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老兵之不死傳奇
十九大隊駐紮的小村莊裡,歡聲笑語響成了一片。
徐十九不僅帶回來了官兵們急需的給養,還從城裡弄來了殺豬褪毛用的大木桶還有大鐵鍋,大鐵鍋已經支起來,鍋裡的滾水正往外冒着滋滋的熱氣,十幾口大木桶裡熱水也已經兌好,兩百多精疲力竭的殘兵正排着隊,等着泡熱水澡。
在廢墟上搭起來的伙房也是熱鬧無比,竈堂裡的柴禾劈叭燃冇燒,映得燒火的伙伕臉上生燙,伙伕的嘴卻幾乎咧到了耳朵根,竈邊,架起來的大砧板上攤開半邊豬肉,兩個伙頭軍操着菜刀正剁肉,一邊大盆裡和着面,今晚上要吃大肉包子,每人管夠。
不過最高興的還是那些個傷員,因爲大隊長帶回來了一個醫療隊,不但要替他們清理傷口,還要動手術呢,聽人說動手術的那個美女軍醫還是大隊長的情人,十九大隊的官兵們就更高興了,他們由衷地爲大隊長感到高興。
李子涵在日記本里這樣寫道:“當大隊長帶着幾大車給養回來時,弟兄們高興壞了,尤其是那十六口可以容納兩人同時泡澡的大木桶,簡直讓弟兄們樂瘋了,所有人都爭相涌向澡堂,就連香噴噴、熱乎乎的包子都擋不住他們……”
舒同文過來,說道:“子涵你怎麼不去醫務室看看?”
大隊長的情人來了,高排長的情人也回來了,還來了兩個模樣長得不賴的小護士,十九大隊的大頭兵們全都跑過去瞧稀罕去了。
李子涵搖頭笑了笑:“有什麼好看的。”
舒同文也笑着搖頭:“那一起去泡澡吧。”
“我等會,你先去吧。”李子涵繼續寫他日記,舒同文卻等不及泡澡去了。
澡堂子設在村口燒得只剩下四堵牆的大祠堂裡,十六口大木桶四四擺開,燒水的十幾口大鐵鍋就架在祠堂外的小河邊,旁邊不遠就是伙房,殘兵們泡着熱水澡,一邊還能聞到伙房飄過來的肉香,別提有多美了。
伙伕不夠,殘兵們就自己動手,將一桶桶的滾水、冷水拎進祠堂裡,不等熱水兌好,下一撥殘兵早已經把自己脫個精光赤條條地跳進了大桶,結果不是被燙得嗷嗷慘嚎,就是被凍得哇哇大叫,外面排隊的殘兵笑得直打跌。
司務長曹滿倉從自己揹包裡翻出一套傢伙什,卻是一排剃頭的工具,有推子、剪子、兩把磨得鋒快的剃刀,還有一塊磨刀布,曹滿倉在加入十九大隊前是個走街串巷的剃頭匠,參了軍當了兵,也沒有把手藝給摞下。
這時候老曹的手藝可派上大用場了,泡個熱水澡,修一把臉再剃一個頭,對於身心疲憊的殘兵們來說簡直不亞於神仙般的享受,已經浸在熱水裡的三十多個殘兵立刻叫喚起來,這個說老曹快給我刮下臉,那個喊滿倉哥,給我剃個頭。
曹滿倉是個老好人,從第一口大桶開始,冇挨個給殘兵們刮臉、剃頭,老曹的手藝是相當的不錯,剃刀翻飛之間,原本蓬頭垢面、形容狼狽的殘兵馬上就變成了臉面光鮮、精神抖擻的精壯小夥子,簡直比大變活人還厲害。
一個原警衛營的殘兵忍不住感慨道:“還是咱們大隊長最好,我們營座待弟兄們雖然也好,軍餉從不克扣,時不時還改善伙食,可跟大隊長相比卻還是差了一點兒,聽說大隊長爲了把醫療隊弄回來,都跟人掏槍了?”
馬上就有一個湖北藉殘兵迴應道:“可不是咋的,剛來的那傻大個說,大隊長都把槍頂院長的腦門子上了,這事追究下來可要上軍事法庭的,那個院長也這麼說,可你們猜大隊長他是怎麼回答的?”
“怎麼說的?”衆人紛紛問道。
“大隊長說,老冇子的兵可都等着呢,只要救活了老冇子的兵,別說上狗屁軍事法庭,你就是把老冇子槍斃了,老冇子也絕無半句怨言!”湖北藉殘兵說得唾沫橫飛,氣勢凜然,澡堂子裡和外面等着的殘兵卻紛紛沉默了。
正給舒同文剃頭的曹滿倉卻道:“嗨,這算啥?”
