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玖心裡微微一驚。
沒想到這個電話竟然是鄭美堂打過來的。
對鄭美堂，陸玖一直沒有什麼好感，而且“滿懷警惕”之意。作爲齊河的幹部，陸玖並非是市長郭清華線上的人，換句話說，他的根子不在袁留彥那邊。能夠在三十五歲時成爲雲湖縣長，陸玖當然有自己的關係網，而且還比較給力。
鑑於袁留彥在齊河的“威望極高”，加上市長郭清華是袁留彥的嫡系心腹，陸玖還是很努力地想要和郭清華乃至鄭美堂搞好關係。
不過，不是那麼愉快。
鄭美堂還在省委辦公廳副主任任上的時候，陸玖就曾不止一次去拜會過鄭美堂，每次鄭美堂的態度都是高高在上的，陸玖回回都得“裝孫子”，心裡頭相當憋氣。
須知陸玖也是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
漸漸的，陸玖便放棄了這種努力。不久之後，譚啓華出任齊河市委書記，陸玖立即便貼了上去。譚啓華當時正要建立自己的班底，縣委書記區委書記正是他需要極力爭取的對象，陸玖主動靠過來，雙方可謂一拍即合。加上陸玖年輕，又確實有幾分本事，譚啓華便對他高看一眼。
誰知不久之後，鄭美堂也調任齊河市委副書記，一來就和郭清華“穿一條褲子”，隱隱成爲齊河市本土派幹部的“精神領袖”，和譚啓華時不時產生些分歧。
作爲譚啓華看重的得力干將，陸玖自然對鄭美堂更加警惕。
和鄭美堂比起來，範鴻宇的脾氣要好得多了，至少範大秘表面上不像鄭大秘那樣咄咄逼人。
只是這種“警惕”和不滿，都深埋在陸玖心裡，絕不會隨便表露出來。
“你好。鄭書記！請問鄭書記有什麼指示？”
對着話筒。陸玖的語氣還是很恭謹的。
一聽陸玖給對方的稱呼。會議室內的其他同志，頓時相互對視了一眼，俱皆滿懷“疑慮”，不知道鄭美堂忽然將電話打到書記辦公會議的會場上來。有何種要緊事情。
只有謝厚明暗暗舒了口氣，原本板着的黑臉不知不覺間就緩和了下來。
“哈哈，陸書記，也談不上什麼指示吧。我聽說。你們縣裡的政法機關正在進行警風警紀大整頓，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啊？”
鄭美堂的語氣，益發的拿捏，任誰一聽他和陸玖的對話，就知道他肯定是上級。
陸玖心裡相當膩歪，嘴裡卻客客氣氣地說道：“是的，鄭書記，有這麼回事。”
“嗯，這就很好嘛。現在全省都在搞警風警紀大整頓，你們雲湖是重災區。段書記都批評了，確實要好好的把這個工作抓起來。抓出成績，打一個翻身仗。”
陸玖更加膩歪。
怎麼雲湖就成重災區了？不就是因爲前不久和農場那邊鬧了一回，農場那些二百五給捅個大簍子嗎？這是歷史遺留問題，也不能全怪在我陸玖頭上吧？
鄭美堂這說話的口氣真讓人受不了。
但陸玖也清楚，他受不了鄭美堂的高高在上，很多人卻相當“喜歡”，知道鄭書記喜歡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一個個拼命往他面前擠，心甘情願匍匐在鄭書記腳下，讓他可勁兒踩個夠。只要鄭書記踩痛快了，總會有些什麼好處賞賜下來。
“陸書記，警風警紀大整頓和治理社會治安，必須要一起抓，並且都要抓好。不能總是讓範鴻宇同志赤手空拳去對付那些流氓地痞吧？堂堂代理縣長，總這麼身先士卒，也不是個事，搞多了，影響不好。”
鄭美堂也不等陸玖回答，自顧自繼續往下說。
陸玖心裡忽然就變得好受了些。
早就聽說範鴻宇和鄭美堂不對路，兩人在省裡的時候，是“死對頭”，鄭美堂在範鴻宇手裡大大的吃過一回癟。以鄭美堂睚眥必報的性格，如今範鴻宇到了齊河，到了鄭美堂的“地頭”，鄭書記遲早肯定要報復的。
別人怕範鴻宇省長大秘書的金字招牌，鄭美堂可不在乎。
果然，現在連給陸玖打個電話，都不忘譏諷一下範鴻宇——小范同志，你是縣長，不是打手好吧？總是以拳頭解決問題，你怎麼當縣長的？
說起來，鄭美堂倒也算得恩怨分明。和他對路的，他就維護；和他不對路的，不管你是誰，一律打擊。
“請鄭書記放心，我們一定會嚴厲整頓社會治安，保證不再發生類似的情況。呵呵，鄭書記，範縣長在十原鎮碰到那幾個流氓地痞鬧事，也是一種巧合而已。”
