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縣城的鬼子終於發現情況不對,聯隊長稻本犬三郎自出兵後,就再也沒有和城裡聯繫。按照常規,天黑前他們就應該返回了,畢竟要去清剿的是縣境內幾十公里外的一個地方民團,擊潰一個民團對於一個大隊的皇軍和一箇中隊的山炮中隊來說,根本就費不上什麼力氣。可是直到天色已經完成黑了下來,都沒有見到聯隊長率部回來,甚至是連一個和這邊聯繫通信兵都沒有,而城裡接連派出的通信兵都沒有回覆的消息。
沒有聯隊長的命令,城裡的參謀長不敢私自調動部隊,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直到特高科的密電發過來,他們從國軍內部得到佛子嶺大捷的情報,問詢霍山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縣城裡的鬼子才知道大事不妙。
駐守在六安的張昌德連夜被幾道急電催促,不得已率部往霍山趕,其實他很不想來這個事兒特別多的地方,上次差點把命丟掉的事兒,至今還讓他心有如悸。
十三師團師團長田中靜一1,是接替武漢會戰中作戰不力的荻洲立兵,新上任不久的,雖然他的部隊遠在湖北,可是從安徽到湖北的這條通道上的重要城鎮都是由他的部隊所把守,這也是爲什麼會跨省派回65聯隊馳援霍山和六安的原因。
他沒想到,大別山下這兩個不起眼的地方,居然會給自己造成如此大的困擾,短短几個月內損兵又折將,現在可好,一個大佐聯隊長都玉碎在那。
如果不是馬上就要發動對隨縣和棗莊的戰事,他絕對會揮兵向東,吃掉立煌的國軍廖磊部。
在師團指揮部裡,田中靜一一刀將會議桌的桌角給劈了下來,他用幾乎發狂的聲音在嘶吼:“廖磊這個該死的,居然敢對我十三師團動刀,等收拾完了張自忠,我再來好好對付你。”
“師團長閣下,請息怒,雖然稻本聯隊長玉碎,可是六十五聯隊並沒有喪失戰鬥力,支那軍隊不敢對霍山怎麼樣,我們當前的重心還是按照岡村寧次大將的佈署,先行完成對眼前支那軍隊的攻擊。”參謀長小心地勸慰着。
“命令六十五聯隊會同皇協軍六安獨立旅以霍山爲駐點,確保運輸補給線的安全,在此期間避免和支那軍隊立煌廖磊部的發生磨擦。命令本田佑二大佐率部火速前往霍山,接任65聯隊聯隊長。”
田中靜一不是個獨斷的人,對於參謀長的意見,他能聽得進去,這在日軍師團長這一級中很是難得,他下達的這個命令既保證了後勤運輸線的安全,又保證了六十五聯隊不會陷入動盪;既保證了後方不至於再出這種大亂子,又讓自己不會讓自己的注意力從正面戰場上挪開。
…………
重慶。
曾家巖官邸。
這座掛着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待從室牌子的院子裡。
老蔣坐在辦公桌後面,細聽着陳布雷的軍情彙報,戴笠則恭敬地垂手站在一旁。
“彥及,你對棗莊的這場戰事有什麼看法,李宗仁還有沒有可能打出臺兒莊那般大勝?”
老蔣聽了好一會兒日軍已攻克裡那裡,而國軍退到這兒那兒,又損失了多少人槍和物資的軍情,早已經有些不耐煩,他打斷了陳布雷的彙報,問了一句他現在心底裡的疑問。
“德公的決心是不容置疑的,我只擔心中央軍和其他各部不能嚴守德公令諭,都想方設法的保存自身實力,如果一旦都抱着這樣的想方,就算德公是個能幹的巧婦,都難爲這無米之炊。”
陳布雷對於國軍各部的這個漏習是深惡痛絕,可又是無可奈何,本來就是,連老蔣都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何況身爲人臣的他呢。
“彥及,這點你大可放心,別人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藎忱的三十三集團軍我敢拍着胸脯說不會。”
戴笠突然插了句話。作爲國軍將領人人厭惡的特務頭子,他難得的替人說了一句好話。
“雨農所言正是我想說的,藎忱雖然出自馮玉祥部,但卻是我黨國不可多得的將才和棟樑。”
老蔣極少如此誇獎一個將領,可見三十三集團軍司令張自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不輕,他接着又說道:“彥及,如果我國軍每個集團軍的司令都能像藎忱一樣,如果我國軍每個主力師師長都能像孫玉民一樣,何愁倭寇不滅!”