包括舒同文在內,一衆殘兵紛紛扭頭對曹滿倉怒目而視
曹滿倉卻若無其事地道:“閩變之後我們十九路軍被中冇央軍整編,大隊長原本是有機會去中冇央軍當上校團長的,孫元良把委任狀都準備好了,就差填上大隊長的名字了,可大隊長他沒去,因爲他不願意拋棄整編時裁汰下來的一百多個傷殘兵。”
曹滿倉一邊說一邊熟練地用推子給舒同文推着頭髮,轉眼間,舒同文便從蓬頭垢面的小乞丐變回了脣紅齒白、光鮮整潔的俊後生,見曹滿倉並沒有貶低徐十九的意思,舒同文和一干殘兵的眼神才慢慢緩和下來。
舒同文道:“我聽二瓜說起過,那一百多個傷殘兵後來跟着大隊長到了上海。”
曹滿倉道:“當時也是沒辦法,那一百多個傷殘兵的傷勢都很重,只有上海纔有治療條件,大隊長爲了給大夥籌措去上海的盤纏以及醫療費,整天出入大世界、大舞臺跟那些個名媛、交際花們周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
舒同文的嘴脣抿緊了,殘兵們的眼神也不對了,澡堂子裡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重,燥熱的空氣裡有種莫名的情緒在涌動,他們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來,當徐十九出入這些風塵場所時,遭受別人指指點點時,心裡那種屈辱感。
臨時充作醫務室的是村裡唯一完好的房子。
二瓜右小腿上的傷口已經感染髮炎,俞佳兮正給他消炎處理,姚念慈在一邊打下手,除了姚念慈,秦玉珍和另外一個小護士正給消過炎的傷兵重新包紮,爲了轉移二瓜注意力,減輕疼痛感,俞佳兮就跟他說起了怎麼跟徐十九結識的往事。
“我跟你們大隊長呀……”俞佳兮美目忽閃着,很快就墜入了回憶中,“第一次見面是在大世界,當時我跟幾個姐妹去看唐瑛小冇姐唱崑曲,結果無意中闖入後臺,看到唐瑛小冇姐和一大羣交際花正圍着你們大隊長說笑,我當時就想,這肯定是個花花公子。”
二瓜噗哧樂了,笑道:“佳兮姐,這麼說大隊長給你的第一印象不好?”
俞佳兮撅着嘴,說道:“你們大隊長給我的第一印象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所以後來我們第二次見面,纔會發生那樣的故事。”
這下連姚念慈也來了興致,問道:“你們第二次見面發生什麼了?”
俞佳兮問二瓜:“二瓜你可還記得,去年你們大隊長進過一次醫院?”
二瓜道:“當然記得,好像大隊長的一截腸子爛掉了,要切除,對吧?”
“你個小呆瓜胡說什麼呢,什麼腸子爛掉了,那叫盲腸,其實也不是盲腸,而是盲腸末端的一小截,叫做闌尾。”俞佳兮不忿地糾正道,“你們大隊長得了闌尾炎,來中山醫院做手術,那天正好是我值班,我就故意沒給他打麻藥。”
“啊?”姚念慈聽得直捂小嘴,道,“那他還不得疼死?”
“當時我就想着懲罰一下這個花花公子。”俞佳兮笑着搖頭,又接着說道:“我故意沒給他打麻藥就一刀切下去,結果你們猜怎麼着?”
姚念慈冇道:“還能怎麼着,當然是疼得直叫喚了,跟殺豬差不多吧?”
“他纔沒叫呢,當時我一刀切下去,結果他的兩隻眼睛瞪這麼大。”俞佳兮用雙手比劃着,意思是說當時徐十九的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嘴角也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事情過去一年多,現在再想起來卻變成甜蜜的回憶了,“他就那樣瞪大眼直勾勾地瞪着我,瞪得我心裡直發毛,等縫合好了刀口才想起來把鑷子留他肚子裡了。”
“啊?”姚念慈聽得牙根都發緊了,咂嘴道,“那不得再打開?”
“誰讓他那樣瞪我的,他活該。”俞佳兮語氣裡有了絲嬌嗔的意味,倒彷彿徐十九就站在她跟前似的,不過很快又有些憐惜地說道,“那天我可不止犯了一個錯誤,像切除闌尾這樣的小手術,我平時幾分鐘就完成了,可那天卻像中了邪似的,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我們主任覺得不對進來時,我正給他做第四次刀口縫合。”
“天哪。”姚念慈再次捂住了自己小嘴,問道,“他就一直沒叫?”
“一直沒叫,他就一直那樣瞪着我看,直到手術快結束也沒吭一聲。”
“天啦,這人該有多強的意志力?被你這樣折騰竟然都能不吭一聲,換我早不知道疼死過去多少次了。”姚念慈聽得直咋舌,二瓜更是滿臉通紅,剛纔俞佳兮給他清理傷口時他都疼得直叫,跟大隊長一比真是羞死個人。
俞佳兮接着說道:“你們是不知道,手術做完了他還有心思跟我說風涼話呢,他說,醫生,這回沒落下啥吧?你要再拉下什麼貴重物品在我肚子裡,比如說你的心啦肝啦啥的,回頭我可不負責賠償啊,這壞蛋當時就打起我主意了。”
姚念慈噗哧笑了,說道:“你還真把心落他肚子裡了。
俞佳兮也跟着笑,說道:“後來我們主任跟我說我才知道,他是一二八上海抗戰的戰鬥英雄,光負重傷就有好幾次,都是我們主任給他動的手術,最重一次連胸腔都幾乎被彈片撕開了,我們主任說就那傷勢,換別人根本就挺不過來,可他愣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