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民警愣了一下。
下意識的看向青嵐遞過來的這張資料。
只見資料上……
分爲散列，第一列都是編號。
第二列都是偷瓜數。
第三列則是建議的罰款。
比如說偷瓜最多的老人爲1號，偷瓜數34個，建議處以的行政罰款爲1500元。
其他偷瓜比較少的……
大多是十餘個，二十餘個左右。
則建議處以1000元罰款。
排在末尾的編號偷瓜最少，只有個位數。
建議的行政罰款爲500元。
“這些偷瓜數量，都是我們對比了監控視頻，覈實過的，民警同志，你們也可以覈查一遍。”
見民警沒說話。
青嵐又主動提交了南瓜地裡的監控視頻。
這一系列的操作……
直接把眼前三個民警給看呆了，不知道該說甚麼。
同樣的。
胡問凝也是張着小口，滿是驚訝的看着青嵐
青嵐所做的這個表格……
她完全不知情。
在昨日。
青嵐找她要了瓜地的監控視頻。
她本以爲青嵐是好奇，沒想到青嵐居然把這些老人們整出了編號。
從1號到65號，分門別類。
連偷瓜數都理清楚了。
“民警同志，你們可以放心，這張表格裡的數據絕對真實，量刑建議也是參照的行政處罰法的罰款規定，採用的是倍數罰款方式……”
緊接着。
青嵐幽幽的聲音響起。
她當着民警的面，將自己從秦牧那裡瞭解到的罰款方式詳細說明了一遍。
單人的行政處罰，並不需要用到倍數罰款法和幅度罰款法。
但……
這個案子涉及了多個老人，不能一股腦的拍腦袋罰款。
必須要針對行爲的輕重進行罰款。
這樣才合理。
而500，1000，1500元這三個檔次的罰款，是最適合的罰款方式。
“民警同志？”
說完這些。
青嵐看着還是沒回過神的三個民警，小聲提醒了一句。
“咳咳，這個處理方式……目前來看還是很合理的。”
三個民警回過神，乾笑着說道：“當然，具體還是要視老人們的違法偷瓜情況而定。”
三人對視了一眼。
隨後便帶着青嵐和胡問凝，來到了某個辦公室。
開始查看監控視頻的內容。
比對老人們的偷瓜情況。
而監控視頻……
總共分爲十三個晚上。
第一個晚上，也是最早發生偷瓜事件的那天。
剛開始。
還只有兩個老人來偷瓜。
被胡問凝發現後，並沒有將兩個老人怎麼樣。
反而還是把瓜送給了這兩個老人。
可是……
第二個晚上，直接來了十幾個老人。
他們並非同一批次而來。
倒像是聽到了某些傳言，陸陸續續而來的。
第三個晚上。
來瓜地光臨的老人絡繹不絕，前後人數達到了二十多個。
第四個晚上。
有的老人偷瓜不過癮，乾脆帶來了蛇皮袋和小拖車。
第五天……
有的老人嫌晚上看不清道路，光明正大的推着小拖車，帶着鐮刀前來。
也是這一日。
胡問凝選擇了報警，但效果不大。
老人們在當晚，便來到了菜地裡，對着南瓜一頓砍毀。
再往後的幾日裡……
每天都有不同的老人前來，帶走的瓜各不相同。
“這些罰款建議……倒是很精準。”
三個民警比對覈實之後，神情有些複雜。
因爲有青嵐的“幫助”。
他們本來要幹一兩個小時的活，十分鐘內便解決了。
同時也幫他們解決了如何罰款的難題。
他們以往辦了那麼多案子……
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貼心”的當事人，省卻了他們許多麻煩。
“走吧，我們去見見這些老人。”
隨後。
一行五人走出了辦公室，走出了派出所。
而派出所外。
此時十餘個民警一直盯着趙德柱等人，滿臉的凝重。
至於趙家村的這些老人們……
則一直在罵罵咧咧，不斷叫囂。
“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不就搬了幾個瓜嗎？有本事抓我們！”
“爲難其他人算怎麼回事？？你們就是這麼辦事的嗎？”
“趕緊放人！今天你們不放人，我們就不走了！”
“對！趕緊把我侄子放出來，他老老實實的在鎮上賣瓜，你們憑什麼抓他？”
“……”
老人們三句不離放人。
態度十分蠻橫。
只不過……
他們一連僵持了半個多小時，不少人都面色潮紅，站在原地大喘着粗氣。
身體有些承受不住了。
把民警們看的緊張不已，生怕出了什麼毛病。
“老人家，他們賣的這些南瓜，是違法犯罪的非法所得，不得售賣、掩飾。”
三個民警走出門後，陸續上前。
和顏悅色。
對着這些老人們耐心解釋道：“他們的行爲，構成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我們已經對他們展開了審訊，他們也都已經認罪了。”
