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陳慘笑，目光穿梭悠悠：“我在嬰兒的時候就被我師傅帶上了山門。
一直到十六歲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太陽和月亮。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天空，什麼是白雲。”
邪陳以這樣一個開場白，將林超完全鎮住。
他繼續道：“我懂事的時候是十三歲，比常人晚了一倍還多。因爲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藥罐子裡面，浸泡。我記得我懂得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
邪陳把臉龐轉向林超，看不到面具下他的表情，卻能夠感受到，此時的邪陳正在慘笑，笑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他心頭彷彿堵了一塊大石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竟全身力氣才說出一句軟綿綿虛弱的話語來。
我說：“妖毒過量了，千萬別影響活體人蔘成形纔好啊。”
恩？
林超眉頭一皺，旋即一臉狂震：“活體人蔘！？”
他像是喊撕了聲帶一樣，聲音嘶啞難聽。
活體人蔘，顧名思義，是以嬰兒自打出生七天之後起，放入藥壇之中以千毒浸泡，取物極必反的規律，將一千種劇毒之物強行融合在嬰兒體內，然後徹底的將嬰兒肉身煉製成爲類似於人蔘一樣的天材地寶。
這個過程一般會隨着藥量的增加而無限期延長，江湖上曾經出現過一個活體人蔘，成形之日是他二十八歲的生日那天。
而祭戀者等到活體人蔘完全被催熟以後，將它像胡蘿蔔一樣吃進肚子裡，可修爲大增。
據說，一株成了形的活體人蔘的藥力，堪比九大奇藥。當然，活體人蔘是不可能和九大奇藥比肩的，因爲缺少了天道的力量。
傳聞中，那位二十八歲的活體人蔘在問世之後。
整個江湖聞之震動，不是因爲活體人蔘的藥性，而且，製造活體人蔘的那人已經喪盡了天良，萬惡不赦。
一次江湖自發的圍剿之後，煉製活體人生的毒師被直接轟殺。
活體人蔘因爲完全變成了靈藥，也被一起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此事，曾經在江湖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但落寞的也快，包括活體人蔘的煉製方法，也被一同給毀滅了。
這種手段，有傷天和。
這樣的人，若是真的讓他成功，登臨天下，對於整個江湖而言，都是一場厄運與災難。
沒有想到，今天在這裡，從邪陳的嘴中，林超又聽到了活體人蔘幾個字眼。
而且，邪陳竟然是活體人蔘的試驗者。
“很驚訝是嗎？”邪陳眼神笑着看了一眼震驚到極致的林超。何止是驚訝，林超已經被這個消息引爆的幾乎發狂。
“其實我也挺驚訝，沒想到你還聽說過活體人蔘的事。那麼，我接下來的故事反而好講述的多了。”
邪陳依舊笑着，是真實的笑着。
但林超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他知道邪陳的笑容並非勉強，但也正因爲如此林超纔會感到心中有些壓抑。
這樣的遭遇，恐怕已經把邪陳的心變得扭曲，他已經被慘淡的人生擊潰了一次又一次，身體上，心靈上，靈魂上，遍體鱗傷。自然，在回憶的時候，不會在像一般人那麼的不堪。
這是一種習慣，被悲慘命運磨練出來的習慣。
“我從小就生活在方寸大小的藥罐子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所以，我師父也對我沒有一丁點的戒心。偏偏他又是一個愛話癆。
因爲他是毒師身邊沒有朋友，又因爲煉製活體人蔘的事，就更加不能和外人交流了。所以我，就成了他唯一傾訴的對象。
也是從我師父的嘴中，我知道了天原來是藍色的，雲，原來是白色的。世界原來不止只有我棲身的一個藥罐子這麼小。
我也知道了，我的親生父母就是死在了我師父的手裡。就是無緣無故的給殺了。
聽他說，我的家境還算不錯，本來能當一個富家公子的，最起碼也是個風流幾年的紈絝。呵呵……”
邪陳陷入了回憶之中，說出話字字珠心，他卻像是說旁人的語氣。
那種怪異的感覺，讓林超整個人都感覺毛骨悚然。
“後來，我越長越大，也對我師父開始怨恨起來。”
“等等……”
林超伸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是說你對你師父的怨恨，是在你長大以後才發生的？”
