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來,每當他在晨曦初露時,沿着這同樣的路線散步時,後面總有一大羣人跟着。但今天卻沒有,連一個人都沒有。
陽光尚未升起,木葉上凝着秋霜,今天比昨天更冷,說不定已隨時可能有雪。
北國的冬天,總是來得特別早的。尤其是李燕北,對他說來,冬天早已來了,已到了他心裡。
晨霧迷漫,對面也有個人沿着路邊,大步走過來,李燕比還沒有看清他的臉,已看到了一雙發亮的眼睛:"陸小鳳?""是我:"陸小鳳已在一株枯樹下停住腳,等着他:"有人若是每天早上都能到外面來走走,一定能活得比較長的。"他在笑,笑容卻並不開朗。
李燕北道:"你已在外面走了很久?"
陸小鳳道:"好像已有半個多時辰了。"
李燕北道:"爲什麼不進去?"
陸小鳳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強:"我怕。"
李燕北吃驚的看着他:"你伯?你也有害怕的時候?"陸小鳳道:"我有,而且時常都有。"
李燕北道:"你怕什麼?"他不等陸小鳳回答,又接下去道:"你不敢去見歐陽?"陸小鳳默然點頭。
李燕北拍了拍他的肩,"她還活着,她中的毒好像並沒有外表看來那麼嚴重!"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忽然問道:"今天只有你一個?"李燕北點點頭,眼神顯得更疲倦,緩緩道:"今天別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事要做。"陸小鳳道:"那麼你也不該出來的,"李燕北笑了笑,笑容也並不開朗。
陸小鳳道:"經過了昨天的事,你今天本該小心些。"李燕北沉默着,和陸小鳳並肩而行,走了一段路,忽然道:"這十一年來,我每天早上,都要在這些地區裡走一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論颳風下雨,我都沒有間斷過。"這地區是屬於他的。他走在這些古老而寬闊的街道上,心裡總是充滿了驕傲和滿足,就正如大將軍在檢閱自己的士卒,帝王在巡視自己的國土一樣。
陸小鳳瞭解他這種感覺,"我若是你,我很可能也會每天這麼樣走一趟。"李燕北道:"你一定會的"
陸小鳳道:"只不過我今天還是會破例一次。"李燕北道:"你絕不會。"
陸小鳳道:"可是今天……"
李燕北道:"尤其是今天,更不能破例!"
陸小鳳道:"爲什麼?"
李燕北遲疑着,目光沿着街道兩旁古老精雅的店鋪一家家看過去,眼睛裡彷彿充滿了悲傷和留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因爲今天已是我最後一次。""最後一次?"陸小鳳吃驚的看着他,"爲什麼會是最後一次?"李燕北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有沒有看見過我的兒子?"陸小鳳搖搖頭。他沒有看見過,他也不懂李燕北爲什麼忽然問起這件事。
"我有十九個兒子,最小的才兩歲。"李燕北慢慢的接着道:"他們都是我親生的,都是我血中的血,肉中的肉。"陸小鳳在聽着,等着他說下去。
李燕北道:"我今年已五十,外表看來雖然還很健壯,其實卻已是個老人。"陸小鳳勉強笑了笑,道:"你並不老,有人說,男人到五十以後,人生才真正開始!""可是我已輸不起。"李燕北也想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因爲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們捱餓受苦。"陸小鳳終於完全明白他的意思,"難道你已將這地盤賣給了別人?"李燕北垂下頭,黯然道:"我本來也不想這麼做的,可是他們給我的條件實在太優厚。"陸小鳳道:"什麼條件?"
李燕北道:"他們不但願意承認我跟杜桐軒約定的賭注,願意幫我解決這件事,而且還保證將我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他總算笑了笑,笑得卻很淒涼,"我知道江南是個好地方,每到了春天,鶯飛草長,桃紅柳綠,孩子們若能在那裡長大,以後絕不會長得像我這種老粗。"陸小鳳看着他,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道:"你的確是個老粗。"李燕北苦笑道:"你自己沒有孩子,你也許不會懂得一個人做了父親後的心情。"陸小鳳道:"我懂。"李燕北道:"你既然懂,就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做這科事"陸小鳳道:"我知道,"李燕北道:"這一戰西門吹雪若是敗了,我就立刻會變得無路可走。"陸小鳳也知道。無論誰帶着十九個兒子時,他能走的路就實在已不多。
李燕北道:"昨天我見過葉孤城後,就知道我已根本沒有獲勝的機會。"陸小鳳道:"不是你沒有,是西門吹雪!"
