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華看了看牆上的鐘, 下午三點了,還有一個小時她就要下班,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同事劉薇見了取笑她說:“怎麼?一會兒要去約會?看你美的。”
徐風華只是笑笑沒說話, 劉薇見狀羨慕的嘆了口氣:“真羨慕你, 找了謝家二少爺這麼好的對象, 又帥又有錢還體貼溫柔, 最要緊的是你未來婆婆還很親善和氣, 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有人要呢。”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徐風華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劉薇的臉:“陳醫生都追求你好幾個月了,他條件不比經輪差啊, 你怎麼不答應?”
“同行在一起沒意思,天天就是醫院這點事。”劉薇抱怨道, 但顯然提起追求者她還是挺開心的, 對閨蜜偷偷分享:“他想盡快結婚儘快生孩子, 最好明年過年的時候就能生個孩子,你看這都四月了, 這不是癡人說夢嗎?難道我嫁給他就爲了生孩子呀?一點都不浪漫的!”
“那也是人家陳醫生想讓你趕緊在他家站穩腳跟,他是三代單傳,他爹身體又不好,就指着趕緊抱孫子呢,你要是喜歡他就別拿喬, 我覺得陳醫生人不錯, 至少實誠, 雖然不那麼浪漫可是個能過日子的, 你看你們還沒結婚呢, 他家裡大事小事就都來找你拿主意了,等你嫁過去不還立刻當家做主?這你還不高興?”徐風華笑道。
“可我覺得他媽不那麼好說話。”劉薇嘟囔:“婆媳關係不好處。”
“經綸他母親, 我心裡以前可也犯怵得很,人人都說她強勢霸道不好相處,可你看如今怎麼樣?人也要看緣分的,你若覺得陳醫生人不錯,不妨跟他見見家裡人,見了你也就有數了,能過就應了人家,不行就說清楚,也不妨礙你自己找下一個,你說是不是?”徐風華悄聲說道:“再說,你也不是不喜歡人家陳醫生呀?”
“好壞,不跟你說了。”劉薇臉紅了,拍了徐風華一下,八卦道:“說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當初二少爺本來就想直接和你結婚的吧?只是因爲當時大少爺不在國內才先定了婚,如今怎麼說?還要等下去嗎?”
“也許就要定日子了。”徐風華也臉紅了,她想起今兒謝經綸打電話過來跟她說,下班了他過來接她去謝家吃飯,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想把婚期定下來,讓他們儘快完成人生大事,謝經綸說他這會兒在碼頭,最後一批貨上了船他就過來,讓她下了班等着。
劉薇正要說什麼,突然門外一陣喧譁,兩人也顧不得八卦,齊齊跑出去一看,發現不少全副武裝的日本士兵衝了進來,還有一個全身都是血的男人被送進了急救室,帶頭的日本兵見徐風華等人過來,一把拉住徐風華就問道:“醫生呢?趕緊把醫生叫出來給他治傷,他不能死!”
“是,我這就去。”徐風華臉色一白,但沒有慌亂,點了下頭立刻跑去外科醫生的辦公室叫人,劉薇則已經跟急診科大夫、其他護士一起給傷員先行施救,不一會兒急診大夫就說:“必須得動手術,子彈卡在胸腔,又失血過多,得立刻搶救。”
“那還等什麼快啊,他不能死,告訴你們外科醫生,要是他死了,你們就跟着一塊陪葬吧!”日本兵威脅道。
在場的醫生護士早就習慣了,他們面無表情加快手裡的動作,立刻把受傷的男人推進了手術室,而手術室裡面徐風華和外科醫生就是那位陳醫生早就做好了準備,但徐風華在看清楚受傷的人的臉之後瞳孔頓時一縮!
方若愚!怎麼是他?
