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襲現在是洋務侍郎,當然是知道不少洋人之間的事情,其中就包括法荷戰爭——這可是件大事兒,荷蘭人差一點就變成法蘭西人了!
現在他聽見斯皮爾曼跳着腳在罵路易十四,想當然就以爲一定是法王路易十四撕毀了那個什麼奈梅亨條約,給荷蘭執政官威廉三世來了一個突然襲擊.荷蘭本土纔多大啊?給路易十四一個突襲,也許就沒了!
這樣的事情中國歷史上太多見了,漢高帝劉邦不就給項羽整了這麼一手?先給姓項的來一個“鴻溝之約”,以戰國時期魏國所修建的鴻溝運河爲界,劃分天下。結果鴻溝之約墨跡未乾,以仁義著稱天下的劉邦就來了個背盟偷襲,趁着項羽撤兵東返的時候,發動五路大軍對其展開圍剿終於成功地把項羽這個西楚霸王給乾死了。
而且這一招也不僅只有中國人會,西洋人其實玩得也挺溜。
有個名叫皮薩羅的西班牙人渣玩這一手比劉邦還高明,先來個鴻門之約,把新大陸印加帝國的皇上誑出來談判,再來個擒賊先擒王,擒完之後又來個挾天子令諸侯。等藉助印加皇上的名義搜刮到大筆的黃金之後,又把印加皇上給宰了,給印加國來了個羣龍無首.那個李中山在澳門收拾葡萄牙的時候,還專門上奏和康熙報告了這事兒。
爲此康熙還給有機會接觸洋鬼子的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精忠發去廷寄,讓他們見洋人的時候千萬小心,別讓人逮了去當俘虜,這可有損天朝體面。
後來楊皇后主持開國,同意荷蘭東印度公司入京開辦商館的時候,還有大臣拿這個事兒當藉口提出反對。楊小彌則特別下懿旨禁止洋人攜帶兵器入京,並且要求九門提督張勇和粘杆處管理大臣曹寅對洋人商館嚴加監視
而鄭襲這個洋務侍郎也沒少打荷蘭人的小報告,把他們在東印度羣島和馬六甲乾的那點事兒,全都寫成摺子,一份一份都交給楊皇后過目了。
所以啊,這個洋人有多壞,老鄭心裡頭跟明鏡兒似的。
不過壞人家裡遭了災,他這個當壞人朋友的.好人,也得去安慰人家一下。
想到這裡,鄭襲就邁步進了屋,然後一臉關切地問:“斯二爺(斯皮爾曼行二),您這是怎麼了?難道是法蘭西的太陽王路十四爺背盟負義,偷襲了你們荷蘭國的本土?”
斯皮爾曼剛纔還在大發雷霆砸東西,聽見鄭襲用一口夾雜福建方言的荷蘭話一嚷嚷,整個人就跟中了定身術一樣,站在那裡動都不會動了,手裡還抓着個白瓷的酒杯,高高舉着,就是砸不下去,臉上的表情也僵住了,只剩下嘴角還在顫抖。
他本來是因爲剛剛收到了巴達維亞評議會派出的一條快船從南洋送來的告急信而氣急敗壞的。
那封告訴斯皮爾曼,東印度公司最珍貴的財產,盛產香料的特爾納特島、蒂多雷島和班達羣島,在去年12月8日到15日期間,先後遭到了卑鄙無恥的法蘭西海軍的突然襲擊!
而且法國在這三次襲擊中還動用了兇殘的日本傭兵!由於日本傭兵的破壞性太大,所以特爾納特島、蒂多雷島和班達羣島上東印度公司的管理員和傭兵幾乎全部被殺或是被俘,特爾納特和蒂多雷兩個蘇丹國的蘇丹也被掠走。只有極少數比較機靈的管理員或傭兵因爲躲進了山裡,才躲過了一劫,也正是他們乘坐着土著的小船,將島嶼遭受法國海軍和日本傭兵突襲的消息送了出去。
但那些土著小船的航速太慢,當他們抵達爪哇島的時候,法國人的艦隊早就駛過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了.除了萬能的大自然,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滿載着搶來的香料和買來的瓷器、白糖、茶葉、絲綢的船隊駛往遙遠的歐洲。
而那些參與了襲擊的日本傭兵應該就是法國人從薩摩藩、長州藩、土佐藩高價僱傭的3000傭兵,斯皮爾曼是親眼看着他們登船離開長崎的!
