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州……其實,在巫鐵心裡,他更樂意稱這裡爲大澤縣、大澤鄉什麼的。
在林間開闢出百里大小的空地,用圓木樁圈起了長寬二十里的柵欄,在柵欄外是一道三四丈深、五六丈寬的壕溝,裡面蓄滿了渾濁的污水。
這就是大澤州。
壕溝外,是開闢出來的農田,一塊塊田地倒是蠻整齊,裡面種滿了各種作物,蔥蔥郁郁的,最高的玉米杆都快有兩個人高了。
一塊塊農田之間有寬窄不一的田埂供人行走。
巫鐵帶着自稱李二耗子的精瘦漢子趕到柵欄邊,柵欄西側的原木包鐵皮的大門已經開啓,一道吊橋放了下去,架在了壕溝上。
西門外是一條頗爲寬闊的泥土路,一尺多深的淤泥裡無數的蟲子翻滾着、扭動着。
數百條號人簇擁着一隊獸力車慢吞吞的行了過來,在他們頭頂,離地三丈多高的地方,有兩條二十丈長的小型樓船隨着隊伍慢吞吞的飛行,擺出了一副隨行護衛的架勢。
巫鐵眯着眼,那邊的隊伍還有十幾裡遠,隔着薄薄的水霧,巫鐵看清了那些體積龐大的獸力車。
拉車的是體型壯碩,足足有三丈長、兩丈多高,形如青牛的巨獸。
這些大傢伙三頭一組,一條條手腕粗細的鐵鏈扣在它們身上,鐵鏈繃得筆挺,不斷髮出‘鏘鏘’震鳴聲。
巨獸身後的獸力車寬有五丈上下,長有十幾丈,厚重的車身盡是用精鐵鑄成,每一架獸力車都有八個寬大的金屬車輪,上面堆滿了小山一般的貨物。
只是這些貨物都用厚厚的獸皮覆蓋着,也不知道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只是看那些一尺寬的金屬車輪深深沒入泥土中的模樣,就知道這些獸力車的負重不輕。
這樣的大車足足有兩百多架,每一架大車都有一名車伕,車兩旁分別跟着兩三位護衛。
在車隊前方,十幾名身披軟甲的漢子騎着形如灰狼,但是體積比灰狼大了數倍的坐騎緩緩朝着西門這邊行了過來。
巫鐵眼尖,隔着老遠就看清了領頭那人的模樣。
李二耗子小心翼翼的指點着那人,告訴巫鐵那人就是大澤州的稅丞錢三。
錢三生得魁梧,精瘦,漆黑的皮膚下一根根筋肉猶如鐵條、鋼筋,給人一種極其硬朗的感覺。
身上的衣衫、軟甲都有些破損,但是穿在這人身上,硬是給人一種將軍百戰破金甲的感覺,不覺得簡陋寒酸,只有一股凜冽的豪氣、戰意撲面而來。
“稅丞……是文官吧。”巫鐵摸着下巴喃喃自語:“他是州主府主薄下屬的稅監裡的稅丞?怎麼看上去,像是個廝殺漢子?”
李二耗子乾笑着:“錢三大人,他不是州主府的官……州主府,幾任州主都死得快,哪裡還有人呢?錢三大人他,他是……他是神威軍所轄黑鳳軍派駐大澤州的稅丞。”
巫鐵扭頭看着李二耗子,用力的眨巴着眼睛。
“神威軍……黑鳳軍……黑鳳軍派駐的稅丞?”
巫鐵用力的拍了拍腦袋,這些消息,可是‘霍雄’的記憶中都沒有的東西。‘霍雄’畢竟只是神武軍一個小小校尉,他知道的,多是神武軍中的事情,對於神威軍,他所知極少。
李二耗子壓低了聲音,急忙向巫鐵解釋這錢三的來歷。
神威軍,這是大晉神國的主力野戰軍團,是拓荒軍團,專門爲大晉神國開疆拓土,向四周開闢更多的生存空間,搶佔更多的生存資源。
神威軍之下,按照天干、地支、一百零八星辰等等,編制了大大小小無數的營頭,這些有着正式編制的營頭,纔是神威軍的主幹。
但是神威軍中,除了直屬大晉軍部的正規營頭,還有其他的輔佐力量。
比如說,某個豪門貴族的某位庶出世子,深受長輩喜愛,但是礙於嫡長子繼承製,他是不可能繼承家業的。
這樣的庶出世子,沒出息的呢,未來就從接掌家業的兄長指頭縫裡漏點好處過日子,一輩子混吃等死,也就這樣過去了。
但是有些有雄心壯志的庶出世子,趁着自己還受長輩溺愛,趁着長輩手握家族大權的時候,利用家族資源,組建一支私軍加入神威軍,加入神威軍的開疆拓土大業中,這也是極好的出路。
開疆拓土,也是有極大軍功的,積攢的軍功多了,或者開闢出的地盤足夠大了,這些庶出世子就能獲取一塊小小的地盤作爲自己的領地。
自己建城、開府,算是爲本家開枝散葉,建立一脈分支,對於家族也好、對於自己也好,都是很好的事情。
甚至有些頂尖的豪門,他們不在乎組建私軍的那點開銷,他們大肆的派遣族中精英組建軍隊加入神威軍,不斷的爲家族圈佔新的領地,這也是增加家族實力、增強家族底蘊的一種做法。
這種自行加入神威軍的私軍,他們的軍名就千奇百怪,並不計入神威軍的正式編制中,神威軍對他們有約束權、管理權,但是並無太強制性的命令權。
說白了,這些私軍,算是大晉神國的官方僱傭軍?
