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說,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小,任何想見的人之間,只隔着六次微笑、六次握手、六次傳言。
贈:葉左岸
Vl。1六重分離
打開筆記本電腦之前,我便決定了,這不是一封信,這是一份生日禮物,編寫完畢,它將會被打印在白紙上,摺疊,裝進信封,繃上綢帶,轉送到你的手上。
有人曾說,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小,任何想見的人之間,只隔着六次微笑、六次握手、六次傳言。這被稱爲:六重分離。
那麼,想要把這份禮物贈給你,哪怕你遠在天涯,只需要六次轉送,便能到達你的手中。
蘇格相信六重分離,她願意作爲這份禮物的第一轉送人。
左岸,今天是你的生日,同時,也是我與蘇格的生日,真巧,我們相遇了這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巧合。過去,我們還曾經一起度過生日。
這封信,不,這份生日禮物,也許,會遲些天才能到達你的手裡,畢竟需要六次轉送嘛。
蘇格,我的雙生姐姐,她也送我一份生日禮物,同時送你一份生日禮物,至於是什麼,她說待會再告訴我,以及你。
Vl。2 少年郵差
我們相識在一個冬日裡。
抱歉,我居然開始在回憶了。不過,坦然跟你說,我時常回憶那段過往,並且獨自回憶着,我總認爲你們都已經把它忘記了。
那一年冬天,我們家搬到一個窗外可見連綿羣山的地方,因爲這裡自然環境好。
每天清晨,早起的我都穿着粉色睡衣趴在玻璃窗前,注視欄柵之外,等待某人。
爸爸媽媽以及我都愛讀書看報,每天清晨都會有一大捆報紙雜誌送來,所以,我等待的人是郵差。
來了!看去,一個身影踏着銀色山地車順着坡道呼嘯而下。山地車的主人圍着白色圍巾,它在山風中飛揚。接近我家花園大門之時,這輛山地車流暢地一個急轉,擦着門沿竄了進來,然後是一個急剎,停下了。
每每此時,山地車的主人都向我的方向瞄上一眼,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伸手往車籃裡拎起了一捆綁紮結實如磚頭般的報紙雜誌。
也每每此時,我迅速關上玻璃窗。
透過玻璃窗,可見那塊紙質磚頭筆直地呼嘯而來,放大,再放大。三分之一秒鐘後,“砰”一聲巨響。
再看去,暴力製造者眨着一雙閃亮的眼睛,一個華麗轉身,連人帶車遠去了,可見他還揹着書包。我看着玻璃窗,想:這玻璃質量真的一級棒。
左岸,你絕對記得,這位少年郵差便是你。
我趴在牀上,玩弄着兩隻手套布偶,一隻穿白衣服,另一隻穿粉色衣服。
“你好。”清脆的聲音,這是白色布偶說的。
“你好。”柔軟的聲音,這是粉色布偶說的。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白色布偶說。
“我叫蘇果。你呢?”粉色布偶說。
“我叫XX。”白色布偶說。
停頓一會兒,粉色布偶吞吞吐吐地說:“……蘇格說……如果你不再用報紙雜誌砸我家的窗玻璃,她就請你吃蘋果派。你,可以進來坐坐。”
白色布偶猶豫一會兒,答應了:“那麼,打擾了。”
我把布偶手套戴在兩隻手裡,輪流扇動手掌,變換着自己的聲音,目光卻落在窗外。這個角度,能夠看到花園大門。遊戲玩完了,我輕嘆一聲,放下雙手。我想,我寂寞了,太閒的人就是容易寂寞。
門口處,卻傳來蘇格的聲音:“爲什麼我要請別人吃蘋果派?”懶蟲的她,今天怎麼早起了呢?
“格格!你快滾回去睡覺!反正有司機接送你上學!”
