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城上空升起的三枚紅色信號彈,就似是點亮這場大戰的導火索一般,不僅讓高安城打成一鍋粥,連錦江北岸也突然熱鬧起來。
南岸的國軍第三十二軍第一三九師突然間發起強攻,在三十二軍唯一的六門山炮的掩護下,四二二團首先強行渡過了錦江,給了北岸的日軍102旅團的部隊沉重一擊。
鬼子不擅夜戰,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可他們雖不擅夜戰,但是軍事素養和武器裝備可不是吹出來的。
四二二團雖然強行渡過了錦江,但是損失也不小,不說江中隨處可見的士兵屍體,光受傷士兵的哀嚎聲,就人聽得疹得慌。
遠處高安城中的槍炮聲很是激烈,這也給了四二二團無窮的動力,炮擊一停歇,帶隊進攻的四二二團團副便身先士卒,率部發動了衝鋒。
國軍的士兵其實大多也是窮苦人家出身,之所以戰鬥力不如八路軍和新四軍,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這些軍官身上。如果當官的都只想着升官發財,一到戰場就貪生怕死,那麼底下的戰士會捨命進攻嗎?當兵的會跑,他們跑得更快,這就是自抗戰以來,國軍部隊的真實寫照。
其實國軍中也不乏能征善戰、捨生忘死的戰將,可是他們被大多數的的黑暗遮住了光芒。
像四二二團的團副朱永光一樣,他就是一個敢拋頭顱灑熱血的好漢。四二二團的攻擊雖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可是在他的帶領下,沒有一個戰士後退,甚至還有些輕傷的士兵,不顧傷口還在流血,跟着往鬼子陣地上衝去。
深夜的黑暗被炮火和燃燒着的木材點得紅彤彤,天上的繁星和殘月卻是被濃煙所遮住。高安城突然爆發的激戰不僅打破了夜的寧靜,更是向敵人宣示着,中國軍隊絕不是那麼容易被擊敗的。
孫玉民也端着一支MP38衝鋒槍,像個戰士一般,隨同着一二連一起涌入了高安城。
黃偉率部的一連,最先衝進城門,還沒來得及喘息,就看到街道轉角處跑來了很多鬼子兵。
“打!”
黃偉的吶喊聲雖然被槍聲和爆炸聲掩蓋,可他手中的衝鋒槍吐露的火光,卻相當於代替他發出了命令。
和鬼子兵的三八大蓋相比,全自動火力的衝鋒槍,管直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武器。任鬼子士兵訓練有素,槍法再好,可如何能架得衝鋒槍的集羣掃射,密不透風的彈雨,零死角地潑向了迎面衝來的鬼子部隊。前面的十幾人打完一個彈夾後,迅速地往兩邊靠,讓開了射擊的位置給後面的人,周而復始,直到一連最後的十幾人衝到了最前面時,那波迎面而來的鬼子部隊幾無還手之力地被擊潰,只餘留了幾十個鬼子兵落荒而逃。
一連的整個配合井然有序,待孫玉民和二連跟上來的時候,不遠處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一片鬼子兵的屍體。
“二連上城牆,分兩路攻擊,務必掃清城牆上的敵軍;一連掃蕩城裡的鬼子,我不要俘虜,殺無赦。”
孫玉民狠狠地下達了作戰命令,他此刻正不爽來着,剛楞子和半鬼子倆人像堵牆似的,衝鋒的路上始終把他擋在了身後,就好像他是沒上過戰場一般。
周善軍看到了孫玉民,他扔下了手中的歪把子,就從城牆上跳了下來。
歪把子這種槍遠沒有捷克式好使,打完彈倉裡的子彈後,還得一橋夾一橋夾地往裡卡,不像捷克式換個彈匣後,馬上就能持續開火,所以周善軍從來都不喜歡用它,剛纔若不是要給一二連火力點掩護,他才懶得去撿這個破傢伙呢。
“老大,我剛在城樓上看見,錦江那邊也打起來了,應該是李兆瑛的一三九師,從交戰的地點來看,他們應該打過江了。”
周善軍飛快地把自己所瞭解到的戰場信息反饋給了孫玉民,至於自己的下一步動作,他早已經打算好了。
“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孫玉民迴應了一句,他現在其實很羨慕周善軍,能隨心所欲地打鬼子。
看到周善軍帶着他的四名戰士消失在黑暗中後,孫玉民收斂起了羨慕的目光,皺着眉頭對剛楞子和林原平說道:“跟上吧,一連的人不會等我們的,你倆這個樣子,今晚咱們仨恐怕一個鬼子都撈不着。”
看到孫玉民像個小孩般抱怨,剛楞子笑了,他說道:“撈不着就撈不着,兩位姑娘說了,要我好好看着你,哪怕是睡覺……”
林原平看剛楞子的樣子,似乎是還有話沒說完,便逗着問他:“剛楞子兄弟,小丫頭還說什麼了呀?”