黑鳳軍,就是這麼一支私軍隊伍。
大澤州有將近一半的地盤,是黑鳳軍打下來的,包括巫鐵如今立足的這塊大澤中的最大陸塊,更是黑鳳軍攻略下來的。
黑鳳軍在附近山嶺中開闢了好幾處礦場,錢三正是負責這些礦場經營的總管。
之所以叫錢三‘稅丞’,是因爲大澤州和黑鳳軍約定,未來若干年內,大澤州每年的稅收,有五成收入要繳納給黑鳳軍充當軍費,錢三也兼管了這一部分稅收職權。
一句話,錢三就是黑鳳軍在大澤州的代言人,專門負責從大澤州收錢的。
巫鐵和李二耗子距離西門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在這裡竊竊私語,而西門旁的一排木樓中,已經走出了數百名精悍的漢子,在幾個軍官的呼喝聲中,他們在城門後排成了還算整齊的隊伍。
這些漢子,大部分是重樓境,小部分是感玄境,只有那幾個不斷髮號施令的軍官,纔是剛剛踏入命池境的修爲。
“他們是黑鳳軍?”巫鐵指了指那些身穿破爛軟甲的漢子。
“嗯,嗯!”李二耗子拼命點頭。
“州軍呢?”巫鐵眉頭劇烈的抽動着。
“呵呵……”李二耗子看着巫鐵乾笑:“州軍……幾任州主都死了,幾任州軍主將都死了……誒,這個,驛館的驛丞和驛卒都死了……”
巫鐵不吭聲了。
李二耗子指着那些黑鳳軍士卒居住的木樓輕聲道:“原本,那地方是用來駐紮州軍的,後來嘛……一把火,乾乾淨淨,不多的州軍也死光了,這些木樓,還是黑鳳軍重新修的。”
“是誰幹的?”巫鐵皺起了眉頭,狠狠的盯了李二耗子一眼。
“這個……誰知道呢?反正,不是小的我。”李二耗子乾笑着:“您看,我這就是重樓境一重天的修爲,欺負一下老百姓還可以……和軍爺們作對,咱沒這個種啊!”
大澤州的天氣,實在是說不好。
巫鐵和李二耗子在這裡剛剛嘀咕了幾句話,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了一大片烏雲,‘嘩啦啦’的,拇指大小的雨滴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
柵欄圈起來的城區裡,還沒幹結的淤泥立刻變成了泥漿,隨後變成了色澤可疑的泥水,柵欄外的壕溝水滿了出來,迅速和城區裡的泥水混在了一起。
‘嘩啦啦’,地面上濺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水花。
西門外,錢三帶領的獸力車隊慢悠悠的行了過來,城內的黑鳳軍士卒迎到了吊橋前,幫助着車伕驅趕那些巨獸拉着獸力車進了城。
錢三鏗鏘有力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了過來:“趕緊把所有的貨都送進庫房……那些礦石暫時露天堆放着沒關係,那些藥草、獸肉、獸皮、獸筋、獸骨,還有挖掘來的那些糧食,趕緊送進庫房,可不敢讓雨水糟蹋了。”
咒罵了一句該死的天氣,錢三朝着城內那些三三兩兩站在茅草屋的屋檐下避雨的人大吼起來:“來人啊,有喘氣的麼?趕緊的,幫忙搬運貨物,每個人三個地瓜,男人,女人,都可以……”
再次問候了一聲這該死的天氣,錢三大吼起來:“錢爺老子我今天發善心了,糟老頭,老太婆,還有那些能挪動的娃兒,來幫忙,每人兩個地瓜啊!”