“有詐!”她撲上前,要我招供。
牀頭時鐘卻顯示,你就要到來了。
如常地,山地車呼嘯而下、急轉、急剎、停下,你習慣性拎起綁紮結實如磚頭的報紙雜誌舉手投擲,就在這個時候,你意識到異樣。窗戶是開着的,房間裡的人卻坐在陰影裡對話。
剎那間,你亂了手腳,報紙雜誌卻已經投擲出去。我坐在牀上,透過窗戶看到你躍起雙腳伸出雙手,撲向那塊飛起的紙質磚頭,企圖挽救一切。
“啪!”你的雙手撲到了目標,報紙雜誌從半空掉落在地。緊接着,“哐啷——”這是連人帶車摔倒在地的聲音。
擡起頭的你,正巧看到了跑到窗前的蘇格。
透過窗戶,我從陰影裡看到你吃驚,你尷尬,你在蘇格的“喂!要不要吃蘋果派?”喊聲中飛般逃離。
後來,郵差換了人,也許,這是少年的自尊心作怪吧。
再後來,我們也搬離那個地方。
我與蘇格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哦,可是,那時候的你沒有看到我們同時出現。
Vl。3 原來是你
多年以後的一個雨天,我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便從筆記本電腦中擡起頭來,正要說:“格格,你回來了……”
習慣的問候語,還沒有融入淅瀝雨聲中便停頓了。
門被打開,走進了半溼的兩人,一個是蘇格,另一個是你。
我確定是你,即使你的臉龐已經由少年過渡到成年。
你很有禮貌地對我說:“打擾了,果果妹妹。”
而蘇格呢,一邊手忙腳亂地跑到浴室拿毛巾一邊詢問我:“果果,你吃飯了嗎?”自從沒有傭人照顧之後,蘇格總是手忙腳亂,我也總是忘記吃飯。
這一天的晚餐,由你負責。很美味的晚餐,很豐盛的晚餐,很華麗的晚餐,還有生日蛋糕,這是三人的共同生日。
飯後,蘇格賢妻良母一般收拾殘局去了,偶然可以聽到碟子摔破的聲音。
在大廳裡,我們一起面對電視劇,你忽然轉頭,說:“原來,那個女孩是你啊!”
原來……?
原來,那一年,你與蘇格同一所中學。
原來,你與衆人一樣暗中仰慕公主般的蘇格。
原來,你往我的玻璃窗砸報紙雜誌是爲了宣佈少年羞澀的情愫。
原來,你只認得那張公主一般的臉龐。
原來,你並不知道我的存在!
原來,窗前的女孩,於你,從來都是蘇格。
蘇格,暱稱“格格”,本來就是公主的意思。
從前,蘇格是公主,我也是公主,一起被哄着被寵着。可是,自一年前起,爸爸媽媽商場失意需要從頭做起,公主們也只能自力更生。蘇格承擔了照顧我的責任,她在學校外租了房子,安頓我,自己學校家裡兩頭跑,總是手忙腳亂。我也在照顧蘇格,我的文字能夠讓我們生活有保障。
在我靜靜待在家裡的時刻裡,你與蘇格,在窗臺對面視線可及的那所學院裡再次相遇了,平行線也由此相交了。直止今天,蘇格才把你帶回來,僅因爲今天是我們共同的生日吧。
當你說出“原來,那個女孩是你啊!”
我沒有回答“是的。”
我只說:“我回房間去了。”
如果可以,我是一個寧願呆着不動的人。因爲,即使從大廳到房間,從牀上到窗臺,如此這麼咫尺的距離,於我都要動用輪椅。我討厭這輛冷冰的鋼製品。我討厭別人看到我與它緊密相連,所以,我從來沒有前往過學校。
Vl。4 流年光影
信寫到這裡,我停下來休息一會。
你留下的《流年光影》攝影集躺在桌面上,我隨手拿起它。爲了能夠隨時隨手拿到它,我總是把它與筆記本電腦放在一起。
攝影集裡,都市司空見慣的場景在你的鏡頭前被重新詮釋了,打上屬於個人的烙印。路燈、白鴿、杯子、鞦韆、筆記本、銀杏葉、鳶尾藍、輕揚的裙角、午後的淺眠睡姿、四目相望的一模一樣的側臉……當然,主角是人,蘇格,或是我,再或者是我們倆一起。主題:平淡的景象,無處不在的溫存。
最後一頁,卻是脫離了主題。這是一張只有景的相片:連綿羣山,傾斜的坡道,半山坡裡的別墅,還有飄雪。
每每翻到最後一頁,我都會會心一笑,然後又是不可抑制的鼻子一酸。你曾說:“原來,那個女孩是你啊!”
這本攝影冊,沒有熱賣,也沒有給你帶來多少榮譽和名聲。
我想,這樣也不錯,這是屬於我們三人獨享的美麗富饒。請原諒我的自私。
拍攝,並非一次完成,你租住到我們家的隔壁去了。
蘇格總算不再手忙腳亂了,因爲有你這個鄰居在,她彷彿回到從前,公主般撒驕一下,馬上如願了。也因爲有你在,她得以從不擅長的家務裡脫身出來,跑去從事喜歡的兼職。
“那麼,果果的晚餐拜託你了。”臨行前,蘇格囑咐你,並且吻了你——在我的面前。當然,她也給我一個飛吻。
舞臺上的蘇格是美麗的,左岸,你爲什麼不去當她的專人攝影師?
