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即,黎葉忽然發現,不知何時眼中暖流已消失,他一個踉蹌,受到槍傷後痊癒的那單腿一軟,頓時半跪在地上,渾身乏力,而且時才大量活動的雙臂痠軟,儘管精神意識還清醒,但是那種腎-上-腺-激-素興奮能量退卻後的疲乏,使得他的苦笑加深。
因爲,幾個小傢伙非常高興地蹦了起來,顯然他們以爲這個“壞蛋”因害怕而跪地求饒了!
“這還真是尷尬……”
黎葉哭笑不得,上次在微山湖附近小村、被虎子那幫小屁孩俘虜的時候,他都沒這麼囧過。
“站起來……”
“蹲好!老實點……”
幾個小傢伙的命令有些互相矛盾,但是他們沒管這個,最後忍不住直接跑上來,將黎葉身上的包裹取下來,打開翻看起來……
“罐頭!這是鬼子的罐頭!”
“刀,這匕首好快!歸我、呃,交公了……”
“呀,好多錢……”
……
幾個小東西都快興奮得發瘋了,漲紅着小臉,連紅纓槍、白蠟棍都丟了……
黎葉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幾個小東西在他身上翻找,揹包、戰術挎包、水壺、手錶、打火機、原本就是用來擺樣子的望遠鏡……
“幾位小戰士,咱們打個商量如何?這皮帶就不用拆了吧……”
黎葉無力地提出建議,不過被幾個興奮的小東西無視了。
“得,隨你們高興吧……”
黎葉看到不遠處小路拐角、匆忙走來幾個大人身影,極力睜眼望去,發現視線越來越模糊,身體一軟,昏倒在地上……
“呀!這人死了?!”
幾個小傢伙嚇了一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興奮的熱度瞬間冷卻。
“小軍,肯定是你嚇死了壞蛋,你剛纔把槍尖都捅到人家身上了!”
“對對,肯定是小軍……”
……
幾個小傢伙開始手足無措地互相推諉起來,領頭的小軍癟着嘴、都快嚇哭了……
黎葉醒來時,發現身在一處還算敞亮的茅草屋裡,躺在土炕上,身上蓋着的是他自己揹包裡的單兵毛毯……
“呃!”
黎葉用手一撐,感覺還有些乏力,坐起身,靠在牀頭,便立即將滑落的毛毯拉回來蓋好……
“我衣服被誰扒拉乾淨裡?”
黎葉悄悄拉起毛毯,身上確實只剩下一條內褲,大腿上的槍傷傷口已經被人給重新處理過……
嘆口氣,四下看去,只見隨身挎包敞開着放在牀邊木桌上,想來包紮傷口的繃帶,就是用的他自己包裡的。
只見桌上,揹包、戰術挎包、水壺、手錶、打火機等都整齊地擺在其上,只有望遠鏡不見了,不過它原本就是用來擺樣子的,他也不是很惦記……
“喲,李四同志,你醒了。”
一個虎背熊腰、利落短髮的壯漢推門進來,對黎葉露出一口黑黃的煙牙,不過笑容很純淨,眼中一副自己人的親近神色,還有些崇敬。
他哈哈一笑:“幾個小孩子不懂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黎葉神色一動,道:“哦,沒事。對了,不知道閣下是……?”
壯漢正準備回答,此時門外匆匆走進幾個人……
“四哥,你沒事吧?”
一個瘦弱輕盈的身形撲進黎葉懷裡,正是王榆蓮。
“我沒事的,你別擔心。”
黎葉輕輕將她扶正,隨即看向面色複雜的小六子。
一旁的黑粗壯碩的二孃笑了出來,介紹道:“這是咱們村長,也是四鄉八鎮的民兵大隊長,我大外甥毛熊,槍法一流、頂呱呱,那是指哪打哪……”
壯漢毛熊憨厚一笑:“二姑媽,您別介樣……”
正擔憂傷感的王榆蓮不禁“噗嗤”一笑,春天般百花綻放,看得毛熊、小六子、甚至二孃都是一呆。
二孃心直口快有啥說啥:“娘哎,這小仙女下凡也似的神仙人物,比畫裡的菩薩都好看,哪家小子要是娶了她,那可不幸福得成啥樣了都……”
王榆蓮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嬌嗔不依跺着腳道:“二孃,你又取笑我!”
