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海淀,王忠孝的莊園之內,幾盞普洱茶,正散發着清鮮淡然的香氣。
廳堂裡面燒着爐子,暖和的彷彿春天一般。已經從天津小站回來的王忠孝穿着一身便裝,也沒戴帽子,正悠然自得的坐在上座。他的新婚妻子吳小菟和大舅哥吳世珏也一塊兒在這間廳堂裡面坐着,幾個人這會兒正在一邊等着晚飯,一邊在看書和說書呢!
楊小環則拿着一根齊眉棍站在廳堂外面,頂着寒風替裡面的人把風。
吳世珏這些日子不方便露面,就被王忠孝安排住在原本屬於王輔臣,現在轉到他名下的海淀莊園裡頭。
他這次北上送嫁的任務已經完了,照理說可以打道回府了。但是北京這邊最近風雲變幻的,所以他就暫時留在王忠孝這裡觀望局勢變化。
結果還真的有了一個極大的收穫——收穫到革命真理了!
真理現在就在吳世珏、吳小菟手上捧着,就是那本《天下爲公論》了!
吳小菟其實不大明白“原君”、“原臣”、“原法”和“均田”這些內容的價值,不過她對末尾那首《大同歌》倒是挺有興趣的,正那兒仔細看呢。
小菟是懂音律的,所以王忠孝之前和她說了,待會兒會親自演唱這首《大同歌》給他聽,還要她幫着給這首《大同歌》標上工尺譜,所以她得先記熟了歌詞兒。
而吳世珏那是一心要反大清朝的,當然對造反的道理非常敏感,看了一會兒後,就完全被《天下爲公論》上的道理給吸引了。逐字逐句地看了兩遍,還覺得意猶未盡,放下書後還跟王忠孝打聽:“世凱.這書真是朱三太子寫的?”
“也許是真的,也許是有人假託朱三太子之名寫的!”王忠孝放下手裡的茶碗,一臉凝重地對吳世珏說,“世珏,這本書你在雲南沒見過嗎?”
“沒見過”吳世珏搖搖頭,“朱三太子的反書在雲南怎麼會有?”
“真沒有嗎?”王忠孝一臉驚訝地看着吳世珏,“世珏,咱們可是自己人了,你還要瞞我到幾時?”
“世凱,你什麼意思?”吳世珏望着王忠孝,看着那張有點生氣的面孔,自己都有點懷疑了,“難道是雲南方面又有什麼消息傳來?”
“兩個消息。”王忠孝伸出兩根手指,“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
“那先來好消息吧!”吳世珏蹙着眉頭說。
“好消息是鰲拜真的到了雲南,”王忠孝說,“確定已經投靠了伱爺爺平西王!”
“這算是好消息?”吳世珏眉頭蹙得更緊了。
鰲拜投靠他爺爺吳三桂應該是有利有弊,利是多了一員“巴圖魯”大將。弊則是平西藩和朝廷之間的迴旋餘地越來越小。
“這當然是好消息!”王忠孝說,“王爺得鰲拜相助,反清復明的大業當可事半功倍!若是王爺真不想反只需將鰲拜綁縛北京,也可以大大緩解皇上的猜忌。”
“那好吧這的確算是好消息。”吳世珏又問,“那壞消息是什麼?”
“壞消息是你姑姑要嫁人了。”王忠孝說。
“什麼?我姑姑.阿珂姑姑嗎?她嫁人怎麼說是壞消息?”吳世珏很警惕地看着王忠孝。
阿珂姑姑是美女,她是陳圓圓替吳三桂生的女兒!現在她要嫁人了,王忠孝卻反應那麼大,難道這個騙了小菟的登徒子還想騙阿珂?
王忠孝淡淡地說:“你阿珂姑姑很可能要嫁給朱三太子了!”
“什麼?”
“世凱,你說什麼?”
吳世珏和吳小菟同時驚叫起來。
鰲拜投靠吳三桂已經夠離奇的了,現在又多了個朱三太子娶吳三桂女兒的消息這已經不能用離奇來形容了,簡直就是離了個大譜!