“左岸,你爲什麼不去當格格的專人攝影師?”問這句話的時候,你正把我從輪椅上抱出來,放到鞦韆上去,你回答我:“這也是無奈的事情,我近來越發地感到自己更適合拍靜物。”
哦,原來,人也是靜物啊。鞦韆上的我,化作永恆,進入了《流年光影》中。
你很喜歡我的書架吧。租住的地方比較小,大廳便是我的書房。當我安靜編織故事的時候,你會輕聲推門進來,自顧自地在書櫃上翻書,你是否認爲:即使與我打招呼,我也會沒有察覺?
你錯了,你的到來,總是讓我的文章無法按時完成,並且,我的故事往往會朝預定的結局節外生枝下去。
你注視文字的眼神很專注。
你的側臉雕塑般堅毅。
你的肩胛優美,腰線流暢。
我偷偷注視着你,指甲陷入掌心中。我開始有點恨上你的!爲什麼?爲什麼你要跑來吸引我?
有一天,你翻着一本詩集,看着看着,跑到我的面前來,要給我念:“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
“停!”我眉頭一皺,猛地伸手拍掉你手裡的書。“啪!”書掉在地面上。
這一刻,一切陷於死寂裡。
不要念!不許念!你有什麼資格念這首詩?你與蘇格相距遙遠嗎?白天,你們同一所學校!黑夜,你們僅一牆之隔!你們之間根本就沒有距離!當然,這些話語,只回蕩在我自己的胸口裡,把我堵得很難受!
我趴在桌面上,掩飾着說:“抱歉,我累了,要休息。你請回。”
Vl。5 雙生羈絆
抱歉,上一段落文字,我罵了你。本來,我打算把它刪除。想想,好像沒有這必要吧,我只是如實寫出當時的心情罷了。
日子,平緩流水般逝去。你的《流年光影》出版了,你第一時間把此攝影冊放在我的雙手裡。我翻着它,一直翻看着,整整看了兩天,我想像着自己正通過你的眼睛看待我與蘇格。最後得出結論,我與蘇格在攝影冊內分量相當,平分秋色。
抱着欣賞了整整兩天的攝影冊,我靠着背椅睡去了。
昏睡之中,我忽然感到自己的雙脣被親吻,觸覺柔軟,出乎意料的清淡若詒。
睜開雙眼,是你的臉龐,略帶尷尬的神色。我連忙側過頭去:“我不是蘇格,你搞錯了。”
“重逢以後,我從沒有把你們混淆過。”
“……”
“獲取你的吻,是我的願望。”
“因爲你與蘇格吵架了嗎?”
是的,你們吵架了,就在前一天夜裡,即使你們壓低着聲音爭吵,即使我並沒有聽清楚,但我確定三人平衡已經被破壞。
你沒有再分辯什麼,只是進入廚房,代替蘇格爲我準備晚餐。
你是否知道,雙生姐妹之間,是可以心靈相通的。所以,即使我們都刻意忽略那一個含意模糊的吻,蘇格還是對我說:“果果,我們各得到左岸二分之一的愛。”她說得風輕雲淡。也許,從你踏進這個家的一刻起,從那一個雨天開始
,從我們共同的生日晚餐開始,她便可以預知現在這個地步。
雙生姐妹的我們,彼此的心都在痛,又同時感染彼此的痛,於是,揪心的痛以N的次方無限遞增。
“請你離開。”我對你說,在你再一次踏進客廳的一刻。
“我是來告辭的。”你對我說,在你最後一次踏進客廳的一刻。
我的聲音相撞裡空中,然後錯開,進入彼此的耳朵內。
你確定般再問:“我的離開,是否是最好的選擇。”
“是。”我如此回答你,很乾脆。
Vl。6 編寫故事
然後,你便徹底消失在我們的世界裡。
要不是《流年光影》放在手側,我想我會在一覺醒來之後以爲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可以當素材編寫成文的夢。
生活迴歸平靜,我一往如昔,安靜着編寫故事。也許是因爲《流年光影》一直放在筆記本電腦一旁吧,又也許是因爲我對取名字無能吧,我此後的故事裡,男主角統一名字爲“左岸”,一概使用第一人稱,女主角便統一爲“我”。
我們在無數場合下邂逅,發生無數誤會,演繹無數命運。我們可以相愛一生,只要我不把結局拐進悲劇一列。
蘇格找來了專業女傭照顧我,她繼續着舞臺夢想,偶然回來與我共度晚餐,相擁入眠。
平靜的生活持續着,就在我認爲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蘇格把弄着她的新手機,對我說:“果果,我有了新男朋友。”
“哦。很好。”
“你聽我說下去。我有了新男朋友,他待我很好,我也很欣賞他。我應該很快樂纔對,但是,爲什麼我的快樂總是不徹底。”
“格格,你想說什麼?”
