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您認爲一個社團組織,存在的目的和意義是什麼?”
這個問題,表面上顯得有些空洞,卻直指漢留社生存和發展的核心。
陳繼雄皺着眉頭,陷入了沉思。
某種程度上說,漢留社跟青幫並沒有區別,都是爲了各自的利益,遊走於法律邊緣的黑澀會組織。兩者的差別只在於,漢留社行事有底線,獲取自身利益的同時,還兼顧了底層弱勢羣體的利益;而青幫行事沒有底線,爲了瘋狂地攥取利益,五毒俱全,無惡不作。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雲開接着說道:“所有的社團組織,無論是宗教團體、政黨組織、公益還是學術團體,甚至是一個純粹以經濟利益爲目的的企業組織,都代表了某一個羣體的利益,並形成統一的組織思想。”
“這種統一的思想,宗教團體叫做信仰,政治黨派叫做綱領,企業組織叫做理念,說的其實是一回事。”雲開眼神灼灼地問:“陳叔,紫藿,我想請問你們,漢留社的組織綱領是什麼?”
陳紫藿若有所思,深深地望了雲開一眼。陳繼雄答道:“四百年前,大明朝生死存亡之際,殷洪盛受史可法遺命,與顧炎武、王夫之、傅青主、黃宗羲等人商議創建漢留組織,取保留我漢民族一線生機之意。殷洪盛陣亡殉國後,漢留組織在先祖陳近南手裡才發展起來,變成了大名鼎鼎的愛國主義組織,天地會。
“到了我爺爺那一輩,正值抗戰最艱苦的時期,渝都作爲戰時首都,遭受了五年半的空中轟炸。我爺爺是袍哥會的人,便重新組建了漢留社,號召碼頭工人上前線,他老人家最後犧牲在了戰場上,漢留社卻傳了下來。
“所以,如果你問漢留社的組織綱領,我的答案便是繼承祖輩遺志,傳承漢民族的血脈和文化!”
毫無疑問,這個綱領是偉大光榮正確的。雲開這時候才知道,漢留社還有這麼一段來歷,他想了想說:“陳叔,我對漢留社沒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目前的華夏,已經是一個以漢族爲主導的多民族國家,可以說漢留社的目標已經實現,那麼,漢留社還有存在的必要麼,或者說,新的目標和發展方向又在哪裡?”
陳繼雄還沒回答,陳紫藿就接過話題說:“這也是我去讀公共經濟學專業的目的。漢留社要生存和發展下去,而不是遊走在社會底層和灰色地帶,必須順應時代潮流,重新尋找自身的定位……”
“那你找到了麼?”
“還沒有。”陳紫藿答道:“我想到的途徑是企業化,目前也是這麼做的。問題是,漢留社的根基在社會底層,在知識經濟時代顯得先天不足,只適於從事物管、家政或安保這些傳統行業。你有什麼好建議?”
雲開輕輕吁了口氣,暴力妞原來早就意識到了,只是還在尋找前進的道路。
用某位偉人的話說,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雲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解酒,一邊趁着酒勁說:“企業化是選擇之一,也是最容易走的路。還有幾個選擇,我說出來討論一下,陳叔您不會見怪吧?”
“你有啥說啥。”陳繼雄呵呵笑道:“小云你會毒術,功夫也不錯,最重要的是腦子好用,要是你願意接管漢留社,我倒是放一百個心……”
“就他?”陳紫藿不樂意了,癟着嘴說:“漢留社要是落他手裡,不出三天玩散架!”
“我怎麼了我?暴力妞我跟你講,你不要從門縫裡看人……”
“姐不僅從門縫裡看,還要眯着眼睛看,看出你皮袍下面藏着的小來!”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有文化的女流氓更可怕,耍起流氓來都引經據典的。
雲開很想反擊說了不起啊,你皮袍下面藏着的都是大,可當着人家老爹的面沒敢放肆,只好改口道:“好好說話啊,咱們不帶人身攻擊的……”
陳紫藿冷哼道:“我哪敢呀,惹急了你又給我下藥腫麼辦?”
這話雲開就沒法兒接下去了。
那誰說的來着,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初腦子進的水。當初在渝州大學比武,他逼急了給暴力妞下藥的糗事,現在成了人家手裡的把柄,大概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這就素對衝動最好的懲罰。
農民企業家完全聽不懂兩人的無節操暗語,只能歸結爲代溝,擡手製止女兒的語言暴力說:“紫藿別鬧了,聽聽雲開怎麼說吧。”
雲開偷偷抹了把冷汗,幸虧陳大當家沒關注“下藥”這事兒,不然還以爲把她閨女給啪啪啪了呢,趕緊順水推舟說回正題道:“陳叔,我認爲幫會組織要謀求發展,流行的說法叫產業轉型升級,除了企業化合法運作之外,應該還有三條路線可以選擇……”
“三條?”