李燕北道:"可是他若輸了,我就會比他輸得更慘。"陸小鳳道:"我明白。"
李燕北道:"那麼你就不該怪我。"
"我並沒有怪你。"陸小鳳道:"我只不過替你覺得可惜而已。""可借?有什麼可惜?"
陸小鳳也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卻反問道:"你將這地盤讓給了誰?"李燕北道:"讓給了顧青楓。"
陸小鳳道:"顧青楓是什麼人?"
李燕北道:"是個道士。"
陸小鳳俗然道:"道士?"
李燕北道:"道士也有很多種。"
陸小鳳道:"他是哪一種?"
李燕北道:"是既有錢,又有勢的那一種。"他又解釋着道:"道教有南北兩宗,南宗的宗師是龍虎山的張真人,北宗的宗師是白雲觀主。"陸小鳳道:"他就是白雲觀主?"
李燕北點點頭,道:"白雲觀就在城外,當朝的名公巨卿,有很多都是白雲觀的常客,甚至還有些已拜在他門下。"陸小鳳冷笑道:"所以他表面上是個道士,其實卻無異是這一帶的土豪惡霸。"李燕北苦笑道:"他若不是這麼樣的人,又怎麼會要我將地盤讓給他?"陸小鳳道:"這件事已無法挽回?"
李燕北道:"我已接受了他的條件,也已將我名下的產業全都過戶給他。"陸小鳳道:"你的門人弟子,難道也全都被他收買了過拉中李燕北道:"真正控制這地區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幫手。"陸小鳳道:"你已不是這幫會的幫主?"
李燕北長嘆道:"現在這幫會的幫主也已是他,我已將十年前從前任幫主手裡接過來的龍旗令符,當着證人之面交給了他。"陸小鳳道:"證人是誰找來的?"
李燕北道:"雖然是他找來的,但卻也是我一向都很尊敬的江湖前輩。"陸小鳳道:"是誰?"
李燕北道:"一位是武當的木道人,一位是黃山的古鬆居士,還有一位老實和尚!陸小鳳怔住,他吃驚的停下腳步,連臉色都似已變了:
"難怪我找不到他們,原來我走了之後,他們反而來了!"李燕北道:"我本來也沒有想挽回,這本是我自己決定的。"他看着陸小鳳臉上的表情,又道:"但你卻好像還有什麼話要說,陸小鳳沉默着,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的確有件事要警告你。"李燕北道:"什麼事?"
陸小鳳道:"江南不但是個好地方,也是個美人窩,你到了那裡後,最好老實些。"他笑了笑,接着道:"一個月只有三十天,你若是再娶三十個老婆,不打破頭纔怪。李燕北也笑了,拍着陸小鳳的肩笑道:"你放心,用不着你說,我也會將那裡的美人全都留下來給你的。"陸小鳳大笑,道:"那麼我一定很快就會去找你,免得你改變了主意!"他並沒有說出葉孤城的事,他幾次想說,又忍了下去。
李燕北是他的朋友。朋友要走了,爲什麼不讓他帶着笑走。
能夠讓朋友笑的時候,就絕不會讓朋友生氣難受。這是陸小鳳的原則。可是他一定要分清誰是仇敵?誰是朋友?"你準備什麼時候走?"他忽然問。
"也許還得過了明天。"面對着這古老而親切的城市,李燕北目光中又不禁流露出一種說也說不出的留戀和傷感,"我雖然已是局外人,但卻還是想知道這一戰的結果,"陸小鳳慢慢的點了點頭,他也瞭解李燕北此時的心情。
"你走的時候,我也許不會送你,可是你若再來,無論刮多大的風,下多大的雨,我一定會去接你,"他勉強笑了笑:
"我一向不喜歡送行。"離別總是令人傷感的,他雖然輕生死,卻重離別。
"我明白。"李燕北也勉強作出笑臉,"我這次一走,雖然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可是你若到了江南,我也一定會去接你。"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麼,陪着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問:
"木道人他們,是不是和顧青楓一起走的?"
"你想他們會到哪裡去?"