“果果,我們是雙生,我快樂得不徹底,是因爲你不快樂。爲了我,果果,請你快樂起來,我如何幫助你呢?”
我把一大疊雜誌樣刊掃落在地,我擁着僅年長我十分鐘的姐姐,我告訴她,我不要再編寫虛構的故事,我想要編寫真真正正的“葉左岸”與“蘇果”的故事,非悲劇。
我告訴她,我想要見你,從多年以前,從你幼稚地砸我房間玻璃那時候起,我已經想要走到你的面前與你真正會面……
我好像還說了好多好多,後來,我睡着了,因疲倦而睡着,因激動而疲倦。
Vl。7六次傳言
抱歉,在上一段落文字裡,我矯情了一番。
信寫到這裡,我想,是時候結束了。於是,我喊了蘇格的名字。此時的我,正坐在小院子的樹下,我需要她幫我把文字打印出來,裝進信封。
我等候蘇格從家裡出來的時間裡,想像着,這封信,不對,是這份生日禮物,會經由哪六個人之手轉贈到你手裡?其中一人是蘇格,還有五人呢?他們,與你又是什麼關係?
我從筆記本電腦裡擡起頭了,想要輕鬆一下視力。
驟然,我愣着了。幻覺?
我居然看到了你。幻覺吧,也許我過於思念你了。
然而,這個你是如此地真實,你從院子大門一步一步走來,你的手裡拿着手機,你的臉上是似有若無的微笑。就這樣子,你站在了一動不動生怕打破幻覺的我的面前。
“我前來送你一份生日禮物。”你說。然後,你把手機放置於桌面上,按下一個鍵。
手機播放出一段錄音:
“果果,我們是雙生,我快樂得不徹底,是因爲你不快樂。爲了我,果果,請你快樂起來,我如何幫助你呢?”這是蘇格的聲音。
“啪啦~~!”這是書本被掃落在地的聲音。
“我不要再編寫虛構的故事,我想要編寫真真正正的‘葉左岸’與‘蘇果’的故事,非悲劇。”這是我的聲音。我的聲音繼續着,說了很多很多,越說越含糊,最後,鴉雀無聲了。
我仍然愣愣看着你,你開口了:“這則錄音,轉輾六人,最後發送到我的手機裡。我贈送的禮物是:如你所願。”
有人曾說,這個世界是如此之小,任何想見的人之間,只隔着六次微笑、六次握手、六次傳言。
我相信了。
蘇格出現了,她笑着說:“我的生日禮物也是時候送出了。葉左岸,我把妹妹蘇果送給你。果果,我把朋友葉左岸送給你。請緊握對方的手,不然,對方可以會飛掉的。”
你緊握了我的手。
Vl。8 過往真相
這封信是時候結束了!左岸,你卻在這個時候開始了一段敘述。
好吧,在傾聽你敘述的時間裡,我繼續敲字。
你說:那一年,你以好玩的心態代替自己的哥哥當了幾天郵差,你看到了趴在窗前的穿粉紅色衣服的女孩,她很寂寞很寂寞的樣子。你舉起報紙雜誌,喊:“請出來接收報紙啦!”對方卻是馬上關上了窗戶。你一氣之下便把報紙雜誌砸到玻璃窗上。
以後的幾天,那女孩一看到你到來,馬上關上玻璃窗,你便繼續砸。女孩始終不說話。
你在學校裡,遇上了那個女孩,你認得她的樣貌。女孩如此公主一般,高傲。
你繼續在清晨砸女孩房間外的玻璃,然後在學校裡用目光追隨着高傲的公主身影。你在想:請卸下僞裝吧,因爲你的高傲,令你寂寞,或者,你的寂寞,令你不得不高傲。
直至某一天,你很失儀態的摔在地,那女孩趴在窗臺上,手託下巴,說:“喂!要不要吃蘋果派?”你爲了掩飾自己的狼狽,飛速逃離了,其實,你想說:“要吃。”
我的敲字速度很快,已經把你的敘述完整記錄。
最後,你說:“所以,從一開始,我便認識你。你的寂寞看在我的眼內,你的微笑是我的期待。”
這封信,真的真的要結束了,因爲我的眼睛已經被淚水模糊,已經看不清楚屏幕所顯示的字符。
左岸,從此,我不再寂寞,從此,我的微笑,爲你綻放。
蘇果
即日即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