徐風華心中念頭飛快地閃過,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來,她飛快地伸出手用摩斯密碼在方若愚的手上拍打着,想要看看他還有沒有意識。
果然方若愚並沒有陷入深層昏迷,他掙扎着張開眼睛看到徐風華,感覺到手上的動靜,對她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幾不可聞得用手指輕輕地敲打着身下的牀鋪。
徐風華心中驚濤駭浪,臉上卻始終不露聲色,只是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她的身體在微微的發抖。
好在手術室裡日本人並沒有跟進來,徐風華卻也不敢放任自己的情緒,在方若愚的手指停下來的那一刻,她飛快的開始配合陳醫生進入手術狀態,絲毫不敢大意。
方若愚胸口中了一槍,離心臟很近,如果不是送來的快怕是一條命就救不過來了,即使如此,陳醫生也是大氣都不敢出全神貫注的做着手術,他不認識方若愚,只是憑着經驗對徐風華說道:“救不救得過來就看天意了,這槍傷不輕,失血也太多了。”
徐風華抿着脣沒說話,方若愚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的負責人,日本人顯然知道他的身份,覺得他很重要,第一時間就把他送到醫院來了,可是徐風華很清楚,如果可以選擇方若愚肯定會選擇直接死去,而不是深受重傷落在日本人手裡。
但是,徐風華深吸一口氣,她是一個護士,救死扶傷是她的使命,何況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還是希望方若愚活下去,但是自己要怎麼脫身呢?方若愚剛纔給她傳遞的消息表示周菲也被日本人抓走了,那麼謝家就不安全,經綸怎麼樣了?謝長空呢?他知不知道謝家發生的事了?徐風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已經被日本人盯上了,儘管心亂如麻但她仍一絲不苟的想着脫身的辦法。
做完手術已經兩個小時以後了,徐風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陳醫生不疑有他,他很清楚這種高強度的手術對精神、體力要求很高的,別說女護士,就算他是個男人也常常吃不消,當下扶了徐風華一把對她說:“累壞了吧?你去換衣服休息一下,讓劉薇過來守着吧。”
徐風華沒跟陳醫生客氣,點了點頭應下,趁着他去跟門口守着的日本人解釋手術情況的當兒匆匆去找了劉薇就進了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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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方若愚被送來的時候兵荒馬亂的,她又直接跑去陳醫生辦公室之後全副武裝進了手術室,所以徐風華思量着日本人還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可是很快他們就會騰出時間精力來對付自己了,當務之急她得要把方若愚被捕的消息傳遞出去,讓‘水銀’隱藏起來不要暴露。
然後若還有機會,她要去看看謝經綸是否安好,哪怕只剩一絲機會也要他暫時離開上海避避風頭。
最後纔是去找謝長空,看看他是否能有辦法救下週菲和方若愚!
徐風華心思轉得飛快,也沒忘記兩手準備,她抓起紙筆飛快地用約定的暗號寫下信息塞進無菌服的內袋中,再將無菌服脫下來交給了劉薇:“你就穿我這件吧,那邊日本人盯着呢,你換了快過去,省得他們鬧事。”
劉薇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匆匆接過衣服就換上:“行,你快走吧,不是和謝二少約好了嗎?”
徐風華一邊點頭一邊想到看來謝家出事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去,被封鎖了,一邊對劉薇假裝不經意的說道:“那我先走了,今兒謝謝你了啊,對了還有個事麻煩你,你知道我有個老鄉常拜託我給她開點便宜好用的感冒藥頭痛藥什麼的,她要是來找我你把這個交給她。”徐風華飛快的又做了一手準備,從自己的儲物櫃中拿出一個小袋子塞進了劉薇的更衣櫃中。
劉薇不疑有他:“就是那個林小姐是吧?成,放心吧,我會轉交給她的。”劉薇換上衣服,摸到了無菌服裡頭的紙,“這個……”
徐風華一把按住劉薇的手,低聲懇求她:“如果我老鄉沒有來,而我如果出事的話,小薇,麻煩你幫我個忙,把這張紙送到信義路17號顧公館門口的信箱,拜託你了。”