“世凱,你的消息哪兒來的?”吳世珏問。
王忠孝回答道:“南書房聽來的!雲貴總督甘文焜、雲南巡撫李天浴先後用六百里加急給皇上送了摺子,都密報了平西王招朱三太子爲婿的消息還說得有板有眼。”
“什麼?”吳世珏大吃一驚,“竟有此事?”
王忠孝點點頭道:“千真萬確啊!他們說這個朱三太子化名王勇康,僞稱其父王某和平西王是故交,因而有指腹之婚。今永康家破,走投無路,乞討入滇,並懇請平西王以女嫁之!
而平西王則假裝化名王永康的朱三太子的確爲其世交之子,並且不嫌其困苦,依舊嫁之以女,還陪了一大筆嫁妝,並且移文江蘇託江蘇的瑪撫臺爲之在蘇州採購宅邸。還上奏朝廷,爲王永康請候補參領之官。前兩天,平西王爲王永康請官的摺子和瑪撫臺的密摺都已經到北京了!”
“這不會是個誤會吧?”吳世珏還是不大敢相信。
“還真不是誤會,皇上去問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告訴皇上,說王爺當年就曾經有個私通放走大明太子的前科當年震驚京師的真假太子案中被殺的假太子實際上是真的!前朝太子和定王,也就三太子是在山海關大戰中被平西王所救,後來又被平西王悄悄釋放,結果太子自己遇了賊人劫道沒跑了,纔回北京自投羅網的。定王則不知所終.至少朝廷不知他去了哪裡?世珏,你覺得皇上、太皇太后有沒有誤會你爺爺?”
“這這這”吳世珏都不知道該怎麼替吳三桂解釋了。
一叫花子拿着份什麼婚書跑到雲南把他爺爺的掌上明珠阿珂給娶走?這事兒就算吳三桂能答應,陳圓圓也不幹啊!
除非這個花子不是一般的花子,而是朱三太子!
看見吳世珏話都說不利索了,王忠孝就知道他抵賴不了了,於是便笑着對他說:“世珏老弟,你就別替你爺爺圓了圓不了了!現在全北京都知道你爺爺要造反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而且你爺爺一手拉着鰲拜,一手牽着朱三太子,還擁兵十萬衆。如此局面,還不造反,更待何時?還真等皇上把新軍都練好了再反?”
“對啊!”吳小菟已經被王忠孝說服了,“夜長夢多.哥,咱爺爺年紀可不小了,鰲拜也是個老爺子了,再過個幾年,他們的身體還有如今那麼硬朗嗎?”
吳世珏眉頭輕輕點頭,“說的也是.”
他拿定了主意,小心收好了那本《天下爲公論》,然後就對王忠孝說,“二哥,看來我得馬上動身去雲南了,我明天就走!”
看到吳世珏已經着了自己的道,馬上就要帶着“天下爲公、天下大同”的革命真理去雲南鼓動吳三桂造反了,王忠孝也舒了口氣。然後他又一臉鄭重地對吳世珏說:“三弟,關於鰲拜是否藏在雲南的事兒,或許有些誤會。但是這個誤會現在已經解釋不清了。
皇上、太皇太后和滿朝文武都信了,而且已經在準備對平西王下手了!所以.愚兄有一句話想請你轉告平西王!”
吳世珏問:“什麼話?”
王忠孝道:“如果皇上覺得鰲拜一定在平西王治下的雲南,那麼平西王府裡最好真有一個鰲拜!”
“三弟,這是九門提督衙門給你開的路引,拿着它,沿途的關卡沒有誰敢爲難你.”
“哥,一路保重.見到爺爺和爹爹,替我多磕幾個頭,再和他們說,小菟會天天請菩薩保佑他們早日舉兵北上,恢復咱們漢人的天下!”
“妹子.你放心,爺爺很快就會打來北京的!”