他們試圖用說道理的方式，先撫平這些老人。
然而……
這些老人卻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架勢，直接打斷了他們的話。
“放屁！就幾個瓜而已，我以前也沒少偷其他村的蔬菜，也拿去賣了，那麼多次都沒事，怎麼到他們身上就成犯罪了？”
“幾個南瓜值幾個錢，頂破天幾千，他們賣點南瓜，還成犯罪了？”
“要他們成犯罪了，那我們這些搬瓜的呢？我們不是也成犯罪了？你們怎麼不抓我們？”
“原來姓胡的也在這裡，你們是不是串通好了，欺負我們趙家村全是老頭？”
“……”
這些老人們十分激動。
說話的同時，口水飛濺。
有人注意到了門口的胡問凝和青嵐，也對着兩人怒噴了起來。
完全不聽民警的解釋。
甚至認爲是胡問凝勾結了派出所，專門欺負他們這個只剩下老頭的趙家村。
“我告訴你們！我們趙家村雖然全是老弱，但也不是好惹的！”
“你們也不去打聽打聽，往上數幾輩，我們趙家村的民風有多彪悍！”
“今天，人你們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就幾個瓜而已，你們別跟我們扯我們聽不懂的忽悠我們！”
“……”
說着說着。
趙德柱帶着衆老人們羣情洶涌，踏步向前。
不斷衝擊。
這一幕……
直接把周圍的民警給嚇了一跳，生怕引發什麼大亂子。
“等等！”
正在此時。
派出所所長周遠圖見局勢有些危險，連忙站了出來勸阻道：“各位鄉親父老，先別衝動，現在是法治社會，咱們這種衝擊機關的行爲非常危險，千萬不要衝動。”
他一出面。
不少老人都停住了腳步。
顯然。
作爲村裡的老人，還是有許多人認識他的。
“要不這樣吧，今天正好雙方當事人都在這裡，咱們好好商量下解決辦法。”
周遠圖見狀，趁熱打鐵的說道。
人羣中。
趙德柱冷哼了一聲：“解決方法？你們今天把人放了就行。”
這是他們來的主要目的。
他們趙家村是個小村。
總共也就幾百號人。
除了他們這些老人之外，其他的就是被抓進了所裡的這些青壯年，以及許多未成年的留守兒童。
而且。
這些人都是他們的親戚後輩。
他們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抓。
可是……
周遠圖聽後，臉色微微一凝。
神皺了皺眉頭。
沉聲道：“剛纔小林他們也和你們解釋了，這些在鎮上賣瓜，行爲已經構成了銷贓罪，我們也沒有權力放人。”
這些已經證據確鑿。
他們都準備提交卷宗，上報檢察院，依法走起訴途徑了。
放人是不可能放的。
此外。
胡問凝這個刺頭還在背後盯着他，以及督察、監察室都在關注着這件事。
他必須要秉公妥善辦理。
“你們抓的人，還會沒權力放人？”
趙德柱聞言，卻忍不住嘲諷了起來：“你們這些吃公家飯的，就是喜歡跟我們打馬虎眼，真當我們好糊弄呢？”
他完全不相信周遠圖的解釋。
他身後密密麻麻的老人們……
同樣是髒話連篇，不斷髮泄着不滿和質疑。
激動之下。
甚至又朝着前方走了幾步，使得所有民警如臨大敵。
周遠圖的額頭更是冒出了冷汗，連忙勸阻：“大家千萬要冷靜，再往前，後果你們可負不起！”
衝擊機關，還是派出所……
這已經涉嫌了犯罪。
若是再有點出格的舉動，這些老人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他們……
沒幾個懂法的。
完全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無知無畏。
而他……
同樣負不起這個責任。
若是在他管轄的區域內，出現了這檔子事。
不管原因如何，他都要承擔一個監管不力的責任。
此外。
在衝突過程中，老人們要是有什麼損傷，他更是要背起這口黑鍋。
因此。
他一直在勸阻着老人們的行爲，只要他們撤退了，一切都好說。
“要不這樣吧，咱們商量個解決辦法。”
緊接着。
他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這個事情的源頭，是你們偷了人家的瓜，侵犯了人家的財產。”
“現在我們決定對你們處以行政罰款，並且要求你們就偷瓜的數量，原價賠償胡小姐損失。”
說到這裡。
他轉過身看着胡問凝，問道：“胡小姐，老人們年紀也大了，難免糊塗，這樣的話……可以和解嗎？”
老人們來鬧事……
主要也是因爲胡問凝舉報了這些賣瓜者，賣瓜者也被抓了。
而銷贓罪的構成……
主要也是因爲侵犯了他人的財產權益，若是胡問凝覺得沒被侵犯，接受諒解，便不構成此罪。