二孃打個哈哈,過來抓着王榆蓮的小手,揪了她小臉一下,親熱說道:“我的小乖乖,都是二孃不好,二孃跟你賠禮。嘖嘖嘖,這小臉嫩的,滴出水來了。要不是我家小二年紀還小,二孃都想跟你提親啦……”
她一陣心肝寶貝的慈愛寵溺,王榆蓮這個從小失去母愛的小丫頭心都化了,但聽到後來不由得再次臉紅……
一旁的毛熊、小六子都不禁笑了。
那個才進屋的小毛孩子小二也鬧個大紅臉,細若蚊蠅地不滿叫道:“娘……”
黎葉笑了笑,瞬間也瞭解到一些事。
這個村裡人包括二孃,都沒見過原雪、馮秀芸,否則不會單單對王榆蓮的姿容這般讚歎,因爲美女一旦多了,二孃絕對不會這般“美若天仙賽過菩薩”的誇讚,這時代國情風氣都還很迷信,比菩薩還美那是很高讚美,一個或許行,三個就該該換誇讚詞彙了……
二孃親暱地笑了笑,隨即伸手,一把抓過小二手裡的一疊衣服,在他頭上拍了拍。
“去去去,自個兒玩去!”
看着羞澀中的小二恢復過來、蹦蹦跳跳地出去,她纔將衣服遞給黎葉,道:“咯,李家小哥兒,你救了我們母子,這身衣服都被血水泡髒了,我給你洗了洗,嘖嘖,你這般年紀,比我大外甥毛熊受的傷都多,不簡單吶!那好些個傷疤,這些年下來,咱還見都沒見過……”
隨着她的描述,黎葉不禁心裡一緊,敢情,他的衣服是被黑粗雄壯的二孃給扒掉的,面色都不禁微微變了變……
“噗嗤……”
王榆蓮忍不住笑了出來,坐在牀邊輕聲道:“別聽二孃的,是人家幫你脫的衣服……”
黎葉頓時面色一囧,不解釋還好,她一說他更加糾結起來,不由得悄然瞥了眼小六子,看得出這小子滿身酸味、醋勁不小……
“行了,二姑媽,咱先出去,等李四同志換好衣服,咱再……”
毛熊咧着嘴,笑着把他二姑媽給拽了出去……
“啊?行……”
二孃走前還踮着腳,朝黎葉蓋住的毛毯胸口位置看了看——好大的結實肌肉,難怪力氣不小!
小六子則跟着王榆蓮走了出去……
“哎!”
黎葉揉了揉發緊的僵硬臉皮,隨即趕緊穿衣,牀邊的一雙新布鞋他沒穿,從挎包裡取出一雙乾淨備用棉布襪子,換上後,取出牽引車,迅速取出一雙備用軍品皮靴,再飛快地收起牽引車,穿上高筒皮靴後,才輕輕在屋內走了起來……
“呼呼……”
只剩下表皮傷勢,幾天後結痂就會脫殼,現在走起路來,只是感覺傷口微微麻癢,那是快速恢復癒合的狀態。
黎葉隨即走出外面,夕陽西沉,金黃的光線照在不遠處的寬廣水泊上,翻起的粼粼波光都是金燦燦的一片,非常美!
水泊三面圍繞着的這個小村莊,佔地百多畝,橢圓地貌,在斜陽餘暉下,就像一隻攤平的煎蛋,金黃裡透着誘人的香甜通紅,十分怡人。
唯一的進出口的陸路通道,就在村口的打穀廣場處,那裡一片茂密竹林,青翠密集得想一塊高聳寬大的碧玉。
人們都在村口廣場上休憩閒聊,小孩們都在竹林邊緣嬉笑玩鬧,在這亂世中少見這樣的和諧安寧平靜……
真是一片世外桃源!
“喲,李四同志怎麼出來了?快回去躺着休息吧……”
毛熊正在不遠處打穀場邊緣,和幾個青年漢子商議着什麼……
“不用了,睡飽了,躺不下了。”
黎葉站在門口青石板道路上,隨手緊了緊皮帶,想起一事,趕緊道:“毛熊同志吧,我在你們地道口放了一些槍支擲彈筒等武器彈藥,你們派人去收拾收拾……”
毛熊身體一震,驚喜道:“地道口,二孃回來的那條麼?怪我,怪我,沒到那裡去看看……”
他解釋一下,原來二孃走的那條是村裡祖輩修建的地道,現在少有人走那條,因爲要避開許多機關,嫌麻煩,只有如二孃這般年紀的村裡老人,才清晰記得每處機關所在。他們這些年輕人都走自己新建的通道……
“你稍等啊,我們馬上就去取了那些武器,回來咱好好喝幾杯慶祝一下……”
毛熊匆匆地帶着幾乎全村人跑了,連那些小毛孩子都跟着去“幫忙”……
到了晚上,村民們才興沖沖地回來,每家每戶都將取回來的槍支分散藏起來……
一場豐盛的全魚晚宴,在村口打穀場上,燃着篝火,每家每戶出了桌椅板凳,擺出長龍一般的陣勢,上村裡傳承多年的最高待客的盛筵級別!
