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不同的位置,對戰爭就有不同的理解。在前沿陣地上,戰爭是能實際感覺到的,就是死亡殺戮。
而在最高統帥部裡,戰爭就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了。
甚至都不需要最高統帥部,就是在距離戰線幾百公里的地方,那裡就聽不到隆隆的炮聲了,那裡的辦公室每天早晨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籠罩着處理公事的寧靜氣氛;在那裡服務的士兵,自己沒有開過一次槍,也從來沒有遭到過射擊,他們的戰爭甚至就是在走廊上跟女速記員和女打字員調情;那裡的高級將領們穿着熨得平平整整的制服,站在地圖前盯着地圖,書寫着報紙,說是一切都已盡了人力,其餘的不得不指望上帝了。
大家知道,爲了整天的工作,上帝經常都起得很早。他用偏頗的、批判的眼光觀察一隻只船舶,觀察沉入海里的人,觀察炮彈的飛行,觀察炮手的瞄準,觀察海軍軍官的高超本領,觀看倒黴蛋的屍體飛到空中,觀察海浪撞擊岸邊的鋼鐵防柵,觀察炮臺上如何裝填炮彈,觀察兩軍之間狹窄的激戰地段後面如何構築防禦工事。
在這個地段的另一方,每天早晨,辦公室同樣打掃得幹於淨淨,那裡坐着身穿另一種制服的敵方的將軍,他們望着十分相似的的地圖,閱讀十分相似的報告,拿自己的精神力量和聰明才智跟自己的同僚較量,跟幾百公里外的敵人較量。
在這些地方的辦公室牆上,掛着大幅大幅地圖,用許多紅色和黑色鉛筆仔細地標明瞭戰爭形勢。在這些地方,戰爭是有條不紊的事務性質的。地圖上不斷出現作戰計劃。如果第一號計劃失敗了,就執行第二號計劃。假如第二號計劃僅僅獲得部分的成功,預先制定的第三號計劃立即生效。
所有的將軍都是在軍校裡學習,無論是南華的帝國陸軍學校、還是美國的西點、德國的斯潘道或者英國散德赫斯特都按照同樣的教科書學習的,其中許多人自己寫過書,而且彼此讀過對方的著作,他們都知道,凱撒在類似情況下是如何行動的,拿破崙在意大利犯過什麼錯誤……
現在,將軍們雖然分屬於兩邊,但都希望決定性的時刻永遠不要來臨,因爲到時候他們不得不說出“是”或“否”,而這個字兒將決定戰鬥的命運,也許還會決定國家的命運;這兩個字兒將使人喪失最後一點兒勇氣,這兩個字兒可能使人終身殘廢或者遭到毀滅,也可能使人失去榮譽和聲望。
因此,他們鎮定自若的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或者看看地圖和報告,然後暗自祈求:第一號、第二號和第三號計劃按照中都的朱雀廣場和華盛頓的賓夕法尼亞大道的想法能得到實現,只讓戰場上的人就地加以無關緊要的、小小的改變。
但是對戰場上的人來說,一切就迥然不同了。無人過問他們如何把敵人的前線和後方隔離開來。無人跟他們商量炮擊準備需要多長的時間,士兵們並不出席會議,參與討論這樣的問題:爲了能夠向敵人的縱深推進一公里,不得不損失多少個師。
在戰場上沒有可以調情的女速記員,更沒有地圖;在地圖上,士兵們的行動變成了一套清楚明確的、規規整整的符號一—適於軍事指揮而列入圖表的符號。
但是前線的士兵們看見的是頭上的鋼盔、嘔吐的穢物、綠色的海水、爆炸的炮彈、濃密的硝煙、擊落的飛機、殷紅的鮮血、水下的魚雷、隆隆的大炮、沒有表情的蒼白麪孔、被慌亂淹沒的人羣、奔跑和倒下士兵——他們好象忘了自己扔下工作和妻子、穿上軍服以後所學的一切。
而坐在幾百公里以外地圖前面的將軍呢,他們腦海裡浮過的卻是衛青、霍去病、岳飛、凱撒、克勞塞維茨和拿破崙的形象,軍事行動是嚴格按照計劃展開的,或者幾乎是按照計劃展開的;但是,在戰場上的士兵看來,一切都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該死的……”
在離前線大約還有2公里的地方,炮彈擊中了正在行軍的士兵,道路上到處都是傷員的哼叫聲,還有人們的咒罵聲。
對於幾百公里以外的將軍,戰爭不過只是兵棋遊戲的另一種表現,甚至就是傷亡數字也是用來鼓舞人心的。可是對於戰場上的士兵,傷亡卻是實實在在的。
當子彈射中他或者他身邊的夥伴時,當一發炮彈在幾米以內爆炸時,當一位失去雙腿的的戰士用哭喊聲呼喊母親,當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的時候,這個戰士只會慢慢的走向死亡。
“……”
將子彈一發發的壓入彈匣,康明偉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冷漠了,在他的前方十幾米外,被子彈打斷大腿的戰士正在哭喊着,求救着,可是他們卻無能爲力。
“發現狙擊手了嗎?”
又一次,康明偉大喊道。
“沒有,我的老天爺,這裡到處都是狙擊手……”
在攻入城市之後,康明偉就發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災難之中。每一棟大樓、甚至每一片廢墟,都需要去爭奪,爲了奪取一座大樓,可能會死好幾個人,在城市中,你永遠不知道子彈是從什麼地方打過來的。
在這樣的與死亡相伴的時刻裡,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所有人只想着活下去。
活下去,就要殺死敵人。
“連長,我覺得咱們可以扔煙霧彈過去,把東子拖回來……”
手中拄着槍的局長,從磚縫中盯着哭喊着的戰友,戰友的哀號聲,讓他想要救他過來。
“煙霧彈的範圍太小了,你不知道能不能擋住狙擊手的視線,還是要要解決掉掉狙擊手再說……”
作爲指揮官的康明偉必須要做出選擇,是爲了受傷的戰友犧牲一個戰友,還是……
“徐漢跑過去了……”
就在局長的話聲落下時,槍聲又一次響起了,奔跑的徐漢就像是被繩子猛的一下絆倒了似的,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他並沒有受到致命傷,但是小腹被打中了他,就那樣躺在地上呻吟着。
“該死的,所有人都要聽命令行事,不要冒然出擊……”
在戰場上,戰友們大抵上都願意爲身邊的弟兄去死,可這也會帶來無謂的傷亡。
在這個時候最理智的方法就是呆在這裡不動。可這又意味着什麼呢?這又意味着他們必須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一點點的失去他們的生命。
其實在戰場上就是這麼殘酷,很多時候,人們都是無能爲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