"白雲觀,"李燕北道:"白雲觀的素齋和酒,也一向很有名。"白雲觀彷彿就在白雲間,金碧輝煌,宏偉壯觀。霧還沒有散盡,遠遠看過去,這道觀的確就像是飄渺在白雲間的一座天宮陰。鑲着黃銅狀獸環的黑漆大門已開了,卻看不見人,晨風間隱約傳來一陣陣涌經聲,道人們顯然正在早課。
可是大殿裡也沒有人,幾片剛蔣下的黃葉,在庭院中隨風而舞。
陸小鳳穿過院子,走過香菸絛繞的大殿,從後面的一扇窄門走出來,忽然發現一個青衣黃冠的道人,正站在梧桐樹下,冷冷的看着他。梧桐沒有落葉,後院中的秋色卻更濃。
陸小鳳試探着問:"顧青楓真人在不在?"
道人沒有回答,一雙發亮的眼睛,在白霧中看來,就像是刀鋒腦習着寒光,一陣風吹過,陸小鳳忽然發現他肩後黃穗飄飛,竟揹着口烏鞘長劍。
"道長莫非就是顧真人?"道人還是不開口,臉上也完全沒有表情。
陸小鳳笑了笑,喃喃道:"原來這老道是個聾子,我問錯人廠。"這道人並不是聾子,突然冷笑道:"你沒有問錯人,卻來錯了地方。""這裡不是白雲觀?"
是"白雲觀爲什麼來不得?"
道人冷冷道:"別人都能來,只有你來不得!"
陸小鳳忍不住問:"你知道我是誰?"
道人冷笑着,忽然閃過身,梧桐樹的樹皮已被削去一片,上面赫然用硃砂寫着八個字,"小鳳飛來,死於樹下。"陸小鳳嘆了口氣,道:"你果然知道我是誰!"道人冷冷道:"風棲梧桐,這棵梧桐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陸小鳳忽然又問道:"你見過我?"
道人道:"沒有。"
陸小鳳道:"我和你有舊恨?"
道人道:"沒有。"
陸小鳳道,"有新仇?"
道人道:"也沒有。"
陸小鳳苦笑道:"我們既然素不相識,又沒有新仇舊恨,你爲什麼一定要我的命?"道人道:"因爲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道:"這理由好像就已夠了!"
道人道:"足夠了。"他手一反,長劍已出鞘,"好劍。"劍光如一溉秋水。道人以指彈劍,劍作龍吟,龍吟聲中,四面忽然又出現了六個裝柬和他一樣的黃冠道人。六個人,六柄劍,也都是百鍊精鋼鑄成的青鋒長劍。
劍柄的黃穗在風中飄飛,突然同時出手,赫然正足邊派北宗,全真派的不傳之秘,北斗七星陣。那臉如枯木的道人,顯然就是發動劍陣的樞紐。
他的劍法精妙流動,雖然還不能和葉孤城、西門吹雪那種絕世無雙的劍客相比,可是劍走輕火,意在劍先,已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何況這北斗七星陣結構精密,配合無間,七柄劍竟彷彿有七十柄劍的威力。陸小鳳竟似已連還擊的機會都沒有。劍光如網。他就像是一條已落入網裡的大魚,在網中飛騰跳躍,卻還是逃不出網去。劍網已越收越緊。
陸小鳳忽然嘆了口氣,道:"劍是好劍,劍法也是好劍法,只可惜你們這些人錯了。"沒有人問他"錯在哪裡?"就算有人問,也已來不及。就在這一瞬間,陸小鳳已突然出手,只見他的身子溜溜一轉,手掌已托住了那青衣道人的右肘,輕輕一帶。
接着,就是一片金鐵交擊之聲,七柄長劍互相撞擊,火星四濺。陸小鳳卻已游魚般滑出,已不再是條被困在網中的魚。
也就在這一瞬間,突聽一聲冷笑,一道寒光長虹般飛來。這一劍的速度和威力,更遠在黃冠道人之上。陸小鳳身子剛脫出劍陣,劍光已到了他咽喉要害前的方寸之間。
森寒的劍氣,已刺入了他的肌膚毛孔。陸小鳳反而笑了,突然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對方還沒有聽見他的笑聲,劍鋒已被他夾住。他的出手竟遠比聲音更快!劍氣已消失。陸小鳳用兩根手指夾佐劍鋒,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一個錦衣華服,白麪微須的中年人。這人也正在吃驚的看着他。
沒有人相信世上竟真有這麼快的出手,這個人顯然也不信。他自信劍法之高,已不在葉孤城、西門吹雪這些人之下,自信剛纔那出手一擊,絕不會落空,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想錯就在這時,梧桐樹後的屋德下,忽然傳出一個人的大笑聲,"我早就說過,葉孤城的天外飛仙,陸小鳳的靈犀一指,都是絕世無雙的武功,你們如今總該相信了吧?"另一個人在嘆息:"我們總算開了眼界,佩服佩服。"錦衣華服的中年人忽然也嘆了口氣,道:"陸小鳳果然不愧是陸小鳳。"持須大笑的是木道人,微笑嘆息着的,想必就是白雲觀主顧青楓。有些人臉上好像永遠都帶着微笑,顧青楓就是這種人。他本來就是個儀容修潔,風采朗朗的人,微笑使得他看來更溫文而親切。
他微笑着走過來,揮袖拂去了梧桐上的硃砂,道:"陸公於現在想必已看出,這只不過是……"陸小鳳替他說了下去,"只不過是個玩笑。"
顧青楓顯得很驚奇,"你知道?"