當時他壓根就沒想到堂堂的法蘭西太陽王那邊居然也有王家海盜了.那可是高、大、上的法蘭西太陽王啊!“王家海盜”這種卑鄙齷齪的事情,不是隻有英格蘭人才幹得出來嗎?
所以當時斯皮爾曼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甚至沒有通知巴達維亞評議會加強戒備,就和西屬菲律賓總督卡洛斯一起登上了前往天津衛的東印度公司商船。
結果鑄成了大錯!
因爲自己的疏忽和法國人的卑鄙,已經給公司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失,也讓他的職業生涯遭遇了災難,所以斯皮爾曼都快給氣暈了,除了扔東西發泄,壓根就沒想到其他。直到突然抵達的鄭襲怎麼一提醒,他的腦海當中才冒出一個更可怕的念頭——路易十四很可能已經撕毀了奈梅亨條約,向荷蘭本土發起了突然襲擊!
這簡直太可怕了!
他剛纔還在咒罵法國和法蘭西國王路易.而就在這一刻,他所熱愛的荷蘭祖國很可能已經沒有了!而他斯皮爾曼,理論上也是一個該死的法國佬了!而偉大的太陽王路易十四陛下則是他必須要忠於的君主!
看到斯皮爾曼呆立在那裡,鄭襲只好說點安慰他的話:“斯二爺,您彆着急,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就算路易十四已經攻入了阿姆斯特丹,您還可以投路易當貳臣。
況且,咱這裡距離歐陸好幾萬裡,消息傳來傳去,難免出岔子,也許情況沒有那麼糟糕呢?也許過幾日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呢?
對了,皇后的懿旨到了,皇上已經奏凱還朝,再過幾日就能回北京,到時候要在紫禁城幹清宮裡面召見您皇上和皇后都知道您是個人才的!”
鄭襲倒是沒忘記替國家,不,應該是替皇后娘娘招攬人才!
斯皮爾曼被他這麼一勸,頭腦已經恢復冷靜了。
他的簍子捅大了,如果歐洲那邊並沒有發生法蘭西奇襲荷蘭的事兒,那麼損失慘重的東印度公司一準會拿他當替罪羊的,所以他得早點找好下家!
如果他已經變成了法國人,那路易十四肯定也不會重用他.他還是得找下家,而大清國,看上去就是個不錯的下家!
想到這裡,他就將手裡那個還沒有砸出去的杯子交給了一個爪哇血統的僕人,然後對鄭襲說:“鄭副大臣,請您轉告皇帝和皇后,大明和法蘭西是我們兩國共同的敵人,東印度公司願意盡一切努力幫助大清打敗大明這個危險的敵人!”
“那可太好了!”鄭襲聞言頓時大喜啊!
他已經和斯皮爾曼就共同對明作戰的可能性討論了很多時間,可這位荷蘭奸商總是不斷提條件.現在居然變得乾脆了!
也甭管是什麼原因,反正他這個理藩院的洋務侍郎,準是大功一件!
大周,長安城。
就在康熙和楊皇后一塊兒往北京而來的時候,吳國貴已經抵達了大周國的首都長安城。
和南京的“勃勃生機,萬物競發”,還有北京的元氣明顯恢復相比,老吳家的帝都長安,還是一如既往的蕭條。
“通西域”顯然沒有爲長安帶來多少客商相比由長安一路向西的這條商道,商人明顯更青睞出北京走歸化,再向西向北的路線。
這倒不是因爲走北京出歸化的路線更短更好走,而是這條路線可以覆蓋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和欽察草原,還可以輻射西伯利亞和中國東北。
所謂的重開西域商路那根本就是瞎折騰,西域和河中地區給成吉思汗的子孫“霍霍”了幾百年,早就沒有什麼商業土壤了,而且那裡也沒什麼東西可以和大明交換的——河中的良馬李中山倒是想要,但是康熙和吳世琮都不大算賣,至於其他大概就沒了。
倒是大草原上的草原馬隨便賣!