“還說,還說就算是司令上廁所,我都要跟在旁邊。”
孫玉民總算是明白了,爲什麼這些天,自己每次上完茅房都能看到他了,先前還以爲是碰巧,現在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傢伙是奉着小丫頭的命令,看着自己來的。
三人雖然說並話,但是腳下一點都沒慢,已然跟上了一連的尾巴,前面炒豆般的槍聲,不用說都知道,一連又已經和鬼子交上火了。
高安外圍四二二團攻佔了石鼓嶺日軍陣地後,和隨後渡河而來的四三三團一起齊頭並進,將高安外圍日軍102旅團的防線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口子,部隊很快就逼近了高安城。
而高安城中此時槍聲正濃,李天喜的二連分兩路從東門開始,沿着城牆開始肅清敵人,雖然中間一度受阻,但是憑着強大的火力,他們還是很快的把四面的城牆都拿了下來,先前阻礙他們的幾挺鬼子九二式重機槍也被他們據爲己有,纔打開南城門,就看到了在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軍旗引領下,數量衆多的國軍士兵蜂擁而至,還好二連開城門的士兵都是國軍軍裝,否則肯定會引起誤會。
“這支國軍部隊可以哦,攻擊速度蠻快嘛!”李天喜難得的發表了次意見,他接過一個老兵遞過來的點着了的香菸,吧嗒吧嗒狠狠抽了兩口,然後又說道:“清點咱們的人數和戰損,收集繳獲,城裡的戰鬥跟咱們沒關係了,黃偉是屬狗的,不會給咱留一口湯的。”
黃偉此時也很鬱悶,他帶着一連浴血奮戰,從東門攻到西門打了個通關,然後又往北門進擊的時候,發現了鬼子102旅團的指揮部,可是他來晚了。周善軍和刺刀分隊的四名戰士正坐在院門口抽菸,每人手上還拿着一把指揮刀在把玩。晚上光線太暗,黃偉看不清楚這些刀是佐官刀還是尉官刀,正想問他,卻聽到周善軍帶着戲謔的話語:“我說黃胖子,你怕不是眼讒兄弟幾個手上的刀了吧?這樣,你叫聲哥,我送你一把。”
這分明是嘲諷自己,黃偉哪裡忍受得了,他氣呼呼地罵道:“我呸,周扒皮,得了吧你!就算你把中井良太郎的將官刀繳獲了,我都不稀罕,麻煩你不要在這噁心我,趕快抱着這幾把刀找司令邀功去。”
他說完句話後,火氣仍未消,衝着身邊站着等他的一連士兵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想要的話,自己去繳獲!”
二人的對話讓隊伍後面的孫玉民聽得一清二楚,但是他並沒有去制止,部隊中需要這種刺激和良性競爭。
“善軍,得了什麼好東西呀,老遠就聽到你在顯擺。”
今晚的攻擊戰雖然打得很激烈,但是就像孫玉民自己說的那樣,被剛楞子和半鬼子兩人阻攔着,他硬是沒撿到一個鬼子殺,甚至是連受傷的鬼子都沒見到過,這完全是他的一句不要俘虜的命令導致的。此刻城中雖然還有槍聲,但已經沒先前激烈了,孫玉民也不妄想自己還能撿到一兩個漏網之魚,看到周善軍他們已經休息,他索性也停留了下來,出聲問道。
“老大,大魚跑了,我來的時候,這裡只幾個軍官在收拾地圖和文件。”他揚起了手中的刀,繼續說道:“一箇中佐,兩個大尉,三個中尉。這裡是鬼子的旅團指揮部,但是佐枝這個老鬼子跑了。”
“收穫不小了,你還想怎麼樣?非得把中井老鬼子和佐枝老鬼子活捉纔算大功呀?”孫玉民說着話,邁步就往屋子裡走,剛楞子動作比他還快,又擋在了他身前,先一步往屋子裡走去,半鬼子也隨後跟了上去,他雖然沒有再擋到前面,卻是和孫玉民並肩而行。
“看到沒有?像看犯人一樣!我今晚什麼都沒有幹成,光和他倆較勁了。”孫玉民攤着手對周善軍“訴苦”,聲情並茂地表達着自己的“委屈”,這些話和動作把周善軍和四個戰士都給逗笑了。
從凌晨兩三點周善軍他們發動襲擊開始,到信號彈擊發全面進攻,再到現在高安城趨於平靜,這一戰整整打了三個多小時。
待李兆瑛帶着一三九的四三七團跟進到城中時,孫玉民正在這個鬼子指揮部裡呼呼大睡。
李兆瑛早就聽過孫玉民的大名,出發之前也得到了李竟容的交代,讓他務必忍讓着,千萬不要得罪,所以纔會出現現在這個滑稽的場面,掛着下士軍銜的孫玉民躺在放地圖的桌子鼾聲如雷,而掛着少將軍銜的李兆瑛卻坐門口的板凳上乾等着,忍受着周善軍和半鬼子他們就沒斷過的香菸薰燎。
當四面八方的炮聲戛然而止時,孫玉民忽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就坐起,問道:“怎麼沒有炮響了?外面打得怎麼樣了?”