陸小鳳點點頭,道:"因爲很多人都跟我開過這種玩笑。"顧青楓目中露出種歉意,"這玩笑當然並不太好!""不太好,也不太壞!"陸小鳳道:"至少每次有人跟我開這種玩笑時,我都會覺得自己運氣不錯"爲什麼?"陸小鳳淡淡道:"我的運氣若不好,這玩笑就不是玩笑了產"他輕輕放下手裡夾着的劍鋒,好像生怕劍鋒會割破他的手指一樣。
"一個人的咽喉若是被刺穿了個大洞,至少他自己絕不會認爲那是玩笑。"那錦衣華服的中年人也笑了,笑容中也帶着歉意,"我本來不想開這種玩笑,可是他們都向我保證,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一劍刺穿陸小鳳的咽喉,所以我就……"陸小鳳又打斷了他的話,替他說了下去,"你就忍不住想試試?"陸小鳳也笑了笑,道:"我就算想生氣,也不敢在大內的護限高手面前生氣的!"這人顯得很驚訝,"你認得我?"
陸小鳳微笑道:"除了富貴神劍殷羨殷三爺外,還有誰能使得了那一着玉女穿梭?"木道人又大笑,"我是不是也早就說過,這個人非但手上有兩下子,眼力也一向不錯。"江湖中人都知道,皇宮大內中,有四大高手,可是真正見過這四個人的並不多。
"你眼力果然不錯。"殷羨大笑着,拍着陸小鳳的肩:"我已有十餘年未曾走過江湖,想不到你居然還是認出了我。"陸小鳳笑道:"能使出玉女穿梭這一招的人並不少,可是能將這一招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卻只有一個!"他對這個人的印象並不錯。
在一側的大內高手們一定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這個人至少很和氣,笑得也很令人愉快。所以陸小鳳也希望能比他覺得愉快些。
殷羨眼睛裡果然已發出了光,忽然緊緊握住陸小鳳的手,道:"你說的是真話?"陸小鳳道:"我從不說謊。"
殷羨道:"那麼你一定還要告訴我,我這招玉女穿梭,比起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怎麼樣?"陸小鳳嘆了口氣,真話並不是都能令人愉快的,"你一定要我說。"殷羨道:"我知道你也接過他一招天外飛仙,所以世上只有你一個人夠資格評論我們的高下"陸小鳳沉吟着,道:"我接他那一招時,背後是牆,我完全沒有後顧之憂,我接你這招時,背後卻還有七柄劍。"殷羨眼睛裡的光采又黯淡了下去,道:"所以我比不上他!"陸小鳳道:"你的確比不上他!"
殷羨也嘆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已見識你的靈犀-指,可是他的天外飛仙……"顧青楓忽然笑了笑,道:"他的天外飛仙,你也很快就會看到的!"殷羨道:"我——定能看得到?"
顧青楓道:"一定。"
殷羨眼睛裡又閃着光,道:"明天就是月圓之日。"顧青楓道:"紫金之顛就是紫禁之顛"他微笑着,又道:
"所以就算別人看不到,你也一定能看得到。"殷羨握緊了手裡的劍,哺哺道:"紫禁之巔,他們居然敢選這麼樣-個地方……他們好大的膽子。顧青楓道:"若沒有驚人的功夫,又怎麼會有驚人的膽子!"殷羨沉默着忽然道:"你本不該將這件事告訴我的。"顧青楓道:"爲什麼?"
殷羨道:"莫忘記我是大內的侍衛,我怎麼能讓他們擅闖禁地?"顧青楓道:"你可以破例一次!"
殷羨道:"爲什麼要破例?"
顧青楓道:"因爲我知道你一定想見識見識他那絕世無雙的天外飛仙!"殷羨又嘆了口氣,苦笑着道:"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陸小鳳也嘆了口氣,道:"的確太多了!"
