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僻靜無人的小巷中走出來,凌楓避開了人多的街道,繼續選走人少的小巷。片刻後,他離開了十里坡小鎮,出現在了一條村道上。
村道旁邊的一棵光禿禿的柳樹下停着一輛破舊的麪包車。凌楓還沒有走近,車門就打開了。
凌楓上了車,看了躺在後座上的陳駿一眼,然後說道:“春子,開車吧,不走原路,我下車之後你拉着他開到十里坡。”
春子是這個保鏢的小名。
“好的,老闆。”身形魁梧的保鏢的春子也是一個惜字如金的人,簡單地應了一句,他發動車子順着村道開了下去。
他的心裡其實很奇怪,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這是凌楓一早就制定好了的計劃,他只需要按照凌楓說的去做就行了。與保鏢團隊的其他戰友一樣,他對凌楓有着近乎固執的信任。
村道上幾乎沒有機動車行駛,偶爾有揹着背篼的村民走過,或往農田裡走,或者揹着東西往別處的民居走去。沒人多留意一眼擦身駛過的麪包車。
“春子,沒人發現你吧?”凌楓問道。
“沒有,一切都很正常。”春子說。
“嗯,開你的車吧。”凌楓說。
春子開着車繼續往前走,前面有一條彎路,繞過去就又會將車子開到十里坡去。
凌楓附身掐住了陳駿的人中穴,後者慢慢地甦醒了過來。
然而,剛剛睜開眼睛的陳駿就連眼前的人是誰都沒有看清楚,他的雙眼就在一雙微微明亮的雙眼的注視下失去了神光,越來越空洞,越來越空洞,他的耳邊也傳來了一個低聲呢喃的聲音,那聲音彷彿他爸爸小時候給他唱的搖籃曲,他聽着聽着就又昏睡了過去……
凌楓坐直了身體,閉着雙眼,雙手捧着下巴,靜靜地捱着催眠術後遺症的折磨。
陳駿纔是他的整個計劃的最後一個漏洞,必須要填補上,不然就會被人留意到。
凌楓快速地抹掉了陳駿在昏厥之前的那一點少得可憐的記憶,等到陳駿醒來,他只會記得他租了一輛麪包車追着唐美玉來了十里坡。或許,他還會付給春子一筆可觀的租車費,然後回到小旅館裡與木婉音碰面,再後面會發生怎麼,那已經不重要了。
凌楓也懶得去猜了這些事情了,催眠術的後遺症消失之後他說道:“好了,我就在這裡下車,你先把人送過去。然後,你把車開到廢品回收站,把車割掉稱廢鐵吧。嗯,賣的錢就留着喝酒吧。”
“謝謝老闆。”春子將車停在了路邊。
凌楓拉開車門下了車。
春子開着破舊的麪包車向十里坡小鎮駛去。
一切都結束了,凌楓的身上卻沒有半點復仇的喜悅。這一次,他是在被動之中主動還擊。如果不是木婉音做得那麼過分,他也是不會用一根指頭奪走了她身上的最寶貴的東西。
他將那根指頭舉了起來,很奇怪的,腦子裡面居然浮出了一些當時的畫面,讓他想入非非。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努力將那些讓人緊張的畫面和感覺驅離出去,然後他順着村道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他掏出手機撥打了唐美玉的電話。
唐美玉沒接他的電話。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她是在擔心我會罵她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我沒有這些手段,沒法將《黃帝外經》搶回來,我還真會罵她。”
無論有沒有將《黃帝外經》搶回來,就事論事,唐美玉的做法都是要不得的。
然而,對於唐美玉來說,自己的親弟弟出了那種事情,她這個當姐姐的能不救嗎?
所以,這種事情雖然繞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但她和凌楓之間卻已經有了裂痕,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就算凌楓原諒她,一點也不計較,她自己也不會原諒她自己。
凌楓又撥打了一次唐美玉的電話,她還是沒接,卻在幾分鐘之後發來了一條短信。
短信的內容很長:凌,對不起,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也不敢接聽你的電話,我害怕聽到你的聲音。我這樣的女人不配做你的朋友。我偷走了你的醫書,我把它交給了你的死對頭。而我,我甚至不能給你解釋我這麼做的原因。無論你怎麼懲罰我,我都願意接受。
凌楓給她回了一條短信:我原諒你了,你還是我的朋友。
唐美玉又給凌楓回了一條短信:不,我不配,忘了我吧,我已經沒有臉面再見你了,更沒有資格做你的朋友。
凌楓又給她回了一條短信:你在哪裡,我們談談吧。
唐美玉沒再回短信,凌楓撥打她的號碼時系統語音提示機主已經關機。
就在剛纔,凌楓都忍不住想在短信裡告訴她他已經搶回了醫書,可是他很快就將這股衝動壓制了下去,這麼做的風險實在太大了。木婉音能利用唐玄要挾她一次,難道就不能要挾她第二次嗎?她能爲唐玄傷害他一次,就能傷害他第二次!