第二天一大早,海淀鎮西南,一處位於十字路口處的長亭之外,又是至愛親朋依依惜別的場面。這次要遠行的是吳三桂的養孫子,王忠孝的結拜兄弟兼妻舅吳世珏。而來送行的,除了王忠孝之外,就是吳小菟了。
而這兩兄妹的一番對話,讓王忠孝稍微有點心虛,趕緊前後左右,四下張望。發現附近都被吳世珏帶來的親兵給封鎖了,其中離自己最近的是三個三十多歲的壯漢。王忠孝早就認識他們,他們一個叫餘海濤,一個叫王雷勇,一個何天然,都是吳國貴派給兒子吳世珏的親隨。
當日在昆明郊外玩騎馬持槍比武的時候,他們仨就跟在吳世珏身邊.雖然他們在那次比試中的表現不怎麼樣,害得吳世珏把妹子都輸出去了。
但是這三位的武藝軍略其實都是一流的,而且全都苗正根紅,原先都是南明晉王李定國的部下,屬於祖籍陝西的“獻賊”三代,跟着李定國的兒子李嗣興投降吳三桂的——當年李嗣興窮途末路的時候,手下還有很不服氣的殘兵敗將一千二百,吳三桂怕他們跟去北京後得罪八旗天兵,就留他們在雲南了。
其中的精銳就分給了吳應麒、吳國貴、夏國相、胡國柱這些骨幹由這些骨幹帶着一起精進造反技術,一起忠(終)大清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北京這裡看見了一大羣“八旗好孩子”,這三位和他們的主子吳世珏,現在都好憋着一股子“反勁兒”似的。
另外,現在那個李嗣興已經領着善撲營右翼的千餘人去五臺山下駐紮了.也不知道這三位李晉王的舊部將來有沒有機會和“小晉王”重逢,一起幹一些大事兒?
想到這裡,王忠孝就衝着吳世珏一拱手道:“三弟,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今日咱倆就此別過!希望將來重逢之日,便是華夏再造之時!”
“哈哈哈,說得好!”吳世珏大笑道,“再造華夏,實乃是我輩之功業,身逢其世,壯哉!幸也!我等將來必定青史留名,立閣圖形!”
王忠孝看到吳世珏信心十足,便點點頭道:“好!將來你在雲南跟隨平西王一起舉兵起義,而我和我爹還要暫居清營積攢力量、打探消息.我們兩邊還是應該暗中保持聯絡,互相通氣,這樣在關鍵時刻,我父子就能反戈一擊,爲王內應了。”
“那可太好了!”吳世珏聞言大喜,“令尊將來是要當兩廣制軍的,而我家在兩廣地盤上還有不少故舊,到時候讓他們和你們來個聯手,我家再出兵湖廣,那湖廣、兩廣、雲貴可就連成一片了!”
“好好,”王忠孝一邊說好,一邊指着守在周圍的餘海濤、王雷勇、何天然三人道,“三弟,這三位都是你的心腹吧?不如讓他們暫時跟着我.今後,我爹在廣東,我在京師,你在雲南,往來聯絡,互通消息的事兒,就讓他們來辦吧!”
“行啊!”吳世珏笑對那三人道,“餘大海、王大雷、何大髯,你們三人各帶三個親兵,以後留在我二哥身邊.見我二哥如見我!”
原來“海濤”、“雷勇”、“天然”都是這三位當了官以後才找人起得字號,他們原名就是“大海”、“大雷”、“大髯”。
王忠孝又看了看這三個從小就造反的“終臣”,都是身材魁梧,面貌猙獰的好漢雖然已經剃髮易服,當了大清朝的武官,但卻依舊是一臉的不服氣。
一看就是入天地會的好苗子啊!
“卑職請王侍衛大安!”
三個“終臣”走到王忠孝跟前,一起向他行了禮。
王忠孝點點頭,然後拍拍胸脯,笑道:“三位大哥以後就暫時跟我混了,別的不敢保證,但是升官發財是一定的!你們現在都當什麼官兒?”