老蔣突然提起孫玉民,讓陳布雷猝不及防,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來老蔣辦公室室時,戴笠已在,肯定是和老蔣說了些什麼,只是他完全不清楚內容,這讓一向謹慎的他有些擔心,眼睛隨之望向了戴笠。
“彥及,四十八軍的電報你不是已經收到了嗎?”戴笠滿臉笑容的回望着陳布雷,從他的表情和反應上,戴笠看出來了,這個待從一室主任,被隨縣至棗莊之間的戰役牽去了所有的精力,沒有顧及到大別山那邊還有着一個突然又重新冒出來的女婿。
老蔣也是滿面帶笑,這個跟隨着自己二十餘年的老鄉兼心腹,對於黨國和工作真的沒有摻雜一絲絲私人感情,哪怕是自己的兒女。
“你那個女婿又打勝仗了,雨農你說說吧,讓彥及也高興高興。”
老蔣的話讓陳布雷有些驚慌,他太熟悉老蔣,每每只要他如此表態,結果要麼就是大喜,要麼就是大悲這兩個極端,而他顯然是這兩個結果都不願意看到,和一年多以前相比,他情願憐兒和那個臭小子倆,平平安安、平平凡凡地過一生,也勝過他們出一些詐死、離家出走之類的鬼點子,讓自己擔心和傷心。
“是,委員長。”戴笠恭敬地迴應,接着滿面笑容地說道:“彥及兄,昨日,四十八軍張義純部176師,發動了對霍山日軍突前部的攻擊,全殲該部日軍,並擊斃日軍第十三師團第六十五聯隊聯隊長稻本犬三郎。”
“大捷呀,這是大捷呀,張義純初到任上就有如此戰績,真是可喜可賀。”陳布雷這一天收到的全是隨棗之間各部的不好消息,戴笠說出的這個捷報,讓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
“張義純固然有功勞,但並非此戰的最大功臣,176師的區壽年亦同樣如此。彥及兄,你不知道,能在短時間內全殲這些敵人,孫玉民毫無疑問當記首功。”
“雨農,你也知道,這小子……唉!”
陳布雷都還沒聽完戴笠的話,就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意思很簡單,孫玉民雖然是自己的女婿,但是別把他的事情扯到自己這來。
“彥及兄,不瞞你說,自孫玉民重又冒出來後,他便被戴某牢牢掌握着。所以你不必要有什麼顧忌,如若他有半分對不起黨國,戴某絕不會因彥及你的情面而有半分手軟。”
戴笠的這番話說得很透徹,也讓陳布雷暗舒了口氣。
“彥及,其實我知道,孫玉民是在怪罪我沒有即刻對商震和孫桐萱施以懲戒,他纔會心灰意冷,出了個詐死的花招,纔會帶着幾十部下隱居山野。”
老蔣突然間說出的這一番話,讓陳布雷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在責怪他自己呀。事情已然過去了那麼久,沒料到身爲最高統帥的他,居然還耿耿於懷,這反而更顯得那小子的不識好歹,陳布雷趕緊說道:“都是陳某疏於對子女的管教,纔會讓這小子做出這等親者怨,仇者快的糊塗事。總裁您萬勿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都是那臭小子的錯。”
“不,不,不,彥及,這件事孫玉民他真沒錯,蘭封一戰,雖重創了土肥原部,同時也把他的心打寒了。親眼目暏自己手下萬餘將士在和倭寇血拼,而友軍卻逃之幺幺,把後背完全暴露給敵人,這種不幫手還捅刀子的事情,換作任何人都會勃然大怒,都會想討個說法,原本他寄希望於你我,重責商、孫二人,可是咱們爲了平衡各部,非但沒有責罰,反而還給予重重獎勵。換作你我身處他那個位置,同樣會做出過激的反應,所以孫玉民不論做出什麼情我都能夠理解。”
老蔣說這話的時候顯然是在自責,未等陳布雷開口他又說道:“彥及,你可能不知道,當初他在江西瑞昌擊潰波田支隊的捷報傳來後,我當時就非常內疚。更沒想到,捷報後面還附着哀告電文,將星就此隕落在長江岸邊,我敢說,當時對我的打擊絲毫不亞於彥及你。”
老蔣少有的感情披露讓陳布雷很感動和意外,倒是戴笠一幅很坦然的樣子,似乎他早就料到這個最高統帥會有如此舉動。