西門附近,零零亂亂堆在一塊兒茅草屋、木屋裡頓時奔出了足足有上萬人,他們冒着雨,在黑鳳軍士卒的指揮下圍上了一架架大車,迅速從上面卸下了一包包的貨物。
巫鐵聞到了藥草味,聞到了血腥味,一如錢三所言,這些貨物當中有很多是藥草和狩獵得來的肉食。
巫鐵站在雨幕中,靜靜的看着大羣大羣的男女老幼冒着雨搬運貨物。
錢三坐在坐騎上,冷厲的目光向着四周掃視着。
他突然看到了百丈外站着的巫鐵,他用力的搓了一下面孔,甩開了眼睫毛上掛着的雨水,眯着眼,很努力的看了又看,然後含糊其辭的咒罵了一聲。
錢三的灰狼坐騎向前衝了幾步,錢三終於看清了水霧、雨幕遮擋下的巫鐵模樣。
灰狼低沉的咆哮着,馱着錢三來到了巫鐵面前。
碩大的灰狼站在巫鐵面前,比巫鐵還要高了一個頭。錢三坐在灰狼背上,就比巫鐵高了不少,他居高臨下的俯瞰着巫鐵,目光冰冷,充滿了一種莫名的意味。
“稅丞,錢三?”巫鐵也直勾勾的盯了錢三許久,最終主動開口了。
“黑鳳軍,錢糧參軍,錢三。”錢三眯着眼,認真看了看巫鐵身上的戰袍,又看了看他掛在腰間的印璽和令牌:“三品將軍?”
“霍雄,原是神武軍都尉,立了些微末之功,被上司看重,提拔來大澤州爲州軍主將。”巫鐵很客氣的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也是個倒黴催的,我看你在這裡也活不了幾天。”錢三的話可就很不好聽了。
他指着巫鐵冷笑道:“三品將軍,放在神武軍,你麾下起碼有數十萬精兵悍將,身邊怎麼也要有上萬親兵護衛纔對……你的親兵呢?你的護衛呢?你的兵馬呢?你的……座艦呢?”
錢三搖了搖頭,喃喃道:“尤其是,從神武軍……被‘提拔’到州軍做主將?幹,好好的神武軍,變州軍?你肯定是得罪人了。”
“一般你這樣的人,活不了多長時間了。”錢三搖着頭,拍了拍坐騎的腦袋,灰狼咆哮一聲,馱着錢三轉身就走。
“所以,老子也懶得搭理你,和死人套交情,真他-娘-的浪費感情。”
丟下一句髒話,錢三就這麼幹脆利落的走了。
巫鐵呆了半晌,乾笑着看向了李二耗子:“這位錢大人,很有個性。”
李二耗子乾笑了幾聲,可憐巴巴的看着巫鐵:“大人,您,還有什麼吩咐麼?您要是沒事……要不,讓小的我去幫忙搬運貨物?嘿,小人沒膽量出城狩獵,這三個地瓜,也能頂一陣子了。”
巫鐵的臉抽了抽。
重樓境啊……哪怕只是重樓境一重天的修爲……
就算是在地下世界,在那等貧瘠的岩石世界中,重樓境一重天的修爲,也可以活得很滋潤了。
這李二耗子……
巫鐵下意識的摸了摸佩劍的劍柄,李二耗子臉色驟變,‘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頭:“大人,大人,我對您恭恭敬敬,小人就算犯了錯,可是上官判我充邊,我是充邊的罪囚,我的死罪,已經用充邊頂過了啊……”
李二耗子的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地上滿是泥水,很快他就變得一塌糊塗。
“帶我去……州主府……不,州主駐地。”巫鐵放開劍柄,惱火的看着李二耗子。
州軍在西門邊的駐地已經被黑鳳軍佔據,巫鐵現在只想趕緊安置下來,找個地方住下了,再來思索在大澤州的動作。
“州主駐地……”李二耗子可憐巴巴的看着巫鐵:“本來,本來有一座州主府的,足足三層高的木樓哩……可惜那州主也被殺了,一把火,燒掉了……現在廢墟上,用來養豬了。”
李二耗子眨巴着眼睛,小心的看着巫鐵:“要不……前幾天,趙老三兄弟幾個出門狩獵,被大蟒吞了……您不嫌晦氣的話,暫時在他們的屋子裡休息一下?”
李二耗子很艱難的擠出了一絲笑容:“這個,趙老三兄弟幾個的木屋子也算氣派,要不是好幾夥人都盯上了這屋子,都在爭搶的話……這屋子已經住進人了……不過現在,還是空置的,您住進去了,誰也不敢和您搶不是?”
巫鐵的臉直抽抽,半晌沒吭聲。
悽風冷雨打在身上,巫鐵過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的吐了一口氣。
“這是,四大皆空,空空空空啊!”巫鐵仰面看天,無語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