“回稟王侍衛,”三人中帶頭的應該是名叫何大髯的大鬍子,他拱拱手道,“我等三人都是把總。”
“行!”王忠孝笑着說,“回頭給你們一人安排一個衛千總,從下個月開始,每個月都是雙份錢糧!”
“謝王侍衛!”
餘海濤、王雷勇、何天然三人一起向王忠孝行禮。
北京,又細又長的皮條營衚衕。
新年將近的時候,皮條營衚衕一帶那是特別熱鬧,內城那羣學好了的八旗子弟本來就閒,現在更加鬆快,當然要來八大胡同這一塊兒“行善積德”。而轉年又是個大比之年——科舉大比!雖然大清的進士入取額度比之前朝減少了一多半(得給八旗子弟騰位子),但是各地舉子應考的熱情還是很高的,年關都還沒過呢,就已經風塵僕僕趕來了北京。內城他們是進不去的,只能擠在外城,八大胡同周圍自然少不了他們,有些個家裡比較闊綽的舉子也會在皮條營衚衕周圍轉悠
原本有點清冷的皮條營衚衕,就一下熱鬧起來了!
狹窄的衚衕裡面,人來人往的,其中不少都是書生打扮。
今兒臨近正午的時候,衚衕裡面來了一羣南方書生,爲首的倒是一個白面書生,正是陳永華,和陳永華一塊的,則是幾個看着有點清瘦,顴骨有那麼一點凸起,一副南人相貌,看着就是福建人、廣東人的書生。
這羣書生走得很快,一邊走還一邊左看右看,顯得非常警惕。沒一會兒,他們一夥人就到了那所屬於楊起隆的破爛院子外頭。
這座破爛院子外面正懶洋洋蹲着幾個長得頗爲粗壯的混混,看見陳永華一行人來了,其中一人推門進了院子,剩下的也都認識陳永華,全都站起身微微向陳永華躬身行禮,同時還四下張望。
沒一會兒,宅子的大門就吱呀呀地被人拉開了,然後就看見一身黑色皮袍,頭戴暖帽的楊起隆已經在兩個手下的簇擁下出現在門內了。
陳永華衝他拱拱手:“三哥,小弟今兒來給您拜年了!”
楊起隆也笑着還了一禮,然後就向院子裡面一指:“復甫兄,快請進!”
陳永華回頭向護着他的福建書生們打了個眼色,這羣福建人馬上散了開來,形成了個警戒圈.一看就頗爲強悍,估計不是來考文進士的,而是來考武進士的!
陳永華則跟着楊起隆往大門內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三哥,你那麼急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兒?”
楊起隆沒有回答陳永華,而是拉着他進了客廳,才一邊關門一邊語氣凝重地說:“復甫,出大事兒了!朝廷可能盯上三太子了!”
“什麼?”陳永華聞言就是一驚,“朝廷怎麼可能盯上三太子?三哥,你沒搞錯吧?”
“這事兒我能搞錯?”楊起隆道,“復甫,我現在可是幫裕王放債的而且還是粘杆處外值房的供奉,你知道粘杆處東堂子值房是幹什麼的嗎?我的消息還能錯?”
“那,那你知道朝廷在哪兒盯上三太子了?”
楊起隆道:“蘇州府!”
陳永華這下臉色也難看了.常明月可和他說了,三太子就在蘇州府!
看見陳永華的表情,楊起隆就知道麻煩大了,趕緊安慰陳永華道:“復甫,你彆着急,皇上只是密旨江蘇巡撫,命其派出心腹標兵便服布控,需等欽差大臣嶽樂南下後才動手拿人,所以咱們還有機會營救三太子。”
陳永華皺起眉頭,“營救?如何營救?我們在蘇州府的人可不多,要動手可佔不着便宜。”
楊起隆想了想,說:“既然動手佔不了便宜,那就只有用計了!”
陳永華急急忙忙地追問:“用計?用什麼計?”
楊起隆笑着回道:“復甫兄,我有一個深入虎穴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