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康送重華長公主和親是二月下旬的事,轉到陽春三月,草木發芽,孔欣也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到底有着孔墨的血脈相連,孔顏早在頭幾天就把穩婆找來,隨時伺候着,一應生產物什更是齊備,只等孔欣平安生產,她也能一封家書以寬父心。卻不想一日日過去,祁連山下的雪都開始融化了,孔欣的肚子卻遲遲沒有發作,好在懷胎月數超過十月的也不是沒有,只是大多有孕婦人都在九個多月便要臨盆,但這樣的情況終歸少見,不過逾預產期旬日罷了,有關孔欣喪期受孕的消息不脛而走。
大周以孝治天下,官員孝期令女子受孕,輕則罷官申飭,重則下至牢獄,足以可見事態之重。
眼見孔欣已足胎十一個月了,仍然沒有任何生產跡象,孔顏終是再坐不住了,讓了張大夫強行去爲孔欣號脈。
彼時正是日上三竿,陽光很好,亮亮昭昭的灑下來,暖意融融。
不過這時節風沙也大,時不時地一陣風給刮來,雖也不甚冷人,卻會糊人一臉的沙子。
儘管渡過了漫長的隆冬,好不容易盼到春暖花開,可以出屋子活動下筋骨,但因着這風沙也只能作罷。
孔顏自也不例外,不想出屋喂沙子,就陪着天佑在西外間臨窗的南炕上嬉耍,陽光透過新糊的縐紗照了進來,倒也感覺暖洋洋的。
馮嬤嬤帶着寶珠在炕邊侍立着陪說話,英子則和素娘圍坐在當地的束腰圓桌旁,一人抱了個針線簍子,飛針走線的做着針線活計,手上一個是大紅錦緞麒麟紋樣,一個是大紅蜀錦獅子拱繡球圖紋,一看便知是給天佑這小兒做的。
一屋子齊樂融融,就是天佑這個小東西不安生。
三月裡就足足十個月大了,小胳膊小腿越發結實上了,卻真是才學會了爬,就要直接站着走了。
爲了這費事的小東西走動,半丈一尺餘寬的大炕上,鋪了厚實的錦墊不說,連置在中間的炕桌也搬走了。
孔顏坐在炕邊,小心扶着天佑學步,卻再是好動,到底還不滿週歲,就是牽着,也不過搖搖晃晃三四步,便是一下往她懷裡撲倒,正要耐心的將兒子抱到炕上重新邁步,哪知小傢伙一把拽出她頭上的金步搖,就是往外一扔,然後咧嘴大笑,“撿——娘——撿!”一邊歡喜叫着,一邊興奮地望着孔顏,晶亮的涎水也順着紅嘟嘟的小嘴流了下來。
再大的怒氣,聽着這脆脆地一聲“娘”,再看着這一臉傻乎乎地天真無邪,哪還有半分氣兒,反倒從袖籠拿出一塊手絹,輕柔地擦去那一下巴的涎水,這才無奈一笑道:“我和他父親都不是鬧騰的性子,真不知道佑哥兒怎這般不安生!”
馮嬤嬤正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金步搖,聞言動作一頓,旋即抿脣而笑,“夫人這可說錯了,二爺小時候奴婢不知道,可夫人小時候奴婢卻是再清楚不過了,那時可比小公子鬧騰多了,才學會走上兩步,就翻箱倒櫃,將裡面的物什一個個亂扔,忙得奴婢一衆下人們根本撿不及。所以,小公子這樣已是再聽話不過了。”說着已是注視向天佑,臉上是人前甚少露出的一派溫柔。
孔顏看在眼裡,銘感心中,面上卻是一副吃味的模樣道:“聽嬤嬤這樣說,到是我的錯了,不該戴了步搖出來!”
馮嬤嬤低頭一笑,卻是笑而不語,只將金步搖遞給一旁的寶珠收撿起來,目光溫柔的看着孔顏道:“張大夫常爲夫人請平安脈,也算是自己人了,夫人不用髮飾也無妨,倒是這金步搖若不小心傷了小公子就不好了。”
自天佑越發好動以來,若無需要,孔顏在他們二房院子裡,是一貫珠翠盡褪,今日若不是爲了接見張大夫,也不會將這金步搖戴上。
到底母子連心,兒子比起儀容顯然重要許多,孔顏一聽,當下就轉了自己素來的習慣,只道髮髻梳得也是一絲不苟,差了髮飾也不過單調,而不會有失儀容禮數,這就從善如流的應了,“罷了,張大夫也不算外人,寶珠你就將它收到梳妝檯去,別讓佑哥兒看到了。”
寶珠福身應是,卻沒立時拿了金步搖回裡屋去,她一臉的好奇道:“夫人,您說張大夫一會兒覆命回來,會說四夫人是十一個月了,還是不……足……”不及說完,只見馮嬤嬤冷眼瞥來,已到了嘴邊的“十個月”三字再是說不出口,當下就一個福身,匆匆繞過屏風,去了西里間不提。
馮嬤嬤臉上的神色卻是不變,再無先前的鬆悅,她又恢復了平時的嚴厲刻板,吩咐道:“素娘,等寶珠出來,你和她去廚房看一下小公子的百合山藥泥做好了沒。”
素娘起身應是。
一時,素娘同寶珠雙雙欠身離開,英子立時機靈地守到門簾外。
馮嬤嬤目光灼灼地看着孔顏道:“夫人,您真決定了?”