“風華,你這是……”劉薇吃了一驚:“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先別問了,總之拜託你了,這件事你誰也別說,就算是陳醫生也不行,好不好?”徐風華祈求的看着劉薇。
劉薇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徐風華一臉焦急,還是點了點頭安慰她說:“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轉交到,而且不讓任何人知道,反正我回家的時候總要經過信義路那邊,一點都不麻煩,你有事的話趕緊走吧,我去手術室那邊了啊。”
“等等。”徐風華拉住劉薇:“薇薇,如果手術室裡的那個人醒了,你聽到日本人把他帶去哪裡的話,你也寫個信息給顧公館,這是我拜託你的最後一件事了,求求你。”
劉薇越發覺得不對,可徐風華的神情太讓人無法拒絕了,她整個人緊張而焦慮,彷彿她一拒絕就能讓她崩潰,劉薇抿了抿脣心內狐疑卻不敢問,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徐風華這才整個人放鬆下來,鬆了口氣對劉薇感激的笑笑,又突然給了劉薇一個緊緊地擁抱,突然又鬆開,然後頭也不回的跑了。
劉薇心中有不好的感覺,但想喊住徐風華卻已經來不及,只得把疑惑藏在心裡,嘀咕着去手術室裡頭守着傷病號去了。
徐風華從後門一溜煙跑出了醫院,她四下看了看,發現居然沒有人跟蹤自己,心中立刻鬆了口氣卻不敢停留,立刻叫了一輛黃包車就走了。
她冒險讓黃包車特意繞了一圈從醫院門口經過,這時候離謝經綸和她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了,按照謝經綸的性格,沒有急事他是不會離開的,而如果遇到她突然要加班他也會在車裡等她,絕對不是獨自離開,所以現在醫院門口沒有謝經綸的車子,唯一的解釋就是謝經綸根本沒有來。
徐風華心中激烈的交戰着,緊張和擔心的情緒讓她幾乎崩潰,可是她不得不強壓着心裡的擔心,讓黃包車一路繞行,確定沒有人跟蹤,再到了她和‘水銀’的秘密據點留下訊息,這才匆匆的離開直奔碼頭。
謝經綸給她打電話的時候人在碼頭,而方若愚被送來的時候不過距離謝經綸打電話過了一個小時,所以如果謝經綸出事了,肯定是在碼頭出事的,她現在趕過去說不定還能打聽到謝經綸的情況。
已經把方若愚被捕上海站被清洗的消息傳遞出去,徐風華就再也剋制不住對謝經綸的擔憂了,等到了碼頭附近黃包車就被攔下,徐風華打發了車伕,她下了車之後就知道情況不對,碼頭來往的人太多了,大多都是生面孔,而且警惕的打量着來來往往的人。
徐風華緊張害怕極了,但她並沒有真的崩潰,而是耐下性子躲藏起來等待機會,好不容易她終於看到一個熟面孔,那是碼頭上的一個搬運工人,是謝家的工人!
“小張,你還記得我嗎?”見到那個年輕的身上似乎受了傷的男孩子,徐風華一把拉住他藏了起來,緊張地問道。
“你是徐小姐?”小張神經緊張得很,差點就喊了起來,幸好他及時認出了徐風華,當下就差點快要哭出來了:“徐小姐,你終於來了啊,二少爺他……他……”
“經綸他怎麼樣了?碼頭上怎麼那麼多日本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徐風華抓着小張的肩膀急切的問,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哇……二少爺他受了傷掉進河裡然後就失蹤了,怎麼找都找不到!”小張還是沒忍住就哭了起來。
徐風華的心猛地一沉,她早已知道肯定出事了,可是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她強忍着內心的焦躁不安,對小張說道:“你先別哭,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之前經綸給我打電話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我也不知道,我們本來好好的在搬貨,今天有一艘貨船要出艙,二少爺親自盤點呢,我們馬上就要裝點完畢準備出航了,突然來了很多日本人,都帶着槍,直接出現拿着槍指着我們說要盤查貨物,二少爺不讓,誤了航期會耽誤很多事,而且我們都是正經貨物,早就經過檢查的,哪有動不動就再來查一遍的道理,而且還要求全部拆包!這樣至少要到明天才能起航,可是航道也有航道的規矩啊,我們要是晚了,就會佔了別人的航道,那是犯忌諱的,至少要提前打好招呼彼此不犯衝才行,這麼突然耽擱哪有時間去安排這些呢?那就不是耽誤一兩天了,所以二少爺據理力爭,讓他們挑樣檢查可以全部拆包不行,結果那個帶頭的日本人就生氣了,說我們和□□來往密切給人家偷偷運輸物資還敢拒檢,直接開了槍打傷了人!”
