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馬車裡。
兩個男人第一次對陣,氣氛有些沉悶。他們一個溫潤如玉,一個丰神俊朗,都很出色。一個文人,一個武將,自古文武就是不對盤的。如果中間還牽扯了一個女人,那就更沒對盤的可能了。
“莫老師,大家都是男人,就不兜來兜去了。我叫高楊,是溫暖的男人,真正意義上的男人,我想莫老師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雖然我沒見過莫老師,但是聽溫暖提起過幾回。憑着男人的敏銳和洞察力,我知道莫老師喜歡我們家溫暖。我本想忙完了找你好好談一談,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莫老師,我很感激你曾經給溫暖的幫助和關心,但是我希望你以後能夠離她遠一點。如果你愛她,就不該給她的生活造成困擾。如果你是一定要得到她,那麼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放手。如果你只是想她能夠得到幸福,那麼你可以功成身退了,因爲她的幸福會由我來給。不知道莫老師還有哪裡不明白?”高楊挑挑劍眉,微微眯起雙眼。
莫子謙看着這個出色的男人,他身上的陽剛之氣和逼人的氣勢是他所沒有的。如果是這個男人,那無疑是可以保護溫暖的。他就算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比自己更能夠保護溫暖。至少,不會再有一個瘋子一樣的女人當街對溫暖拉扯咒罵羞辱她,讓她無顏面對身邊的人。
其實,莫子謙早就知道,自己跟溫暖是沒有機會的。可是不到最後,仍心存着希望,希望能夠牽着她的手走完這一輩子。可是李碧玉再次出現了,那無疑是在告訴他,他不可能跟溫暖在一起。李碧玉已經瘋了,她會不顧一切毀了他們。他自己不要緊,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毀了溫暖。
“有煙嗎?”莫子謙其實不抽菸,但此刻他突然想抽一根。
高楊掏出煙丟了一根給他,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裡。扣亮打火機,先給莫子謙點燃,再點燃自己的。吸一口,吐出去,煙霧繚繞。
莫子謙吸一口,頓時就被嗆到了,猛地咳了起來。
高楊眯起劍眸,看着這個溫潤的男人。比起自己這種粗狂型的,莫子謙這類顯然更能給人好感。他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可真是儒雅,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面如冠玉、溫潤儒雅,彷彿就是爲這個人而量身定做的形容詞。難怪學生都喜歡他,暖暖也喜歡他。
莫子謙咳得臉都紅了,看起來有些狼狽。可即便這樣,仍無損他那種學者的儒雅。
高楊看着他,竟覺得他有些可憐。愛而不得,最是悲哀。他相信,莫子謙對溫暖的愛並不比自己少。一個四十幾歲的男人愛上一個二十歲的女孩,而且是這樣單純的感情,委實難得。可惜愛情裡是沒有謙讓的,所以就算同情,他也從沒想過退出。
咳完了,莫子謙又抽了一口,雖然仍是嗆得厲害,但忍住沒咳。這個味道一點也不好,可是這會他正需要它。原來抽菸真的能夠讓人冷靜下來,難怪那些人心煩的時候都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霧繚繞,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似乎就多了一層遮掩,開口也就不那麼艱難。“我第一次見到溫暖,還是在六年前。”
莫子謙緩緩地靠在座位上,眼睛看着車外,神思已經飄遠。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秋天下午,在太陽的光輝裡,那個乾淨得如仙子一般的女孩踏着陽光而來,羞澀淺笑。
“老師,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不知道可以嗎?”
