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棗醒了,我曾經在自己的心裡無數次假設過他醒來的樣子,我猜想他會問我什麼,我還想好了好幾種回答的方式,比如,他如果問我是不是馬俊雲殺了他,我一定假裝不知道,然後告訴他那只是一個夢,一個不好的夢。又假如他問我王小花是不是和馬俊雲發生了關係,我一定會臭罵他有病,說他對王小花一點都不信任,然後告訴他,他的腦子受過重創,記憶混亂了,需要好好的治療。
而現在,活生生的張棗就跟在我後面,他走路依舊是跌跌撞撞的,也許是因爲剛剛醒過來還不適應的緣故,我感覺他的體力不是太好。
我們就這麼走了一段路,誰也沒有說話。我的情緒也漸漸的穩定了下來。走着走着,我本來打算試探一下張棗是不是還記得營地裡發生的事,但是就在這時,張棗先開口說話了,他問我:“龔哥,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說:“我們在沙漠中的一個地下古墓中,不過你放心,我們會找到出路的。”
張棗說:“哦,龔哥……我……我……”
張棗幾次欲言又止,我背對着他,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更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我對現在的張棗很敏感,我不信任他。於是我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看着他,裝出一臉和善的樣子問道:“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不用有什麼忌諱。”
張棗擡眼看着我,突然問了一句:“龔哥,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回答他,難道是因爲剛剛我抱着他發泄心中激動的心情,被他誤會成我有那種不良嗜好了嗎?
我避開他的眼睛,很想告訴他誤會我了,我喜歡女生,但是這樣的話我又說不出口,感覺特別彆扭,於是我笑着道:“哪有,你誤會了。我對每個隊員都是一樣的。”
張棗聽了,木訥的點了點頭,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龔哥,你對我的恩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這一點我張棗還是知道的。”
我被他的行爲嚇了一跳,連忙去拉他起來,但是張棗死活不起來,連頭都磕了下去。他顯得很激動,聲音嘶啞的道:“龔哥,當初我還懷疑過你,我認爲你並不會爲我們的團隊做什麼,你只是一個喜歡當領導耍威風的人,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了,你爲了找到我,不惜追到古墓中來,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冒險。我張棗是個黑白分明感恩圖報的人,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哥,親大哥,我張棗的命,就是你的了。”
我怔怔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張棗,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很嚴肅的對他道:“張棗,你這是幹什麼?難道我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嗎?你要這樣諷刺我。”
張棗擡起頭來,滿眼都是淚水,他居然哭了,面對這張臉,我不敢對他的誠意有所懷疑了。我有些手足無措,兩個大男人在這裡婆婆媽媽的,還真讓我覺得難堪,但是我總不能對他太嚴厲。
我只好再次伸手去扶他起來。張棗一臉正色的問我:“龔哥,你答應收我這個兄弟嗎?”
我停住了扶他的動作,突然感覺有點怪怪的。我站直了身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沉着臉問張棗道:“你能說說你昏迷以前的事情嗎?”
張棗道:“我昏迷以前?”
我點了點頭:“你昏迷以前,以及你怎麼到的這裡,你所見所聞都告訴我。”
張棗依然跪在地上,我沒有讓他起來,實際上我懶得管他到底起不起來,我現在心裡只關心一個問題,重生之後的張棗,他的記憶裡面到底多了什麼,又或者說少了什麼。
張棗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就是那晚上,我們一起去追嫂子的時候……”
我說:“不必要從那麼遠的地方開始說吧。”
張棗卻一臉不解的看了看我說:“但是我就是那個時候昏迷的啊!”
“什麼?”我渾身一震,用一個很吃驚的表情看着他。這怎麼可能呢,那晚上張棗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只有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他被一個行動迅速的傢伙劫了,但是很快我就追到了他,並且那個行動迅速的東西也不見了。那時候張棗只是受了一些輕傷,並沒有昏迷,這些事情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肩膀上被怪物咬過,鮮血直流,腿上和腹部被抓傷了,我幾乎記得每一個細節。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難道是復生的時候,張棗的記憶力出現了錯誤,就像……。”但是我不能將他復生的事情說出來,因爲他自己好像並不清楚有那麼一個過程。
我驚訝過後,又裝出一副若無其事樣子說:“好吧,那你繼續說,儘量細緻一點。”
張棗點了點頭,然後說:“那晚上我們一起去追嫂子,但是她當時跑得太快,我們只能尾隨着腳印一直追,你還記得嗎,我們追到了一個大型的沙丘上,當時正好太陽落山,天地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之中,我們誰也看不見誰,我本來要回來找你的,但是一不小心就從沙丘上滾了下去,一滾就是一百多米。”
我皺起了眉頭,對張棗說:“你好好想想,你從沙丘上滾下去了嗎?我記得你是被一個怪物抓了,他帶着你快速的奔跑,不知道想把你帶到什麼地方去。”
張棗說:“沒錯,那時候我又沒有暈過去,記得很清楚,我從沙丘上滾下去,跌得暈頭轉向,這時候突然有一個東西迅速的靠近我,我還以爲是你,我喊你‘龔哥’,但是那個傢伙二話沒說就在我的腦門上狠狠的踢了一腳。我本來就被滾得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再被他狠狠的踢了一腳,當時就被踢得暈了過去。”
我詫異的看着他:“你暈了過去?”