他們放人也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所以……
他提出了這個和解方案。
這樣一來，放人之後，老人們也沒有了再鬧的理由了。
事情也能圓滿解決。
“這……”
胡問凝聽着周遠圖提出的解決方案，忍不住看向了身旁的青嵐。
其實。
這個解決方案非常好。
既給了老人們懲罰，也賠償了她的損失。
但……
結合她之前的經驗來看，老人們被罰款後肯定又要來報復她。
她還是無法正常經營南瓜地。
“抱歉，我們不和解。”
青嵐的聲音突然響起，堅定而果決：“他們的行爲，涉嫌了犯罪，必須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她往前走了一步，挽着胡問凝的手臂。
神情十分認真。
作爲秦牧的忠實粉絲，她受到了許多影響，愈發喜歡秦牧的那種行事風格。
自己受欺負、受侵害之後……
忍氣吞聲，尋求中庸解決之道，絕非最好的辦法。
就拿這個事情來說。
若是選擇和解，放了賣瓜者……
看似解決了問題。
但這些小心眼的老人們必定會用各種方法來報復她閨蜜，南瓜地肯定是經營不下去了。
所以。
既然問題很麻煩，無法解決……
那就把鬧事的人，都給解決了。
只有老人們和這些賣瓜者都進去了……
南瓜地纔會安寧。
“胡小姐，你的意見呢？”
周遠圖皺了皺眉頭，直接無視了青嵐，看向了當事人。
胡問凝緊咬着下脣，看了眼青嵐。
剛要回答。
卻聽到了一羣不滿的聲音響起。
“罰款？賠錢？我們憑什麼賠錢？”
“就幾個瓜而已，還要給我們罰款？我們一年到頭也沒幾個錢，賠不起！”
“她一個大老闆，應該也不差這麼點錢吧？”
“哎呦哎呦，我的心臟有點疼……”
“……”
緊接着。
發生了十分戲劇性的一幕。
趙德柱爲首的這些老人們，彷彿商量好的一樣。
身體出現了各種“毛病”。
不斷“哎呦”哀嚎着。
有的乾脆拄着柺杖，躺在了地上。
場面十分壯觀。
聽說要罰他們的錢，並且賠償之後……
他們乾脆耍起了無賴，想借此逃避罰款。
周遠圖見狀，臉色愈發難看。
眼前局面……
已經越來越複雜了。
這些老人們這麼躺在派出所的門口，不斷髮出呻吟。
真要出了事，他怕是要兜着走。
“周所，抱歉，我們也不接受調解，他們偷瓜在先，賣瓜再後，都涉嫌了犯罪，必須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以彰顯法律的莊嚴！”
與此同時。
胡問凝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表態。
周遠圖聽後，心情更加沉悶。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當事人不願意和解，保持追究的權力。
而老人們……
更是聲稱一分錢沒有，不肯交罰款，也不肯賠錢。
甚至着他的面，直接躺下了。
現在擺在他眼前的有兩條路。
一是直接把眼前這一百多個老人給拘了。
二是先放人，遣散這些老人。
可是……
兩條路都不好走。
第一條，拘留一個村子的老人，轟動必然不小。
他們年紀都七八十歲了。
萬一在拘留期間出問題了，他要揹負相應的責任。
而第二條。
放人更加不可能了，程序上都走不通。
胡問凝這個當事人不諒解，他們放人就是違法違規操作。
而且。
胡問凝這個刺頭一看就非常懂法律。
萬一再就此事來封舉報信……
他位子恐怕都保不住了。
等於說。
現在的局面，直接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正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
青嵐又站了出來，對他說道：“周所，這些老人們聚集在派出所前，經過再三勸阻依舊不肯離去，已經明顯觸犯了多條刑法。”
周遠圖愣了一下。
不由認真打量了一眼青嵐。
“首先，他們聚衆鬧事，擾亂了派出所門口的秩序，影響了民警們的正常工作，觸犯了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尋釁滋事罪。”
而青嵐卻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一羣老人們，偷偷看了眼手機。
接着說道：“尋釁滋事罪，是指在公共場所無事生非，起鬨鬧事，毆打傷害無辜，肆意挑釁，橫行霸道，破壞公共秩序的行爲。”