“恩。”邪陳苦笑着點點頭：“因爲我從懂事以後身邊就只有我師父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在小的時候怎麼會明白他對我做的其實是禽獸一般的惡行。小時候，我或許還以爲，人就是這樣，一出生就被養在藥罐子裡，每日承受不能生不能死的折磨。”
“咕咚！”
林超吞了一口口水，真的難以想象，人性竟然能扭曲到這種程度。
邪陳所受的摧殘，簡直不是一個人正常人可以想象的。
而他還在繼續自己的講述：“我懂事了，也怨恨了。我就不想在整日泡在藥罐子裡被千毒折磨的生不如死，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白雲，看看藍天。
後來，我突然發現，那些毒藥進入我的身體以後就會形成一股氣流。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我知道，這氣流很強大。
所以我就偷偷的把這些氣流都用自己的想法試圖聚集起來，奇蹟的是，我竟然在幾天的嘗試以後成功了。
此後的那些年，我就一直這麼做着。
但我依然很弱小，我知道我一旦暴露出這個秘密，就永遠也看不到藍天，看不到白雲了。
所以，我還保持着和以前一樣的狀態。
我師父也不會想到，在他耳須目染之下，我竟然也變得陰險狡詐起來。
一直等到我即將成爲真正的活體人蔘的時候，我師父因爲激動，完全疏忽了對我的防備。
然後——
邪陳頓了頓，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我趁機制服了他，繼承了他所有的一切。我也變成了江湖上傳言的毒邪公子。”
邪陳攤了攤手：“我說完了，現在你對我的惡行，抱着什麼樣的態度呢？”
林超怔住。
惡行，究竟誰纔是惡行？
“那你爲什麼不殺了你的師父？還有，爲什麼幽幽會說你欺師滅祖，那種不恥做不了假？”
邪陳搖搖頭：“我不能殺他，因爲他始終是我的師傅。就算他再壞，我也下不去手。
至於江湖上傳言我欺師滅祖，也是因爲我沒有殺了他。”
林超明白了。
沒有殺了他，依照邪陳的性子一定會選擇囚禁。
既然是囚禁，總有被發現的一天。
然後邪陳的師傅獲救，開始編制邪陳欺師滅祖的謊言，他成爲了整個西域的公敵。
在這偌大的江湖上，欺師滅祖爲大忌。
“你還想回去西域，去找你的師傅？”林超看向邪陳，說了這麼多，他也想知道邪陳究竟爲了什麼事來求他。
“沒錯。”
“你是想殺了他，還是想洗清自己身上的污衊？”
“不知道，但我一定要回去，並且……找到他。”邪陳如是回答。
林超心底嘆息了一聲，他真的不能想象在經歷了這種毫無人性的折磨以後，邪陳怎麼會對他所謂的師傅，還這麼的舊情難忘？
難道是因爲他的童年和別人都不一樣的緣故嗎？
但至少，林超終於知道了邪陳爲什麼性格如此迥異，顯得與正常人格格不入。
他算是心智強大的，換個人和邪陳經受同樣的劫難。早就崩潰的發瘋了。
就算他林超，也沒有把握能夠做到邪陳這一步。
“你爲什麼沒有嘗試把活體人蔘的事情公諸於世呢？這樣不就可以洗清自己身上的污衊了嗎？”林超疑問道。
“我怎麼會不去嘗試，但你不瞭解的我的師傅。他能夠找到曾經被銷燬的活體人蔘煉製之法，並且心性如此狠毒，難道會是個普普通通沒有太多智慧的人嗎？
早在別人將他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編織無懈可擊的謊言，我對他動手的事實又擺在了那裡，百口莫辯。”
邪陳無奈的目光閃了閃。
一旁的林超，心中已是瞭然。
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既然邪陳公開了他心底的秘密，林超也就不再兜來兜去的轉圈子，敞言道。
“救我師傅的人，是歐陽家大長老。”邪陳一笑，聲音玩味。
林超愣了一下，世間之事還真是巧合的很。
“你也不用大驚小怪的，我之所以回來找你幫忙，也是因爲你殺了歐陽家的人，而且還是他們的少族長。”邪陳道。
林超想了想，這個忙他真不好滿口答應。
與歐陽家有怨是不假，可林超從來沒有想過去西域：“邪陳，如果我動用月閣欠我的一個人情，你看能不能讓歐陽家大長老把你的師傅送出來。”
“不可能。”
對於這個提議，邪陳斷然否決。
“你不瞭解歐陽家，更加不瞭解我的師傅。他既然能在歐陽家落了根，這麼長時間過去，縱然歐陽家對他排外，我師父也肯定有辦法，生出多雙手腳。我敢斷言，現在的他，在歐陽家也已經是位高權重的重量級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