張棗道:“是的,當然,也不是完全失去意識,我還有知覺,只是無法向你發出求救信號了。那個怪物把我踢暈之後,揹着我就往其中一個方向跑了,那時候我還隱隱約約聽到了你的叫罵聲,你罵道‘王八蛋、混蛋’,但是你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後來就完全聽不見了。那個怪人揹着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又有一個怪人從沙漠中衝了出來,把揹着我的那個怪人撞翻在沙丘上,他們兩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扭打了半天,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了,我再次被怪物揹着狂奔。但是我能感覺到前一個怪物和後一個怪物是不一樣的,前一個怪物全身都是鬃毛,後一個的身子卻很光滑,就像是一個人。”
我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張棗講的和我自認爲是事實的事實完全不一樣。在我的記憶中,當初張棗的確是被怪物抓走了,但是我很快的追了上去,那個怪物跑了,我救回了張棗,張棗只是受了輕傷,我跟着他一起回到了營地中,事情應該是這樣的,現在我卻聽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
這時,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難道說,跟我一起回來的張棗,居然不是原來的張棗,居然是已經被掉包的張棗嗎?
或者死掉的那個張棗就是和我一起進塔克拉瑪干沙漠的張棗,而現在這個,只是一個“聰明”的張棗,他想混淆我的視聽,影響我的判斷力。但是這樣忽悠我,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插嘴問道:“你……那天出去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王小花了吧?”
張棗說:“見過!”
我一震,以爲這小子終於說話出破綻了,哪知他接着說:“夢裡無時無刻不見到她,她現在還好嗎?”
我有些生氣,但是不能表現出來,關於王小花的情況,我現在也不能如實告訴他,我說:“她還好!”
現在這個張棗的身份,我還想再確認一些。於是我又問道:“你還記得我們在庫爾勒住的那家酒店嗎?”
張棗說:“記得,怎麼了?”
我說:“我忘了酒店名字了,我……我在寫日記,想把我們經歷記下來。你知道的,這次旅行真是別開生面,很有意思。”
張棗笑着說:“龔哥還寫日記啊,那個酒店叫西京大酒店,兩個字的酒店你都記不住,哈哈!”
“哈,對了,你繼續說,之後你還清醒嗎,聽見或者看見了一些什麼?”我問道。
張棗說:“之後……我的腦袋越來越昏沉,我只知道,我上了一輛車,車子走了很長的時間,之後,之後就再也記不得了。”
我說:“你記得那個把你拖上車的人是誰嗎?如果你再次見到他,你還能認出來嗎?”我想,那個人多半就是我哥,本來張棗也就是他帶到古墓中的。他先前說他把張棗的屍體偷走了,但是現在看來,他又不老實了。張棗是他從一個黑毛怪手中搶來的吧。
張棗說:“認不出來了,我就沒有真正睜開過眼睛,都是憑着感覺了模模糊糊的聲音做出這些判斷的。”
我嘆了一口氣,聽完張棗的敘述,現在,我終於知道張棗爲什麼這麼感激我了。他以爲從婉楠消失的那晚上開始,我就一直在找他,他以爲我來這個古墓,也是因爲找他才進來的,如果我不來,他死定了,在他心裡,這是必然的,這份恩情之大,當然值得他感激涕零。
我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這個問題問完,我想我就能確定那晚上張棗到底有沒有被掉包了。
我想知道這個張棗對馬俊雲的印象是什麼。於是我用手電筒照着他的臉,蹲了下去,我們兩眼睛平齊,我用一隻手扶着他的肩膀,似是聊天一般問道:“記得馬俊雲嗎?”
張棗面色淡然的說:“記得啊,怎麼了?他出事了嗎?”
我說:“沒有,你認爲他這個人怎麼樣?”
張棗撓了撓頭說:“這個……還真不好評價,其實,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我笑了笑,拍拍張棗的肩膀說:“起來吧,我本來就是你龔哥。”
張棗滿意的笑了笑,站起來問我道:“龔哥,就你一個人進古墓來嗎?”
我的心中一陣揪痛,黯然道:“你嫂子還有劉小美、程帥都在這個墓室中,但是……我們走失了。”
張棗聽了就不再說話了。我把手電筒遞給他道:“你走前面,我不需要手電筒,可以看着後面。這裡面有些不友善的東西。”
張棗接過手電筒,說:“龔哥,我們會找到她們的。”
我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我不能容忍死神把我的人一個一個的奪走,我要與之鬥到最後一口氣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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