晚飯過後,大家聚在一起聊了一會,二孃等村裡三姑六婆帶着王榆蓮、小六子和黎葉,依舊在村口第一家公屋居住,黎葉才發現自己住在祠堂村屋的第一間,王榆蓮在緊挨着的第二間,小六子在第三間、屬於轉角偏房了……
二孃等人都擠進了王榆蓮的屋裡,都喝了點酒的她們,嘰嘰咋咋地說了好一通話才散場……
黎葉趁機拉着小六子進屋,問道:“原雪、秀芸、結巴、袁成奎、老馬他們呢?”
小六子纔將心思從隔壁屋收回來,道:“原雪、秀芸、結巴她們三個跟我們被鬼子船隊衝散了,不過都沒什麼事情。昨天,毛隊長聯繫根據地同志、打聽到她們三人的下落,已經進了衡水鎮裡……”
黎葉到了兩杯水,遞給他一杯,問道:“成奎和老馬呢?應該跟你在一起呀……”
小六子面色一暗,道:“這個怪我,成奎和老馬爲了掩護我和榆蓮,和同志們分散突圍,把鬼子引到了古河口那邊……”
他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景,鬼子派出一個大隊將他們所在根據地圍住,本來他們接收到黎葉的馳援電文後,都信心大增,不想鬼子突然夜襲強攻,雙方損失都很嚴重,不過己方兵力薄弱,即便是一比一的戰損也耗不過死拼的鬼子,即便是馮秀芸智計百出也無法抵抗……
黎葉想象得到當時的激烈戰況,有馮秀芸在、己方不能沒有設置後路,他們安然撤出是沒問題的……
他鬆了口氣,道:“袁成奎和老馬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戰士了,脫身是不會有問題的,你們約定的會和地點在哪裡?”
小六子正說着,那邊的二孃等人散了,王榆蓮推門進來,看到小六子在,她立即一愣,隨即面色紅了起來,不過很快恢復正常。
小六子面色一苦,便想站起來離開。
黎葉隨意地伸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輕聲快速說道:“別走。”
他起身取了一個杯子,給王榆蓮倒杯水,隨意問道:“二孃她們走了?來,喝杯水潤潤嗓子……”
王榆蓮接過杯子,輕聲笑了笑,答道:“她們接到通知,鬼子們撤走了,二孃她們要趕去河口收拾鬼子留下的物件……”
小六子悶悶地喝了一口水,提議道:“要不我去幫忙……”
王榆蓮鄙夷道:“你又不會游水,去了幫不上忙吧?”
小六子面色一白,結舌道:“你你……”
黎葉趕緊解圍,道:“我們都不去礙事了,說說鬼子的情況吧,這裡村子安全麼?”
小六子這才恢復臉色,介紹道:“這裡三面環水,進村口又被竹林擋住、機關陷阱重重,除非鬼子從天上飛進來,否則難以發現這裡,此地絕對安全……”
黎葉嘆道:“是啊,這裡地勢險要隱匿,但是身逢亂世,各種險惡情況都能發生,我們得避免將鬼子注意力引到這裡,不然一處世外桃源可能就會就此消失……”
三人一時間都默默喝水,沉寂下來。黎葉是睡了一整天不困,小六子、王榆蓮好像各懷心事、憂慮滿臉,時間靜悄悄地流失……
不知道多久,村裡傳來一陣狗吠,隨即熱鬧起來,許多腳步聲、人聲從村口傳來……
小六子面色一變,放下早已喝乾的茶杯,站起身將黎葉、王榆蓮二人護在身後。
他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王榆蓮愣了愣。
隨即,王榆蓮面色微微一變,嘟着嘴道:“還不快去看看!”
小六子身體一震,趕緊答應一聲,跑了出去……
黎葉詫異地看着王榆蓮,見她羞紅滿臉,自然地移開目光:“這兩人這些天肯定有故事……”
他咳嗽一下,接着道:“咱們都出去看看……”
王榆蓮過來扶住他,道:“你的傷勢?……”
黎葉擺擺手,道:“我皮糙肉厚的,恢復快。現在沒事了,別管我,咱們出去看看,我怕出事……”
王榆蓮跟進跟着他出去,卻發現他和先出去的小六子都呆呆地站在門口,她順着他們眼神望過去,立馬驚呼出聲……
“我天啊,有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