“孫司令,我師克復高安之時,第六十軍第一八三師在上富、羅坊,與會埠方面之敵激戰,第六十軍軍部雖退到宜豐,但一八四師已然在雷市集結。第五十八軍趁102旅團被我們攻擊,106師團分兵援救時,在鳳凰山一線構築陣地,收容了其被打散的部隊。羅卓英總司電調第十五師前來支持第六十軍拒敵。我部克復了高安,在第一三九師克復高安之日,第六十軍退到上富之後以第一八三師堅守上富、羅坊,與會埠方面之敵對峙,第一八四師於雷市集結。第六十軍軍部退到宜豐。敗退的第五十八軍則佔領鳳凰山一線陣地收容部隊。第九戰區以第十五師支持贛北,羅總司令即電調第十五師支持第六十軍拒敵。可能是因爲有了孫司令的部隊加入,羅總司令雖然把十五師調到了咱們平行的戰線上,卻把五十一師抽調北上,去支持第一集團軍,拒止第一O六師團主力。”
孫玉民人雖然是坐了起來,實際上卻仍是睡眼矇矓,冷不丁地聽到了如此全面的戰場形勢,他一下子就清醒過來,放眼望去,發現說話的人是個掛着少將軍銜的陌生軍人。
孫玉民連忙從桌子上下來,笑着說道:“李師長,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孫某本只打算小憩一會兒,可沒想到睡着了,真是慚愧慚愧。”
李兆瑛愣了一下,他說話的時候就已經站了起來,此刻更是敬了個軍禮,雖然這個禮並不標準,也有些漫不經心,但這也算是對人的尊重,他說道:“怎麼?孫司令認識在下。”
“早有耳聞,只有素昧謀面。”孫玉民說的只是客套話,如果不是因爲這次高要之戰需要藉助三十二軍的實力,鬼才願意去了解三十二軍這些人是誰。
李兆瑛敬了個禮以後,又伸出手來,這纔是平級之間應當有的禮節,雖然孫玉民並沒有像他一樣在戰場上也顯擺自己的軍銜。
“孫司令客氣了,李某有自知之明,你纔是我輩軍人的楷模。古人說盛名之下無虛士,今日一戰,李某才深信這句話,國軍‘戰神’果真不同凡響。”
孫玉民擺了擺手,他不打算和這個在戰場上還穿着筆挺將軍服的人呆在一起,他嫌命長,自己可是嫌命短。
“李師長,高安拿下後,羅卓英總司令那邊有什麼新的指令嗎?”
“有!”如若不是想把軍令傳達給孫玉民,他纔沒有這個耐性看着人家睡覺,聽到孫玉民發問,連忙說道:“接羅總司令命令,高安防務稀交第四十九軍第一O五師王鐵漢部,三十二軍並施中誠第五十七師向日軍106旅團側翼進擊,直逼奉新。”
“哦,知道了。”
孫玉民聽完他的話,沒有再提問,只是禮節性地迴應了一句。
孫玉民明白,羅卓英是知道自己的部隊也參與了高安的攻擊戰,可他的所有命令都和自己無關,這讓他不免有些失落。先不論羅卓英是不敢命令自己,纔不提自己;亦或是擔心自己不聽從命令,鬧得他沒面子,纔不提自己。總而言之,自己可以不計較,但浴血奮戰、捨生忘死的一團弟兄必須要讓世人知道,得到他們該得到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