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之下，東方玉眼神愈加沉靜，毫不猶豫地對着赫連鴻甩出三枚柳葉刀，也不看他一眼，飛快地從袖中掏出條帕子在臉上一擦，入眼是熟悉的黑色墨跡。
東方玉緩緩一笑，呵呵，竟然是千層墨，還加了點蛇毒和別的毒物。千層墨取自深海墨魚的膽囊，配上數十種不一定珍貴但絕對奇特的藥材，再加入雪狐的血，才能煉製而成。製作困難卻沒有什麼大用，只是難以洗掉。
想當初她爲了不用學什麼女工刺繡，瞞着她的美麗孃親費了好大力氣才做出了這麼個東西，只是爲了可以把圖案畫到衣服上，方便快捷。卻沒想到，機緣巧合之下用在了百鬼臉上，讓這老傢伙飽受困擾。
如今百鬼臨死之前甩出這東西，是想以牙還牙麼？東方玉冷冷一笑，估計是從自己臉上刮下一塊終於研究出配料了吧，還加入毒物，果然是百鬼的本色，陰狠狡詐。此刻雪白帕子上的墨跡處逐漸有腐蝕的痕跡出現，黑得瘮人，臉上也有些刺痛的感覺，估計是面具要壞掉了。
她從黑水河邊逃過追殺起，就一直戴着這張清秀的少年面具。本是爲了隱藏身份，沒想到，今天竟幫了她一個大忙。
東方玉頗爲同情地看了百鬼老人一眼，不屑地道：“想用這個讓我比你慘上百倍？恐怕，你真的要死不瞑目了。”說罷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倒了些白色藥水在手中，在臉頰邊緣塗抹，過了片刻，緩緩地揭下了臉上那張做工精良的面具。
百鬼老人撐着最後一口氣，硬是不肯死去，想看着仇人的臉在自己眼前爛掉，眼瞅着東方玉的臉上已經開始有黑色出現，並不斷向周圍擴大，忍不住心中痛快。不成想那少年滿眼嘲諷地看着他，竟還有一絲同情。此時竟從臉上撕下了一張薄薄的面具，那面具後的臉……
“噗！”急怒攻心之下，又是一大口鮮血吐出，百鬼老人臨死前瞪大的眼眸中，滿是不甘和怨怒。
東方玉猶自不放心，拔出匕首在百鬼老人脖子上狠狠補了一刀。活該，誰讓你都要死了還想着暗算本姑娘，差點毀容誒，這下可好，死不瞑目了吧？
收起藥水和匕首，東方玉還沒轉身，就聽見一個隱隱帶點顫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東方？”
淡定地轉過身，東方玉極爲平靜地看着眼前這個即便在戰場上依然優雅高貴的人，淡淡地問道：“慕容將軍，有事？”
有事？廢話，當然有事！這平靜的語氣讓慕容洛瑾忍不住怒火升騰。先前東方玉被赫連鴻發暗器偷襲，接着就被百鬼老人用什麼東西打中時，他在遠處急得眼睛都紅了，一劍斬了三個死士，運起此刻自己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朝着東方玉飛身而來。沒想到，就看到這麼驚悚的一幕，東方從臉上緩緩撕下一張皮來！
那面具後的臉，讓他忍不住呆了呆，忘記在戰場上這片刻的呆愣都可能要了自己性命。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眉目精緻，膚色白皙，瓊鼻小巧，櫻脣粉嫩，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幽如寒潭的眸子。眼前的小人兒一身素衫，氣息清冷，加上這樣的面容，是如此的……
完美
是的，如此完美，彷彿是不小心落入戰場的仙人，正要翩然離去。
他有很多話想問，想問她有沒有受傷，臉上的面具又是怎麼回事，想問她到底是誰，是不是那個溫和卻冷情的天佑軍師，想問很多問題，卻在看到她在百鬼老人脖子上補了一刀知曉她沒什麼大礙的時候，一顆心終於落回原處，出口只剩下一句“東方？”，帶着隱藏不住的一點顫抖。
她沒事，是啊，只要沒事就好。管她到底是誰，從哪裡來。只要沒事，就好。
可是這個沒良心的，自己爲她如此焦急，擔心得要死，直接飛身過來，她居然如此平靜地問道：有事？真真氣炸了慕容洛瑾，一下子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是俊臉更黑沉了幾分。
東方玉這會兒周身寒氣漸漸消散，又恢復成那個溫和清冷的軍師模樣，看慕容洛瑾這個樣子，知他被自己氣到了。可是，誰讓他沒頭沒腦跑過來的？來晚一點她起碼可以想辦法把臉再遮起來啊，真是的。當下也不開口，就那麼靜靜地互相對望。
那邊赫連鴻躲過了兩枚柳葉刀，第三枚則射入右邊胸膛，入肉三分。看百鬼已死，天煞陣被破，北溟士兵死傷大半，心知不可戀戰，命人吹響牛角，迅速收兵。有將領過來，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隱約聽到大皇子如何。赫連鴻皺皺眉頭，也不理會，徑自率兵策馬而去。那將領也跟着離開。
見敵人敗退，秦靖也不追趕，畢竟天佑這邊雖然大勝，損失也極爲慘重，只是忍不住心中振奮，運起內力朗聲道：“將士們，我們勝了！收兵回營！”
霎時間歡呼聲此起彼伏，疲憊中透着歡欣。慕容洛瑾卻充耳不聞，仍舊臉色黑沉地盯着東方玉，大有你不開口我就不動的勢頭。
東方玉暗自皺眉，這人一向冷靜沉穩，萬事掌控在手的樣子，沙場上浴血奮戰都沒讓他一身狼狽，反而更添了幾分英氣，這會兒怎麼這麼幼稚呢？
算了，畢竟他什麼也不顧地跑過來是出於擔心，就不和他一般見識了，再在這兒杵着更惹人注意。思及此，東方玉淡淡地開口：“那個，慕容將軍，收兵了，我們回去吧。”
話中的“我們”取悅了慕容洛瑾，心中微喜，面上仍是板着一張臉，只是點點頭道：“好，我們，回去吧。”
東方玉想着回去後怎麼解釋面具的事情，也沒留意慕容將軍的奇怪斷句，翻身上馬，和慕容洛瑾一道離開。
天空中層雲密佈，細小的雪粒已經變成了雪花，打着旋兒悠悠飄落，覆蓋住戰場上或鮮紅或暗紅的血。蒼茫天地間，寒風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