小張說的時候徐風華幾乎能想象謝經綸當時的暴怒,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性情熱烈又護短,“後來呢?”她聲音乾澀的問道。
“後來少爺就生氣了,說他們血口噴人,一邊讓我們趕緊安排救人一邊和日本人鬧起來了,日本人就動了手,直接把我們打包好的貨物全給拆散了,少爺氣不過和他們打了起來,結果日本人就開槍,少爺受了槍傷掉了下去,我們立刻就下水救了,可是今天風大水急下面還有暗渦,根本就找不到……”小張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幾乎沒了聲氣。
徐風華已經整個人都麻木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支持自己到現在還沒衝過去跳下河去的,理智告訴她謝經綸可能已經死了,可是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這件事。
“他……捱了幾槍?射中要害了嗎?”徐風華良久才費勁地說出一句話。
小張這會兒已經冷靜了下來,擦了擦眼淚低聲說道:“兩槍,一槍在手臂上,還有一槍在腳上。”他看着徐風華木然的臉孔,忍不住安慰她道:“二少爺水性很好,對周遭的環境也很熟悉,也許他躲起來了也說不定……”
徐風華苦笑一聲點了點頭:“罷了,先不說他了,經綸落水之後那些日本人做了什麼?他們現在還圍着,你是怎麼出來的?”
小張低聲說道:“我當時感覺情況不對,日本人一來就說我們和□□勾結,我雖然年紀小可是卻知道的,只要被他們說成和抗日分子相關,那基本就沒個好的,我曾有個鄰居,好好的一個教書先生,愣是被他們說是宣傳抗日思想給抓起來後來被槍斃了。二少爺落水之後我心裡慌亂,緊跟着就跳下去找了,可怎麼也沒找到,就偷偷地躲在了一處水草從中,從旁邊繞了出來,這裡我們地形熟,所以我覺得二少爺可能也並沒有事……”
徐風華點了點頭,她知道小張說的是實情,但謝經綸要沒事的想法卻也太一廂情願了:“那現在……”
“我剛剛偷偷打聽過了,他們把碼頭圍了起來,還把所有的東西都打開檢查,其實這批貨物我們都檢查過了,沒什麼違禁物品,他們根本就是欲加之罪!徐小姐,我們去找太太和大少爺,讓他們想想辦法,大少爺不還給日本人做事呢嗎?怎麼能對我們二少爺下這樣的殺手呢?”小張憤憤不平。
徐風華聽了暗自苦笑,謝長空如今在日本人的監視之下,怕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周菲已經被逮捕了,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日本人沒在碼頭髮現什麼線索,他們還能迴旋一二!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問道:“小張,你們跑出來多少人?”
“也就三四個吧,事情太突然了,還有不少人當時就被他們開槍打死了。”小張神情黯然。
“你們這樣,找個人給碼頭的兄弟傳話,一定要穩住陣腳,既然他們沒發現什麼,就一口咬定什麼也不知道,根本沒和共/黨來往。”徐風華吩咐道:“組織人手再暗中找找你們二少爺,不管找到找不到,你們喬裝一下偷偷地把消息送到老城商業街的泰洋餛飩店,記得把所有的事情清清楚楚的交代過去,而且一定要今晚商業街打烊之前,不能晚了。”
小張點了點頭,碼頭上這些人都是很小就出來討生活的,又跟着謝家不少年頭,各個機靈能幹消息靈通,徐風華也不怕他們鬧出亂子:“注意別讓人盯梢,要是時間來得及,再去信義路17號把消息通知顧公館,此外,不要去謝家,周夫人出事了,你們剩下的人要各自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說完徐風華就起身要走,小張連忙把她拉住:“徐小姐,那你呢?”
“我怎麼也得偷偷去謝家那邊看看,還要看看能不能把這個消息傳給謝大少爺,讓他想辦法去救夫人和二少爺。”徐風華說着猶豫了一下又道:“小張,我還有件事想要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