木婉音有句話說得很對,那就是每個人都有弱點,而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就是唐美玉的弱點。
“不見就不見吧,爲了一個不爭氣的弟弟就這樣欺騙我,甚至連原因都不告訴我,我難道就好受嗎?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沒有能力搶回我的東西,以木婉音、傅偉業和司徒有義三家的實力,神女藥業的生存空間將被他們擠壓乾淨。究竟是你弟弟重要,還是神女藥業那麼多要吃飯的工人重要?”凌楓的心裡其實也有想不通要慪氣的地方。
走到一條岔道口,凌楓沒有繼續走下去,而是下了路,來到了路邊的一片小樹林裡。他將那隻橡膠防菌手套拿了出來,連帶那隻購物袋和《黃帝外經》一起放在了一堆枯葉上,隨後他掏出火機點燃了那堆枯葉。
火苗吞噬了橡膠防菌手套,吞噬了《黃帝外經》。
“師父,請原諒弟子的不孝,要燒掉你給我的醫書。不過,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木婉音這邊就不說了,還有一個革蘭素生物科技公司在窺探你留給弟子的醫書。我實在不想因爲它而讓身邊的親人朋友受到傷害,所以我將它燒掉。不過,醫書上面的內容都裝在了弟子的腦袋裡,將來我會像師父一樣物色一個出色的傳人傳承下去。”凌楓說完,跪在火堆前,對着快要被燒乾淨的《黃帝外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將《黃帝外經》燒掉,將內容裝在腦子裡,這纔是最安全的辦法。
《黃帝外經》化成了一堆灰燼,那隻橡膠防菌手套也化成了一堆灰燼,凌楓用腳將火堆踩熄,然後又用腳將灰燼踢散,徹底毀滅最後的一點痕跡。
回到路上,凌楓掏出手機撥打了木婉音的電話。
足足過了三十秒木婉音才接了電話。
也不等她說話,凌楓破口就罵道:“木婉音,你媽個逼!是你嗎?是你嗎?”
“你說什麼?你怎麼罵人呢?”木婉音的聲音顯得很疲憊。
“是不是你讓唐美玉來偷走了我的醫書!是不是你?我告訴你,你最好把醫書還給我,不然我跟你沒完!”
“神經病。”木婉音掛斷了電話。
結束通話,凌楓笑了。
那麼重要的東西被偷走了,以木婉音過去做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打電話問候一下她老母,她那麼狡猾的女人難免會有所懷疑。打電話痛罵她一頓,不僅能消消氣,還能避免這種隱患,那又爲什麼不罵她呢?
“想必,木婉音此刻正在琢磨着拿傅偉業怎麼辦吧?她有一大把能把傅偉業送進監獄的證據,可她那樣做的話,傅家和木家這兩個大家族肯定會火拼起來。而如果她不這樣做,傅家也肯定會大出血一次吧?呵呵,這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就讓他們鬥去吧。”凌楓回到了村道上,慢吞吞地向着神女村的方向走去。
幾分鐘後,一輛普通的雪佛蘭科魯茲停在了凌楓的身邊。
車門打開,周軍探出了頭來,“老闆,上車吧。”
凌楓上了車,周軍開着車子往神女村開去。
“老闆,唐美玉租了一輛車回蜀都了,要我帶她回來嗎?”周軍說道。
“不用,隨她去吧。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以後誰都不要提。”凌楓說道。
“我知道。”周軍說,然後一直到神女村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凌楓在茉莉小學的門前下了車,一個人進了校門。
路過一間教室的時候,凌楓看見了站在講臺上講課的胡琳。她捧着一本書,聲色並茂地講述着一片課文。課堂上,孩子們一個個翹首聽講,一個個都很認真的樣子。
這一幕讓凌楓彷彿又回到了他小時候,那個時候,他也是這麼認真地學習,腦袋裡充塞着一個要當戰士的夢想。
凌楓就站在窗前,靜靜地看着胡琳。胡琳的溫柔,胡琳的聲音,就像是清清的泉水一樣洗滌着他心中的傷痕,讓他感到安詳。
胡琳很快就發現了窗戶邊的凌楓,她嬌媚地瞪了凌楓一眼,還給凌楓歪了歪嘴角,示意他走開,但凌楓假裝沒看見,繼續看着她。她沒轍了,但眼睛卻又瞪了凌楓好幾下。
沒過多久下課鈴就響了,這鈴聲也是晌午最後一節課的放學鈴聲。
胡琳一聲下課,孩子們撒着歡兒地跑出了教室。
胡琳抱着課本和備課本走到了凌楓的身邊,輕聲說道:“怎麼跑這裡來了?不在家陪唐小姐嗎?”
“她走了。”凌楓的聲音有點兒疲憊。
“她走了?”胡琳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似乎猜想到了什麼。
“你的直覺是真的,老婆,走吧,我們回家,我做飯給你吃,然後給講講發生的事情。”凌楓說。
“我不想知道那些事情,去我家,你給我做飯,你給我按摩,好不好?我的脖子有點酸。”胡琳說。
凌楓笑了,“好啊,就去你家,不,那也是我家啊。”
胡琳親暱地挽住了凌楓的胳膊,一起向校門口走去。
孩子們在身邊起鬨,還有小女孩用指頭刮臉,羞這兩個光天化日下敢挽着走的大人。
這是胡琳第一次在學校裡挽着凌楓的胳膊走路。
凌楓卻有一種與穿着婚紗的她步入教堂的美妙感覺,美得冒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