“三條。”雲開點點頭說:“第一條路線是政黨化。上午在銀月山莊,龍神剛好提到致公黨的起源,便是一百年前的洪門致公堂。
“致公堂成立之初,幫會思想是‘以義氣團結,以忠誠救國,以俠義除奸’,跟漢留社的創立目的是一致的。
“後來,孫文先生加入致公堂,將致公堂的章程修改爲十六字綱領,‘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並實行會員註冊制,將幫會組織改造成了政治黨派,從而走上了民主革命的道路,現在是華夏的八大民主黨派之一。”
“致公黨的發展歷程我也瞭解。他們爲國家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也是在一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才最終走上這條路。”陳繼雄停頓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可這條路,未必適合漢留社目前的狀況……”
“看起來是有些難。要成爲被朝野認可的政黨,關鍵在於‘貢獻’二字,可未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準呢?致公堂從孫文開始改革整頓,到最終轉型爲政治黨派,中間也花了二十多年時間。”
雲開接着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想無論是幫會還是政黨,想要持續健康地發展下去,都需要一個偉大的組織綱領,並對組織成員進行有效的管理,陳叔您覺得呢?”
“我同意。”陳繼雄認真地點了點頭:“散兵遊勇成不了事,這一點在跟青幫的對抗中,我已深有體會。第二條路呢?”
“第二條路是精英路線。”
雲開喝了一大口茶,放下茶杯說:“紫藿剛纔說漢留社的根基在底層,在知識經濟時代先天不足,這是我們的短板,精英路線就是把這個短板補上,變成漢留社的優勢。紫藿,你知道骷髏會嗎?”
“聽說過。”陳紫藿給雲開重新加滿茶水,點頭答道:“骷髏會是米國一個秘密精英社團,每年吸收十五名耶魯大學三年級學生入會。歷史上的骷髏會成員,曾出現過許多政商兩界的重要人物,包括三位總統,兩位聯邦大|法官,幾十位內閣成員和上百位參衆兩院議員。”
“的確如此。”雲開接口道:“骷髏會的組織非常緊密,規模也不大,每年只有十五人入會,還要求擁有貴族血統,出身豪門世家,受過良好教育並具有挑戰精神,這意味着在任何時間,骷髏會成員都不會超過一千人。儘管人數不多,但是這些人卻手握重權,通過成員之間的互相提攜,從而登上政商兩界頂層。
“恕我直言,跟骷髏會這樣的巨龍相比,漢留社的力量還不如一隻螞蟻,這就是我質疑漢留社存在的必要性的原因。陳叔,漢留社的宗旨是好的,傳承民族血脈和文化的理念也沒錯,可事實上卻淪爲了底層的黑澀會,您覺得這種生存狀態有意義麼?”
陳繼雄被雲開打擊的不輕,坐在藤椅上沒出聲,眼神時而精光亂閃,時而黯淡無光。反倒是陳紫藿對此考慮過相當長時間,鎮定自若地問:“第三條路呢?”
“第三條路跟第二條相關,化明爲暗。”
雲開望了陳繼雄一眼,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陳叔,咱們關起門來就是一家人,有話我都直說了。華夏目前的局面,不會容忍幫會勢力坐大,青幫的覆滅雖然是我舉刀下手,事實上卻是高層放任和默許的結果,沒有云開還會有李開王開……
“所以,咱們漢留社絕不能走青幫那條路。想偏居一隅也就罷了,如果要發展壯大,必然引起高層關注和打壓,所以化明爲暗是必然的選擇,立場還必須與國家戰略一致。
“不僅咱們華夏如此,全世界的執政當局都是同樣的態度。骷髏會是精英社團,但它的存在形式,對公衆而言卻是神秘的。另一個更神秘的組織是錫安會,迄今爲止都沒有人確認它是否存在,紫藿應該聽說過吧?”
“看過《達芬奇密碼》,但不知道是小說的杜撰,還是確有其事。”
陳紫藿搖了搖頭說:“流傳的說法是,錫安會又叫郇山隱修會,組織綱領是‘成員教育與互助’,早先是一個歐洲的宗教社團,後來發展成爲一個思想和學術團體,在暗中影響着人類文明的走向。據說牛頓、雨果、達芬奇都是錫安會成員,法國總統戴高樂也跟錫安會有關……”
雲開沒有接着說下去,而是一杯接一杯喝茶,然後瀟灑地起身告辭。
父女倆坐在茶館裡,好久沒有出聲。陳紫藿望着雲開先前的座位,殘念深重地嘀咕道:“裝神弄鬼的魂淡,他以爲他是諸葛亮啊?說話還說個半截,我明天去學校找他!”
“不必了,他已經說出答案了。咱們漢留社能走的路,其實只有一條……”
陳繼雄靠在藤椅上,感慨萬分地說:“長江後浪推前浪,老爸是真的老咯。丫頭,你要是能降伏這小子,不管是骷髏會還是錫安會,咱們何愁不能戰而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