“他們的行爲，明顯符合尋釁滋事，對積極參與的人，應當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話音一落。
躺在地上的趙德柱等老人們身軀一顫，連呻吟都忘記了。
“其次，他們衝擊的是國家機關，經過多次勸阻而不退去，觸犯了刑法第二百九十條聚衆衝擊國家機關罪。”
“聚衆衝擊國家機關罪，指的是參加聚衆強行侵入國家機關的活動，擾亂國家機關的正常工作秩序，造成嚴重損失的行爲。”
“不過這個罪需要造成嚴重後果，因不滿、憤怒而衝擊的，不構成此罪。”
“好在現在沒有什麼人員衝突和後果。”
說到這裡。
青嵐轉過身，瞄了眼最積極的趙德柱。
幽幽的說道：“若是出現了嚴重後果，對首要分子，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對其他積極參加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
地上。
趙德柱下意識的嚥了咽口水。
總感覺青嵐說的這些法律，是針對他的。
“但他們的行爲，卻明顯構成了聚衆擾亂社會秩序罪……”
當着衆人的面。
青嵐接着發揮，將秦牧發給他的法律條文全部說了一遍。
歷數這些老人們可能涉嫌的六條大罪。
沒錯。
就是六條。
從尋釁滋事罪，到聚衆衝擊國家機關罪、聚衆擾亂社會秩序罪，再到盜竊罪、搶劫罪、毀壞他人財物罪。
每一條的後面，都詳細解釋了相關刑期。
當然。
對於量刑的從一重罪原則，她並未說明。
而周遠圖聽着青嵐的講述……
從開始的驚訝，逐漸變成了震驚。
青嵐講述的這些刑法，他都沒有全部掌握。
但他可以肯定，法條和罪名的構成、量刑都沒有什麼錯誤。
專業性極強。
“看來……胡問凝身邊的高人，是她。”
他神情複雜的看着青嵐，心中默唸了一句。
只有對法條無比清晰的人……
纔會這麼有條理計劃，先實名舉報，再舉報賣瓜行爲。
直接把事情挑明瞭。
把他架在火上烤，逼迫他做出抉擇。
簡直是環環相扣。
而另一邊。
青嵐的話，同樣把地上的老人嚇得一愣一愣的。
不少老人額頭上冒出冷汗。
說話都不利索了。
紛紛圍着趙德柱，小心翼翼的交流起來。
“趙三哥，這……這這……這咱們咋就犯了這麼多罪？要判這麼多年？”
“我剛算了一下，六個罪加起來咱們要判二十多年啊！”
“三哥，你判的最多，好像是三十多年。”
“這下我們咋辦？要不咱們撤了吧？”
“……”
青嵐的話，讓他們徹底不自信了。
不怎麼懂法的他們……
只覺得青嵐說的好像都是對的。
如果真按照那些法條來判斷，他們真的構成了這六個罪。
真要判刑……
怕是會把他們關到死了。
“閉嘴！”
趙德柱滿臉鐵青，瞪了眼其他人。
冷哼道：“她肯定是唬咱們的！”
“以前隔壁村有個人殺了三個人，也才判了十七年，我們怎麼可能二十多年？”
“再說了，咱們都這歲數了，還怕啥坐牢？”
“還有，我們年紀都超過七十五了，一些小罪是不會被拘留和判刑的。”
他已經查出了癌症。
沒多久可以活了。
其他人……
歲數都是七八十歲，想再活二十年估計是不可能了。
這個所謂的刑期……
對他們而言，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衆人聽他這麼一說。
也都放下心來。
然而……
青嵐又走上前，提議道：“周所，既然這些老人說身體不舒服，我建議先把醫生請過來，先驗明老人們的身體狀況，再決定是否予以收監。”
“對於身體狀況較差的，可以執行監外待審。”
話音一落。
趙德柱等人都擡起頭，將目光聚焦在青嵐身上。
沒太明白青嵐說的這兩句話。
可週遠圖卻聽的一清二楚，神情微亮。
青嵐在說完了老人們涉嫌的六項罪名後，又提出了一個較合理的解決方法。
就是先查明身體狀況。
身體狀況較好的，可以予以收監，等待法院起訴開庭審理。
身體狀況較差的，則予以特殊對待，不進行拘留。
在外面等待法院開庭審理。
這個解決方案……
完全符合法定程序，合理合法。
似乎是一個破局之法。
將問題……
拋給法院去審理，他只是依法執行。
正在他思索的時候。
一旁的青嵐又說道：“按照刑法，除了未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之外，任何人犯罪，都應當執行拘留，等待法院的審理和宣判。”
“即便是年滿七十五歲的老人，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