莫子謙仍記得,她說的第一句話。說這話時,她水光瀲灩的雙眸就這麼看着他,似乎能看穿他的靈魂。他怔了一下,纔回過神來。
莫子謙並沒有對溫暖一見鍾情,但是隻一面,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後來,她只要有空就會來聽他的課。總是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端端正正,認認真真。他曾經在走下講臺時看到,那筆記本整整齊齊,就跟印刷的一般。慢慢地,他越來越多地關注這個女孩。而她,也總是帶着問題而來,羞澀地笑着問他。在他解答的時候,她會用熠熠生輝的雙眸看着他,讓人覺得像是被她深情地凝望,連心靈都爲之震撼。
再後來,她跟着他帶的研究生一起,出現在他的宿舍裡。宿舍是學校的教師宿舍,他一個人住,一室一廳。偶爾,他的學生會到他家裡去討論問題。
也許是冥冥中早有註定,那天,納蘭楚軒把溫暖給帶去一起討論了。後來納蘭楚軒接到電話有急事離開了,溫暖就留了下來。
一老一少,就這麼聊了起來,彼此那麼投機,像是多年的知音。被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莫子謙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那時,他還沒意識到那是愛。
作爲李家收養的孤兒,又在十八歲那年被李碧玉下藥跟她發生了關係,莫子謙就註定跟李家連在了一起。就算他從來沒愛過李碧玉,他還是娶了她,卻無法日日面對着一個說話粗鄙甚至經常潑婦罵街一樣的女人。所以他很少回去那個小鎮,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了學校。也許真的是他的錯,偶爾一次回去,竟然看到李碧玉跟別的男人赤身在牀上糾纏。他大受打擊地離開了小鎮,又回到大學裡,從此更不願意回去。
恰在這個羞辱憤怒的時候,溫暖被納蘭楚軒推薦爲他的助理,沒事就到辦公室給他整理文件。兩個人之間有了更多的相處時間,也越來越發現,他們的看法是如此的相同,甚至可以說是心有靈犀。
愛情的苗頭就在不知不覺中萌生,一個將近四十歲都沒有愛過的男人,一個註定不能收穫愛情的男人,就這麼種下了愛的小苗。隨着時間的推移,這苗越發茁壯,直到長成了參天大樹。
可這棵樹它不能堂堂正正地矗立在陽光之下,所以他努力地壓抑着,將它一直種在心底裡,不讓他人窺探。李家對他有大恩,他不能忘恩負義,就算李碧玉做出那樣的事情,他甚至也不肯主動提出離婚。這樣的他,又怎敢對那個美好的女孩兒輕言愛情?
這份愛,在他心底悄悄地藏了三年。他怕別人看出來,努力地做到不着痕跡。哪怕夜裡躺在牀上身體叫囂疼痛,白天他依然是一副師長的淡然從容。所以,一切都好好的,誰也不知道他心裡藏了這樣一個驚天秘密。
直到有一天李碧玉突然跑了過來,找到他的宿舍。當時他正在跟溫暖討論問題,兩個人挨着坐着,共同研究一個設計稿。李碧雲就這麼衝了進來,看到了那一幕,頓時大吵大鬧,罵得非常難聽。
從那天起,溫暖一躲就是三年。而莫子謙跟李碧雲的糾纏也進行了三年,終於他什麼都不要,就這麼跟李碧玉離了婚。
那棵愛情的樹雖然長在他的心裡,三年不見陽光,可依然茁壯翠綠。脫去了一身的束縛,他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濱海,並住進了她租住的小區。
莫子謙自認並不是個懦弱的人,可在愛溫暖這件事上,他是懦弱的,以至於他一直不敢問溫暖是否有了對象,也不敢從別人那去打聽。哪怕,他隱約有了預感。
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深深地愛着,而且愛得如此卑微。有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夜半無人時,這絲絲縷縷的愛便蝕骨地折磨着他蒼老的心。
本以爲,一切就會這樣一直到他老了死去。沒想到就算離了婚,李碧玉依然不肯放過他們。
“我愛她,勝於我自己。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個男人竟然這樣酸。”莫子謙眯起雙眼,不讓眼內悲哀的水光浮現。
高楊看着他,搖搖頭。“我也一樣。愛她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需要遮遮掩掩。”這個男人這輩子過得太壓抑了,以至於他把自己這個情敵當作了傾訴的對象。
“對,你不需要。”莫子謙蒼涼而笑,竟然像是瞬間老了許多。他們男才女貌,剛好相配,自然是不需要遮掩的。
莫子謙忍不住想,他很佩服楊振寧的勇氣,很顯然這是他所不具備的。他甚至想,如果當初能夠有這份勇氣,結局是否會不同?