另外,西伯利亞和東北,還有喀爾喀蒙古西北,都出產毛皮,東北還出產中藥和東珠,這些東西在大明有市場,都可以和大明去交換的。
所以歸化——北京一帶,這三四年間發展得不錯,已經有點緩過來了。
而關中平原,則沒有因爲出了吳皇帝就好起來。
特別是在失去了湖南和湖北的富庶地區後,大周全國的人口已經不足900萬了,而且其中還有將近300萬歸各個折衝府管,不是納稅戶,是兵戶!
整個國家的負擔,就壓在剩下的不足600萬口或參差百萬戶之上。
而這不足百萬的納稅戶所繳納的稅收,絕大部分又被用於軍費和向西域遷移軍戶以實邊的費用之上而大周朝廷手裡,自然是窮得叮噹響,連官俸都經常拖欠。好在大周的土地並不缺,當政的吳應麒就大搞職田制,給當官的分塊職田,讓他們自己去解決生計。
可問題是大周人少地多,地租很低,分到土地的官員除非自己去種,否則靠收租是很難維持開銷的。當然了,地方官總是有辦法解決困難的,真正吃苦的,就是在長安任職的京官,以及尚淑英這樣除了一個空頭公主爵位,就沒什麼實職的清貴了。吳三桂、吳應熊、孫延齡他們還在的時候,尚淑英這個空頭公主還挺滋潤的,不僅自己能過得不錯,還能照應一些跑到吳周來的弟妹——尚可喜子女太多,想要一網打盡還是有點難度的。況且那些要喊尚淑英叫“姐姐”的尚家人排名都在“好幾十”,也沒多大罪惡幹壞事不也得排隊?上面的哥哥姐姐都還沒輪上,下面的弟弟妹妹也只能等了。
這些弟妹在廣州被李中山、李輔臣攻破的時候死了一大批,但還是有跑出來的,現在大多投到了尚淑英門下,總是也有十好幾個。
Www◆ttk an◆¢ O 可是隨着吳三桂、吳應熊、孫延齡相繼死去,尚淑英的門庭就徹底冷落下來了。而她又是個不怎麼會存錢的女人她生在顯赫的平南王府,又嫁入了鎮守一方的續順公府當了主母。即便平南王府、續順公府相繼坍塌,她也沒怎麼缺過錢,所以也沒想過要攢上一大筆。之前來錢容易的時候也沒太貪,後來手頭有點緊了還挺仗義,儘可能照顧弟妹,結果就這樣坐吃山空。
到了大周洪化五年,尚淑英的公主府已經連個架子都快倒了,如果不是長安內城的府邸不能隨便發賣,大概早就給她賣了。
至於她的湯沐田,也都典給了城外的地主,就這樣還不夠還債的
不過尚淑英再落魄,也還是大周的公主,總還有個能照應她的朋友,而這個朋友就是孔四貞了。
孔四貞其實也窮.她和尚淑英一個毛病,太大氣,不知道要藏錢。
當年跟着李輔臣的時候,都沒想過要從李輔臣那裡薅多少銀子——李輔臣的小妾不少,但是真正不圖錢的,大概也就是孔四貞了。
結果孔四貞一離開李輔臣,沒多少時候也坐吃山空了。不過她的情況比尚淑英好一些,她的負擔沒那麼重孔家就她一個了。而且她兒子孫吉慶手裡多少有點軍隊,現在駐紮在貴州,大小也是個軍閥。她的老部下傅弘烈又在吳世璠的朝廷裡官拜兵部尚書,也能照應一二。
當然了,吳世璠手下的兵部尚書是沒有兵可以管的,完全就是個虛職。大周的吳丞相已經開“霸府”了,也就是架空了朝廷,把朝臣都變成了擺設。
所以孔四貞也沒什麼錢可以接濟自己的好妹子,只是可以藉着軍閥老媽的身份替她擋債主
今兒她又替尚淑英擋了回要債的,是個巴結上了吳應麒的陝商,這個老小子挺有想法的,居然瞧上了尚淑英的身子,想讓她陪睡還債。
而孔四貞聞訊而來的時候,這個尚淑英居然在和那個斯斯文文,一看就挺會和氣生財的商人在那裡討價還價孔四貞當時就發了飆,差點把刀砍人。
尚淑英還攔着她,放跑了那個要債的商人。
孔四貞的心情也不大好,藉着這個機會就數落開了尚淑英:“淑英,那姓白的不是好人人看着挺斯文的,名字斯文,怎麼就幹這種乘人之危的事兒?你也不像話!你怎麼能答應他?你什麼人呢?大周的公主,你怎麼能爲了幾個錢就幹那樣的事兒?”
