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看來,五萬年前那些事,一樁一樁,盡是劫。本神君這個丟了半顆心、泡了仨月忘川海這一樁還算是幸運的,比以身祭了崆峒印的沉鈺水君要幸運。因爲從忘川海出來,我還是一隻活的神仙。
師父曾說,我擔着這姻緣神君的職位,憑的也有幾分造化和緣由,那便是本神君這顆不同尋常的心,裝着情緣,如今想來我那化作紫玉的左心能修補仙人姻緣也是與此有些關聯。丟了的那半顆不曉得之前裝的是誰的情緣,而如今的右心裡,裝着曾經我所見過的六師兄同沉鈺那些糾纏,從不曾忘。
其實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九州花木一瞬凋謝是爲長訣,彼時,我甚至不知道長訣天尊這號人物。只知道,我從忘川海被撈出來後,過了三年,九州花木才重新抽芽生長,八荒不再蒼黃,四海不再死寂。諸神都以爲大劫終於過去,三十五天的崆峒印卻突然移位,其上九龍原身畢現,盤旋三十五天上空,天地浩劫只在一瞬。
其實,這場浩劫,我印象並不深,因爲有個英雄,在大劫之前挽救了衆生。我這樣的小神,每日所經歷的,無非是在大梵音殿吃補藥,流鼻血,如此循環。
沉鈺來找我的時候,正是本神君從忘川海撈上來第三年、補藥吃的正猛、鼻血流的正勤快的時候。那期間,我隱約從大師兄口中得知他同六師兄鬧彆扭,且這個彆扭前前後後鬧了五六年,彆扭之中的沉鈺爺爺連六師兄都不怎麼去見,何況是我。是以,本神君“出海”後三年那次見面,我印象極深,到現在我還記得沉鈺瞧見正流鼻血的本神君時候的第一句話——
“丫頭!你這是慾火攻心哇!”
我被這“慾火攻心”一次激得鼻孔一癢,一個噴嚏應景而出,招呼了他一臉血沫子。
那日,他其實是來找我畫扇面。那時,我早就忘了自己之前還是個姻緣神君,沉鈺興高采烈從懷裡掏出一把梨花木摺扇,也並沒有同我提“姻緣扇”這一茬,只是開口同我道:“你扇子畫得好,你給爺爺我畫個扇子,就畫我跟青青。”
我擡手摸了把鼻血,瞥了他一眼悶悶道:“我爲什麼要給你畫!”
他輕蔑地笑了笑:“如今七月,北海的蝦蟹肥美,正是做海鮮火鍋的好時候。”
我登時兩眼放光,顛顛兒給他畫了幅扇面,扇面上煙青色綢衫的少年絕塵飄逸,墨色華服的公子英俊朗朗。這幅扇面令沉鈺爺爺十分開心,還沒等我開口同他要海鮮火鍋,他便一騎絕塵竄出十里,那個方向,是奔向天庭司命府。
我日夜盼着沉鈺挽着六師兄回來,順道從大梵音殿接我出去,然後我們仨一同奔向北海,其樂融融地吃一頓海鮮火鍋。大師兄默默給我廂房裡塞了一罈上好南燭酒,罈子底下塞了紙條,其上八個大字醉歪歪——“若有火鍋,勿忘師兄”。我才知道,大師兄也十分惦記北海那裡的蝦蟹。
可是我們苦苦等了十日,卻等來天帝一道昭告四海八荒的天旨。具體內容我記不得,卻是牢牢記住了一句話——“水君沉鈺,功德無量,賜崑崙冰域聖境安存仙體”。
我始知,那個化渡崆峒大劫、挽救蒼靈衆生的英雄,是沉鈺。大師兄和我,再沒有等來他的海鮮火鍋。
然而關於沉鈺仙逝的箇中詳情,我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