然而,人生並沒有“如果”。落花流水,此生註定只能擦身而過而不是相伴相依。
“也許我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地方,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希望,你能夠好好地待她,給她幸福。我這一生,也就這一點念想了。”只盼着她能幸福,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她幸福。如果看不到,能聽到也好。
高楊鄭重點頭。“我一定會。”
“那就好,那就好。”莫子謙頻頻點頭,推開車門,腳步踉蹌地下去了。在關上車門前的一刻,他留下一句話。
“爲了她,哪怕身敗名裂,就算是舍了這條命,我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他自己也不曾料到,這輩子會栽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手裡,耗盡此生所有的感情。
愛一個人,有時候就是無法解釋,就這麼義無反顧執迷不悟。
高楊狠狠地抽了一口煙,看着莫子謙踉蹌而去,脊樑似乎都不如先前挺直了。對溫暖的這份愛太重,世人將這份愛又看得太輕,以至於把他的脊樑都給壓彎了。
高楊掐滅手裡的煙,發動車子,再次停在了莫子謙的身邊。“這輩子我都不會相讓,但是我想說,你對她的愛一樣珍貴,一樣可以在陽光下曬出來。我相信,溫暖也是這麼認爲的。”
沒等他回答,高楊的車子就已經箭一般離去。此刻,溫暖恐怕已經處在風口浪尖上了。
昨夜朋友給他打電話,告訴他z大的貼吧出現了一篇帖子,在很短的時間內刷破了記錄。雖然管理員已經很快地刪掉了帖子,但根據當時回帖的情況,只怕這事已經傳開了。
以溫暖單純的性子,這會恐怕是嚇壞了。然而,生活中有些風風雨雨,即便身爲她的丈夫也是無法替代她去面對的,她必須自己學着去面對。事實上她不是不夠堅強,而是對人性的認識還太淺,還不懂得保護自己。
……
課間時間不過10分鐘,所以在轉戰到另一個教室的時候,上課時間就已經差不多到了。
今天的課間難得的少了一點熱鬧,因爲大家都隱隱地好奇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有些人甚至不時地往窗外張望,看那個莫子謙老師什麼時候出現。
實際上,這些學生挺喜歡莫子謙的,他學識淵博教學方法也很不錯。雖然不過一個星期,大家就已經很喜歡他的課堂,尤其是女生。
然而,人的骨子裡都是有那麼一點八卦看戲的因子的,就算他們是大學生也不能免俗。而此刻,他們很顯然就是想要看看戲。
有人說過,我們總習慣在別人的窘態裡尋找一點樂趣。
莫子謙其實並不知道帖子的事情,因爲他不住學校,手機又在昨天被李碧雲給摔碎了,他也不怎麼上網,所以根本沒人能夠通知他。一直到今早,他才從一封郵件裡看到別人好心告訴他這件事。
在往學校出發之前,他就已經作出了選擇。就算高楊沒有出現,這個選擇也不會改變。不過現在,他隱約有種豁出去再沒後顧之憂的感覺。
走在校道上,莫子謙不去理會別人的目光,他微微地仰着頭,看着陽光從樹縫間投射下來,灑落在他的身上。星星點點,不多,卻拯救了他。一如溫暖,哪怕她不曾愛過他,可他愛着她,這愛之於他,恐怕也是一種救贖。
拿着書本和講義,莫子謙穩步走在校園裡。心情,居然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平靜。原來等你把一切都拋開時,就再也沒有什麼能攪亂你的心情了。
身邊不時有人來去,看着女孩子一張張青春洋溢的小臉,莫子謙笑了。他求的,不過是溫暖能夠始終保持這樣乾淨的笑容,如此而已。那麼,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還沒走進教學樓,莫子謙就已經看到教室走廊上的人正趴在那往他身上看。他如往常一般,面帶微笑,一步一步地走上樓,一步一步地踏進教室。
從來不曾像此刻,被所有人專注地看着。他以前最害怕有一天自己的這點心思被揭穿,被別人這樣看待。如今,居然也沒覺得難堪。
高楊說得對,他不過愛了一個可愛的女孩,並不可恥。
站在講臺上,莫子謙緩緩地移動視線,掃過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張臉。最後,視線停在了溫暖的臉上。
六年前和六年後沒什麼不同,她依然是那個乾淨有點傻乎乎的女孩。歲月不曾苛待她,而他求的也不過如此。
溫暖原本在神遊,可在莫老師出現的那一刻起,她腦子突然清醒過來。她緊緊地看着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她特別害怕他不來上課了,明天就會接到學校的通知說莫子謙因爲個人作風問題被開除。還好,他來了,而且好像神色沒什麼不對。
他是還不知道這回事,還是已經想好了對策?溫暖擔憂地看着他。