“四貞姐,那是幾個錢嗎?那可是幾百兩銀子”尚淑英望了望自己和孔四貞所在的大堂—,裡頭已經沒什麼擺設了,就是幾把破損的椅子和茶几,茶几上擺着的茶碗都是帶缺口的。
這債.的確還不上!
“還不上咱不還了!”孔四貞眉毛一挑,“有什麼嘛”
“不還就不還砍人大可不必,”尚淑英苦苦一笑,“我找人家借錢的時候也是好話說盡了的。”
“他就沒安好心才借給你的”孔四貞銀牙一咬,“你也是,自己都顧不過來了,你妹子出嫁,你還替她出什麼嫁妝?你弟弟妹妹還有七八個呢!你能顧得過來?”
尚淑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也不能生養,就這些弟弟妹妹,我爹造下的孽,也不該讓他們還吧?我看着他們也可憐,好日子沒過上多久,盡跟着受罪了。我這個當姐姐的好歹是個公主,能顧一個是一個吧!”
“你能顧?你哪兒還有錢?”
尚淑英笑了笑,挺了挺胸脯,“四貞姐,你別擔心.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
孔四貞瞧了瞧她,的確還是有“材”的,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了,但沒生過孩子,又打小習武,經常鍛鍊,再加上先天條件又好,後天保養也不錯,所以看着還是挺養眼的。不過憑着這點“材”就去走歪路還是不對的。
就在孔四貞想好好勸勸尚淑英的時候,外頭又傳來個聲音:“這裡是平南公主府嗎?平南公主在家嗎?怎麼沒人呢?”
“誰啊?”孔四貞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就衝了出去,剛到院子裡,就瞧見一大羣人簇擁着一個穿着大周親王常服的壯漢,正是吳國貴。
孔四貞一愣,張口就問:“楚,楚王?您怎麼來了?”
“定南公主?”吳國貴也愣住了,“我搞錯了?這裡是.”
“楚王,您沒搞錯,快進屋吧!”尚淑英這時候也迎了出來,向吳國貴行了個福禮,恭恭敬敬請他入了大堂,“寒舍簡陋,讓您見笑了。”
吳國貴走進大堂,四下那麼一打量,也笑了起來:“平南公主,您這可真是簡陋大發了對了,我有個好差事可以給你做,可是個來錢快的差事!”
尚淑英回頭一看孔四貞:“四貞姐,我沒說錯吧?千金散盡還復來!”
“來什麼呀,”孔四貞一瞪眼,“他的差事一準和大明的那位大將軍有關那可是你的殺父仇人!”
吳國貴點點頭,問尚淑英:“平南公主,你的殺父之仇還報嗎?”
尚淑英搖搖頭道:“區區殺父之仇,何足掛齒?況且先父之亡,實是咎由自取,都是他自己該遭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