“後來,沒過多麼,委員長就找機會拿下了孫桐萱,這傢伙也有自知之明,棄伍從商,從此再不問軍中事,如果不是他的這個明哲保身的行爲,加上這些年的功勞苦勞,纔會讓委員長大發慈悲之心,放了他一碼,否則早就殺了他,已慰孫將軍的英靈。”
戴笠適時的插了一句,其實後來的這些事情陳布雷都知道,可經他這樣一說,立刻就把老蔣的形象託了起來。
“英靈,屁的英靈,陳某自認爲聰明一世,卻還是被這小子給欺騙了,若是現在他在我面前,我絕對打斷他的腿。”陳布雷生氣的樣子並不比平時粗魯,表現出來的永遠都是文質彬彬。
“你這個女婿氣性真大,事情過去了這麼久了,顯然還是記在心上。”老蔣臉上浮出了一世笑容,繼續說道:“不過他也沒讓我失望,就算是隅居荒野,他都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居然組織起一支精兵。雨農,你把這小子這些日子乾的好事都講給彥及聽吧。”
“是,委座。”
戴笠打開了一直夾在腋下的文件夾,把孫玉民的這段經歷說了出來。
從選擇楊樹鋪定居開始,到襲擊六安補給到霍山的鬼子車隊,重建楊樹鋪,收服扁擔石,大鬧縣城,伏擊霍山城的日僞軍,攻擊霍山縣城,借用新四軍四支隊的力量,擊潰六安的日僞軍援軍,再到此次殲滅日軍第六十五聯隊的突前部,擊斃稻本犬三郎,全數都講了出來。
陳布雷聽得是膽戰心驚,他既是爲這小子的這些驚險歷程而緊張,更多的是爲戴笠居然如此熟知孫玉民的一切而震驚。
陳布雷對這個老對手、老同僚、老朋友那真是太熟悉了,從戴笠的這些敘述中,他幾乎不用想都知道,姓戴的已經在孫玉民身邊佈下了眼線,而且還是孫玉民身邊極爲親近的人,甚至還可能是他那個核心圈子內的人。
先前聽到這小子和新四軍四支隊走得很近的時候,陳布雷還有意無意地觀察了一下老蔣的表情和反應,卻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這反而讓他更有些擔心,跟隨老蔣這麼久,他太清楚了,目前孫玉民是沾了第二次國共合作以及全民抗戰的光,若是以前,就算他孫玉民殺了日本天皇,都不可能讓老蔣另眼相看。
陳布雷正想替孫玉民開脫幾句,說幾句好話,卻聽到老蔣開口了:“彥及,你是不是擔心他會和新四軍四支隊扯上關係呀?”
陳布雷知道老蔣這是在試探他,趕緊點了幾下頭。他們二人在一起共事二十餘年,早已經對彼此非常的熟悉,他會去揣摩老蔣的心意,老蔣自然也會猜測他的心思。
“彥及兄,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戴某一直在盯着,這小子雖然藉助過新四軍的力量,可是也只是公事公辦,自此之後,他不但沒有再和那邊扯上關係,甚至還讓部下故意劃清和那邊的關係,他沒有忘記自己是黨國肱骨之臣;沒有忘記自己是委座器重的嫡系將領;沒有忘記自己是我們陳大主任女婿的身份。”
戴笠的這番話雖然有着戲謔陳布雷的意思,但卻也給出了一個極爲明顯的信號,老蔣並沒有放棄和懷疑孫玉民,而且有再度重用他的打算和想法。
“彥及,你以軍政部的名義,起草一份電文,讓葉挺找機會處決掉新四軍四支隊的司令員,處決掉這個前身爲紅二十二八軍軍長的高敬亭,有他在孫玉民的身邊,我始終不太放心。”老蔣突然間說出的這道命令,讓陳布雷都呆泄了一下,可很快他就明白,總裁這是先斬斷有可能想拐帶孫玉民的觸角,這是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做法。
“是,總裁。”
陳布雷恭敬的迴應。
“雨農,我記得你曾經彙報過,這個高敬亭有兩個部下叛逃到了四十八軍,對不對?”
“是的!委座,這兩人是新四軍四支隊七團長楊克志和政委曹玉福,是高頗爲器重的部下。”
“是時候可以利用他們了,給葉挺一個下決心的藉口。”
老蔣這話既是命令,又像是在自我思考着什麼,或許更多的是對於遠在皖西南某兩個人的記掛,其中之一,便是那個左臉上有條深長刀疤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