教室裡很安靜,安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左右位置,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看來,大家都很關心我的事情,都很想知道真相。”莫子謙微微一笑,如平常一樣淡定從容。
溫暖定定地看着他的笑容,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生怕他一句話,就把他自己給毀了。謠言很可怕,它隨時都會毀了一個人的。
“那些謠言不屬實,但有一點卻是真的。”莫子謙接着說,依然從容微笑。“那就是,我愛溫暖。”
教室頓時騷動起來,大家都料不到他這樣直接地承認。
溫暖更是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下意識地叫一聲:“莫老師。”他不能這樣,這樣子會前程盡毀的。
莫子謙對上溫暖着急的視線,笑容更深。“就在六年前,我愛上了自己的學生。也許你們會覺得,我太不知羞恥了,居然愛上一個比我小了將近二十年的女孩。我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這些年我一直把這份感情當做見不得光的東西壓在心底,直到今天。我小心翼翼地扮演一個師長的形象,不敢越過雷池半步,怕極了她發現我的齷齪心思。我幻想着有一天能夠將這份感情放到陽光之下,能夠得到她的迴應。如果不能這樣奢望,至少允許我一輩子埋藏在心裡,不要被挖出任人冷嘲熱諷甚至潑髒水。可惜,我顯然人品不夠好,這不,被挖出來了。其實我被爆出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輕鬆了。原來有些事情能夠在陽光下晾一晾,反倒是好事。我又轉而一想,哪怕我四十歲了,可是我愛上一個美好的女孩兒有錯嗎?當然,如果愛上一個年齡不對的人是錯誤的話,那我只好認了。至於我的婚姻,它太複雜太沉重,並不是簡單的兩情相悅移情別戀就能解釋,所以我不想多說。也許明天我就不給你們上課了,但這兩堂課,我希望你們還是能聽完。”
說完,他打開拿起粉筆。“上一節課,我們講到……”
許多人還沒回過神來,他們仍然在震撼當中。有些人一直等着看戲的,看莫子謙怎樣辯解。但是他們沒有料到,莫子謙這麼坦蕩蕩地就承認了。這像是期待着一場激烈精彩的戰爭,結果還沒開場,其中一方直接投降認輸,沒得看了。
女生從最初的震驚過後,更多的是感動。她們心思細膩又溫柔解人,聽了莫子謙的表白,只覺得這個老師真可憐,愛得這麼可憐。她們甚至下意識地想,要是溫暖能跟他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溫暖知道,莫老師是在保護她。他冒着身敗名裂的危險,把過錯全都攬了,讓大家沒辦法再對她說什麼。不知道爲什麼,就像莫老師說的,她也突然覺得輕鬆了。他們沒做過任何不該做的事情,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爲什麼不能這麼坦蕩蕩的面對大家的目光呢?
用力地做一個深呼吸,溫暖微微一笑,翻開筆記本,開始認真地聽課做筆記。老師不顧一切地保護她,那麼她更不應該讓他失望。
一堂課在莫子謙生動精闢的講解裡,很快就結束了。
莫子謙宣佈休息之後,就跟往常一樣坐在講臺上,翻開自己的資料。
幾個女生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之後,終於拿着書一起上了講臺。到了上面,幾個人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嗎?”莫子謙淡淡一笑,他的心情難得輕鬆。
終於,有一個女生鼓起了勇氣。“莫老師,我覺得你沒有錯,愛情是沒有年齡界限的,我支持你!”
“對啊,莫老師,我也支持你。而且,我還覺得你跟溫暖挺般配的。”
“我也這麼覺得!”
“……”
幾個女生吱吱喳喳的表達自己的想法。其實她們支持的並不是莫子謙,她們支持的是純粹的愛情。
莫子謙始終面帶笑容。“謝謝你們。不過溫暖有對象了,所以我是沒機會了。但無論如何,謝謝你們。”
“啊,那太可憐了。不過老師你別泄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一定會遇到更好的!”
“對啊對啊,現在老師這樣沉穩成熟的男人,最多人喜歡了!”
“……”
莫子謙的異性緣其實是極好的,向他表白的女學生並不少,只是他偏偏愛的是溫暖。這或許就是兩情相悅之所以美好的緣故。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我不愛,這是常事,所以彼此相愛就越發的珍貴。
有人帶頭了,其他一些支持他的人也就蠢蠢欲動,一窩蜂似的,一幫人就把坐在講臺前的莫子謙給圍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就這麼吱吱喳喳的表達着自己的想法。
“莫老師,溫暖說她有對象了,真的不是你嗎?”不知道是誰突然好大聲地問了一句。
霎時間,整個教室都安靜下來,下意識地等着莫子謙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