顧青楓道:"你想不到我會知道這件事?"
陸小鳳道:"這本是個秘密。"
顧青楓微笑道:"現在已不是秘密,在京城裡,根本就沒有秘密!"陸小鳳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顧青楓道:"你是李燕北的朋友,若不是你,他只怕早巳死在杜桐軒手裡。"木道人忽然道:"我們本是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做了他們的見證!"陸小鳳道:"老實和尚呢?"
木道人道:"他是被我拖去的,我知道你本就在找他。"顧青楓道:"只可惜我們還是去晚了,沒有嚐到十三姨親手爲你做的火燎羊頭。"陸小鳳道:"出家人也吃羊頭?"顧青楓笑了笑,道:"不吃羊頭的出家人,又怎麼肯花一百九十五萬兩,買下李燕北的賭注。"陸小鳳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已有把握知道不會輸?"顧青楓淡淡道"若是有輸無贏的賭注,你肯不肯買?"陸小鳳道:"不肯。"
顧青楓道:"出家人怎麼能說謊?"
陸小鳳道:"只可惜有人要你說實話,好像也不太容易!"顧青楓笑道:"出家人打慣了機鋒,本就是虛虛實實,不虛不實,真真假假,不真不假的。"殷羨忽又拍了拍陸小鳳的肩,笑道:"其實你也該學學他,偶而也該打機鋒,甚至不妨說兩句謊話。"陸小鳳嘆道:"只可惜我一說謊話就會抽筋,還會放屁。"殷羨吃驚的看着他,道:"真的?"
陸小鳳道:"假的!"
禪房裡居然還坐着一屋子人,一個個全都畢恭畢敬的坐在那裡,就像是一羣坐在學堂裡等着放學的規矩的孩子。他們當然不是孩子,也並不規矩。
陸小鳳見過他們,每一個都見過這些人,本來每天早上都要跟着李燕北後面走半個時辰的,自從"金馬"馮昆被拋入冰河裡之後,就從來也沒有人敢缺席過一次。可是從今天起,他們已不必再走了,今天只有你一個人?一今天別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事。原來這就是他們的事。
陸小鳳看着他們,忽然笑了笑,道:"坐着雖然比走路舒服,可是肚子很快就會華得凸出來的,肚子太大,也未必是福氣。"每個人都垂下頭,-個人的頭垂得更低。
"杆兒趙"趙正我。看見他,陸小鳳立刻又想起了那匹白馬,馬背上馱着的死人,和那個少年氣盛的嚴人英。
"人是怎麼死的?馬是哪裡來的?陸小鳳想問,卻不能問,現在的時候不對,地方也不對。
若是換了別人,只有裝看不見。但陸小鳳不是別人。
顧青楓正在飲酒,陸小鳳忽然衝過去,一把揪住了杆兒趙衣襟,厲聲着,"就是你,我今天總算找到了你,你還想往哪裡逃?"大家的臉色全變了,誰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臉色變得最厲害的,當然還是杆兒趙。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顧青楓想過來勸,木道人也想過來勸,陸小鳳卻鐵青着臉,冷冷道:"我今天要跟這個人算一筆舊賬,非算不可的舊債,等我算完了,再來陪各位喝酒,若有誰想攔住我……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下去。沒有人願爲杆兒趙得罪陸小鳳的。他居然就當着這麼多人面前,把杆兒趙拉出了門,拉出了白雲觀,拉進-個樹林裡。
太陽已升起,升得很高,今天又是好天氣。樹林裡卻仍然是陰森森的,陽光從林葉間漏下來,正照在杆兒趙臉上。
他的臉已嚇得發白,囁嚅着道:"究竟是什麼事?我跟陸大俠又有什麼舊賬?""沒有事,"陸小鳳忽然放開手,微笑道:"也沒有舊賬。
什麼都沒有。"
杆兒趙怔住,但臉上總算已有了血色:"難道這也只不過是玩笑?"陸小鳳道:"這玩笑並不好,簡直比剛纔他們跟我開的玩笑更糟。"杆兒趙鬆了口氣,陪笑道:"玩笑雖不好,總比不是玩笑好!陸小鳳忽然又沉下臉,冷冷道:"有時也會變得不是玩笑的。"杆兒趙擦擦頭上的冷汗,道:"我若已替陸大俠把消息打聽出來,它還會不會變?"陸小鳳笑了,"不會,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