕的地區,已經開始淘汰這種老式的軍用吉普,但在內地,尤其是偏僻落後的貧困地區,吉普車依舊是較爲普遍的交通工具。還得是有相當級別的幹部才能享受這種待遇。
“爸,媽,那我先回地區了。”
範鴻宇起身往外走。
“哎呀,你還沒吃飯呢。”
管麗梅急急說道。
範鴻宇苦笑一聲,說道:“來不及了。”
地委書記在辦公室等着他呢!
管麗梅便急匆匆地走到廚房裡,拿了兩顆蘋果,交到兒子手裡,在車上胡亂充一下飢,聊勝於無吧。
臨出門前,範衛國忽然叫住他,沉聲說道:“記住,見了梁書記,不要亂說話,只要說清楚自己的問題就行了。”
範鴻宇點了點頭:“是,我明白。”
眼見範鴻宇離開了家門,管麗梅憂心忡忡地問道:“老範,不要緊吧?”
範衛國臉色凝重,輕輕搖搖頭,長長嘆了口氣。
能不要緊嗎?
晚上八點多,吉普車才抵達地委大院。
範鴻宇微笑着向司機道了別,習慣性地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地委辦公大樓三樓東西端的辦公室,俱皆亮着燈。樑光華和邱明山都還沒有休息。
範鴻宇緩步登上木製樓梯,來到了三樓東端樑光華的辦公室門口。
“李主任。”
李長勝擡起頭來,望向範鴻宇,眼裡帶着一絲好奇之色。
誰也意料不到,眼前這位小年輕,眼下已經成爲彥華地委大院的焦點人物。
“你跟我來吧。”
稍頃,李長勝點了點頭,領着範鴻宇進了樑光華的辦公室。
樑光華辦公室的佈局,大致與邱明山辦公室相當,但辦公用品都比較高檔,椅子是新潮的轉椅,待客區也是用的人造革沙發,看上去比邱明山辦公室的木製沙發要豪華一些。
地委書記樑光華端坐在辦公桌後,神態威嚴。
樑光華年近六旬,身材中等,是那種比較老式的幹部,很講究官威官體。
“梁書記,範鴻宇到了。”
在樑光華辦公桌前兩米開外,範鴻宇停住了腳步,微微鞠躬,恭敬地說道:“梁書記,您好!”
樑光華略略頷首,“嗯”了一聲,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着範鴻宇。雖然範鴻宇到地委機關工作兩個多月了,這還是樑光華第一次見到他。當然,嚴格說起來,範鴻宇見過樑光華很多次,但不代表着樑光華也見過範鴻宇。
樑光華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在辦公室整整待上兩個小時,就爲了等候一個剛剛參加工作才兩三個月的機關小幹部。
李長勝退了出去。
樑光華也不叫範鴻宇坐,就這樣打量了他一陣,這才緩緩開口問道:“你叫範鴻宇?”
“是的,梁書記。”
範鴻宇不亢不卑地點了點頭。
剛纔,樑光華在打量着他的時候,他也同樣在打量着樑光華,只是眼光沒有那麼直接。
“你膽子不小嘛。”
樑光華雙眉微微一蹙,略略有些不悅地說道。
儘管範鴻宇的眼神稍微加了掩飾,依舊讓樑光華很不滿意。自從他擔任領導幹部之後,這麼多年來,除了大動亂那幾年,還沒有一個下級幹部,會這樣無禮地打量他。
這個範鴻宇,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雖然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既然進了機關,那就得守機關的規矩。年輕人,不敲打敲打,永遠不知道這地委大院的水有多深。
“請梁書記明示!”
範鴻宇隨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平靜地說道。
“哼!你還在給我裝糊塗呢?你老實交代,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麼幹的?邱明山同志的文章,你也敢隨便改,還敢往省報上發。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錯誤嗎?”
樑光華頓時板下臉,冷哼一聲,說道。
“梁書記,我想您誤會了,我沒有改邱書記的文章。我只是幫邱書記謄清了稿子。發表在省報上的那篇文章,是經過邱書記審覈的。”
範鴻宇毫不遲疑地答道。
在來的路上,怎麼應對樑光華的詢問,範鴻宇早就想好了。
“範鴻宇同志,對組織要忠誠。你這是什麼態度?啊?狡辯!”
樑光華火了,輕輕一拍桌子,怒道。
他是真沒想到,範鴻宇竟然敢在他面前睜着眼睛說瞎話。這還了得?自己是什麼身份,範鴻宇又是什麼身份?
簡直豈有此理!
範鴻宇抿了抿嘴脣,不吭聲。
“我再問你一遍,誰指使你這麼幹的?”
和所有人一樣,樑光華也不相信,這麼膽大妄爲的事情,是出自範鴻宇自己的主見。必須要將他背後的主使之人揪出來。有這麼一個傢伙隱藏在地委機關,樑光華心裡頭可不踏實。
“梁書記,沒有任何人指使,我也沒改過邱書記的文章。我只是負責送稿子!”
範鴻宇心裡冷笑一聲,淡然答道。
樑光華想要嚇住範警官,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須知範警官幹這嚇唬人的活,幹了十幾年。
“好,很好。你繼續頑抗到底吧,不要以爲我們沒有辦法把這事查清楚。我在這裡提醒你,你要承擔向組織說假話的一切後果!”
範鴻宇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樑光華,雙眼死死盯着範鴻宇,冷冰冰地說道。
範鴻宇又閉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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