陸玖打着哈哈說道，不經意間將範鴻宇的名字點了出來，告訴大家，鄭書記很關注範縣長“赤手空拳勇鬥流氓”的事情。
幾道目光又從範鴻宇臉上掃過。
範鴻宇神色如常，身子略略往後靠，點起了一支菸，抽得有滋有味。
他知道鄭書記會關心他，時機合適的時候，範縣長也一樣會好好關心一下鄭書記。
“嗯嗯，很好，我信得過你們的決心……陸書記，聽說這幾天，你們縣公安局已經抓了一個典型，就是十原區派出所那個所長，是叫……叫葛大壯，是吧？這個葛大壯，就是十原那個流氓團伙頭子葛二壯的親哥哥。這樣子怎麼行呢？哥哥當派出所長，弟弟就做流氓頭子，這叫狼狽爲奸嘛。難怪羣衆意見很大。這樣安排很不合理。既然這個葛大壯問題嚴重，我建議你們不要心慈手軟，要從重從快處理。馬上把他處理了，也給其他同志敲個警鐘。”
鄭美堂關心了範鴻宇一句，隨即轉到了正經事情之上。
陸玖不禁以眼睛的餘光瞥了坐在那邊的謝厚明一眼，只見謝主任也點起了一支菸，一樣的抽得有滋有味了。
合着他早就知道鄭美堂會給他出面撐腰。
作爲雲湖縣的本土派幹部“代表人物”，謝厚明一般都被歸入郭清華的“線上”。郭清華是齊河本土勢力的旗標，現在再加上一個“欽差大臣”鄭美堂。
既然連鄭美堂都出面了。陸玖只能讓步。微笑答道：“好的好的。我們一定堅決貫徹落實鄭書記的指示，從重從快嚴處公安隊伍的害羣之馬。”
“好好，我相信在陸書記的領導之下，雲湖的治安狀況。一定會得到根本的好轉。”
有了陸玖的正面答覆，鄭美堂的目的完全達到，也便客氣了幾句。
掛斷鄭美堂的電話，陸玖緩步回到會議桌前。臉色如常，似乎心情壓根就沒受到多大的影響，微笑說道：“同志們，剛剛市委鄭書記親自打電話來，關注我們縣裡公安機關警風警紀大整頓的工作，這是市委領導對我們的關心和支持……鄭書記還專程提到，我們的社會治安也一定要抓好，不能總是讓範縣長赤膊上陣，去對付一羣流氓地痞，呵呵……”
會議室裡響起一陣笑聲。
鄭美堂直接將電話打到書記辦公會議的會場上來。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讓陸玖沒有迴旋騰挪的餘地。既然如此。陸書記也不介意轉達一下鄭書記對範縣長的“關心”。
範縣長，就這，你剛纔還支持謝厚明呢！
要丟臉，大家一起丟。
“另外，鄭書記還專程提到了葛大壯的問題，指示我們，要從重從快處理公安機關的害羣之馬。我們當然要堅決貫徹落實鄭書記的指示……我看，葛大壯的案子，就直接進入司法流程吧。早點割掉這個毒瘤也好，省得其他人心懷僥倖之意。謝主任，這個工作，就要麻煩你好好協調一下了。”
轉眼之間，陸玖就換了個口氣，正兒八經以縣委書記的身份下起了指示。
謝厚明點了點頭，淡然說道：“好的，我盡力吧。”
聽上去，謝主任現在反倒有些不樂意了。
葛大壯案的處置方式有了決定，書記辦公會議的最後一個議題圓滿結束，陸玖隨即宣佈散會，大夥各自離開會議室。
謝厚明雙手背在身後，邁着方步，昂然而去。
範鴻宇獨自返回縣政府辦公樓。
齊正鴻沒有和他一起走，藉故在縣委辦公大樓裡滯留了一會，望着範鴻宇的背影，嘴角閃過一抹幸災樂禍的神色。
小范同志，雲湖的事，沒你想象中那麼好弄。
齊河市裡的水，就更深了！
下午，範鴻宇在辦公室接到了李文翰的電話。
“縣長，謝主任剛纔召集我們幾個人開了個會，讓檢察機關提前介入葛大壯的案子了……”
所謂我們幾個人，自然指的是公檢法三家的負責人。
聽上去，李文翰心裡有點忐忑。謝厚明當了那麼多年的縣委政法委書記，在政法系統的勢力當真非同小可。不要說檢察院提前介入，李文翰左右不了檢察院的同志，就算是公安局內部，沒有謝厚明的全力支持，他也不見得能夠協調得了。
葛大壯的案子，主動權無疑已經交到了別人的手裡。
範鴻宇笑了笑，淡然答道：“這就很好嘛，李局長，請你們和檢察院的同志配合好，從重從嚴從快，處理葛大壯的案子。現在全省公安機關都在搞警風警紀大整頓，省廳和省報，都希望能夠有一兩個典型，可以配合進行輿論宣傳。”
“好的好的，縣長，我明白了。”
李文翰心領神會，頓時就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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