聞言,孔顏撫着天佑走路的手微微一停,擡頭看向佇立一旁的馮嬤嬤,“嬤嬤,這不是說好了的麼?無論探查的結果如何,明日就送四夫人到別院待產。”
馮嬤嬤嘆道:“老奴知道,可是四夫人若真是少見的懷胎十一月也罷,就怕四夫人不是,夫人卻甘願爲其遮掩,老奴真的擔心二爺知道了可能會……”一語未完,已是低聲一嘆,讓一切的話點到即止,然已不言而喻。
孔顏沉聲道:“嬤嬤,我沒辦法,我不能讓父親的聲名再受詬病。”
時人重孝,喪期鬧出有孕之事,男子固然責任不少,女子卻亦要承擔後果。
此次孔欣臨到預產期卻久不生產,一旦被斷定是喪期有孕,即便魏湛再有李家舉全族之力相助,可試問一不孝之人如何堪爲繼承人?鐵骨錚錚的三軍將士又豈會臣服於一個不孝之人?
如此一來,只要坐實孔欣乃魏光雄喪期受孕,便是斷了魏湛窺伺節度使之路,魏湛再想翻身便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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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在魏湛背上這等不孝惡名之時,身爲當事人的孔欣如何獨善其身?
只有德行有失的女人,纔會在公爹喪期受孕。
而女子德行有失,卻事關父兄家族,一朝有失,全族無顏。
她身爲子女,前世已讓父親傷透了心,後半生更是爲她鬱鬱寡歡,如今終於能盡些微薄之力,她如何能眼睜睜看着父親當世大儒的身份有污?
一念想到這些,心念再次堅定。
馮嬤嬤看着孔顏臉上的決然之色,忍不住接着躊躇道:“其實若說姐妹之情,夫人先暗中保護四夫人身子,安排了生產一應事宜,如今四夫人久不生產,夫人又擔心有事發生,特意託了周副將遣了一列侍衛駐守四夫人的院子,其實這些已經全了姐妹之情,也算對得起老爺了。”一時說來,越發覺得此事還需三思而後行,竟一改主意勸說了起來,“夫人,老奴越想越此事還需思量,若四夫人真是喪期有孕,你這樣幫之隱瞞下來,實在有與二爺作對之嫌,會傷了夫妻情分呀!”
聽馮嬤嬤一口一聲的認爲不妥,知道馮嬤嬤已然生了後悔之心,孔顏凝神思忖了一下,再次開口道:“嬤嬤,其實此事不僅爲了孔欣和父親,也是爲了我自己,我和孔欣乃嫡親姐妹,世人都將我二人視爲一體,一旦孔欣名聲有污,我這個身爲有教誨弟妹之責的長姐豈會得好?所以,此事就這樣罷,等張大夫回信。”
一語結束談話,不想說曹操曹操到,正說到這,英子的聲音就在簾外響起,“夫人,張大夫求見。”
如此徹底結束了此話,張大夫由英子領了進來,揖禮道:“二夫人,小的已經爲四夫人看過了,若無意外,四夫人下月中旬即會臨盆。”
一語說完,張大夫深深垂首,不再言語。
屋子裡一時寂靜無聲。
下月中旬臨盆,四月中旬臨盆,一切還有什麼可說。
孔顏深吸口氣,儘量壓下翻涌的心緒,語氣平和道:“有勞張大夫了,英子送張大夫離開。”
英子應是,馮嬤嬤一見張大夫離開,再是忍不住低聲怒道:“怎麼敢!二小姐她怎麼敢!”震怒之下已不覺用上孔府的稱呼。
孔顏低頭親了親膩在懷中天佑,她閉上眼睛道:“嬤嬤,一會就讓英子去給她說,若想孩子不受詬病出生,從即日起聽我安排,明日就入住別院,直到孩子出生!”
“夫人!”馮嬤嬤不贊同地微微搖頭。
孔顏卻不再言語,目光落在蹣跚學步的天佑身上,看着他胸前平安符大小的寶藍錦囊,不由暗暗苦笑。
魏康爲了她母子的平安,刻意求了鳩摩羅什大師的舍利子,她卻在魏康離開不過半月而已,就要放棄了這樣有利他們二房的機會。
不過常言道:“人急燒香,狗急驀牆。”
一旦斷了魏湛一系的謀得節度使之位的希望,難保他們不會趁着魏康不在置之死地而生,她如此決定也是不負魏康的……囑咐罷?
孔顏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到了第二日,她卻依舊按原計較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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