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葉反而需要安撫幾個小丫頭,比較糟心。
他問出了尹麗蓉的大致方位後,來到一間傢俱廠。
這裡頗有後世傢俬城的味道,老闆是本地人,大約四十多歲,身形中等,笑起來一副和善樣子。
根據老闆的回憶,尹麗蓉是坐一輛黃包車走的,因爲許久未見過這等美貌女子,他的記憶特別深刻……
黎葉順着黃包車的線索,找到黃包車所屬的單位時,天色已經徹底黑沉下來。
從車行出來,黎葉身上攜帶的現金已經見底,但弄到了那個黃包車伕的信息,這些花費很值。
“咚咚咚!”
“誰啊?”
宅院門“吱呀”一聲開啓後,一個三十歲許的健壯漢子,警惕地看了看空門,側耳傾聽,卻是聽見隔壁的門在響,疑惑中探出頭看去,衚衕裡卻沒有半個人影。
他的下一個動作,跟他的一身樸素的打扮,很不相符,立即從腰後拔出一支20響鏡面匣子手槍……
但隨即便聽他“嗯哼”一聲,身形晃悠幾下,軟倒在地。
黎葉從牆上收回探出來的上半身,接着輕輕跳下來,先把漢子的手槍收起來,在他身上翻了翻,只找到一把普通的匕首、一支銅煙桿、一包散碎的劣質菸葉子。
簡單看來,此人的身份相當可疑。
一個黃包車伕,住的是獨院大宅,配有武器,但是身上穿着和抽的菸葉品質,卻標誌着他的格格不入。
黎葉將他拖進院內,關上院門後,裡面傳來幾聲低沉的交談,距離和音量問題,使得他聽的不是很清楚,斷斷續續聽見了“常*”、“信號”、“飛機”等字眼。
屋內點着一盞昏黃的油燈,光亮在窗戶紙上,透顯着陳舊的朦朧黃,倒映着三兩個人影,因爲火光的晃動,時明時暗,不時地噴發出濃郁的煙霧,像看着皮影戲一般,窗紙上所有的影像都很生動。
靠的近了,黎葉鼻中立即聞到一股子刺鼻的煙味,這和他在車伕身上找到的劣質菸葉子的味道很相似。
“……很不尋常。”
“好的,我們會抓緊時間覈查……”
黎葉靠近時,只聽清了兩句半截話茬,裡面的人便警覺地停下了交談。
“老劉?誰來了?”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內傳出。
“咳咳咳,隔壁的。”
黎葉悶聲作答,但是聲音和車伕有些差異。
裡面頓時發出一陣輕微的桌椅摩擦地面的動靜,很輕,但是聽在黎葉耳朵裡,使得他面色微微一變,快速倒退離開了門口位置。
“篤篤篤……”
便見着窗戶掀開的縫隙中,幾隻弩箭簌簌地扎進了屋檐下的土地中。
黎葉順着看去,地上只有很深的幾個細孔,那弩箭的威力很強。
他眼中一寒,瞧準空當機會,躥身上前,伸手一抓,便穿破窗戶紙,抓住了窗戶後的那把弩弓,與此同時,他的兩腳踩在窗臺下的牆面上,發力一蹬,便將窗戶後的那個弩箭手,給整個人帶出了窗戶。
“嘩啦!”
“砰!”
黎葉大力一甩,便將此人給掄到地上,這聲悶響,也造成了地面的輕微震動,那個人直接給他摔得暈厥過去。
只聽“蹦”的一下,弩弓的弦被大力拉扯和在地上的撞擊變形的巨大應力之下,赫然崩斷了。那把精巧的弩弓,也在瞬間變成零碎件。
“啪啪!”
隨即兩聲輕響,卻是黎葉半轉身接下了兩個漢子的拳頭。
雙方隔着窗戶下的牆垛,迅速地猛烈交手,不到十秒鐘,雙方便“啪啪啪”地拳掌相擊數十次。
黎葉眉頭一皺,兩人的配合很嫺熟,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有些惹惱了他,他什麼時候給人這麼壓制過?!
“喝!”
他猛然爆發全力,兩手變掌爲拳,精準地擊打在窗內兩人的拳頭上,打得咯嚓的脆響。
“嗯哼!”
兩個大漢齊聲悶哼,給他的突然發力給擊退好幾步,兩張面孔上呈現出驚駭的神情。
黎葉“嘩啦”一聲擊破窗戶,跳進屋裡面,兩手一翻,兩把手槍指着兩個呆滯的漢子,迫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屋內中央的桌子旁總共四人,除了兩個抱着手臂、滿臉痛楚的漢子外,桌子旁還有一個將紙條湊近油燈的年輕女子,因爲頭髮的遮擋,她的面目看的不是很清楚。
還有一個年紀最大的男人,大約在五十歲許,滿頭花白頭髮,一副黑框眼鏡似乎是老花鏡,他有些愕然地看着忽然出現的黎葉,對於這番變故,顯然是始料未及。
“別動!”
黎葉“噗噗”兩槍,打在了桌面上,兩個彈孔,分別距離油燈和女人胳膊的位置,都只有不到一釐米。
他這手精準超絕的槍法,立馬使得屋內四人渾身一滯。
黎葉用槍指了指兩個漢子,兩個漢子眼中的忿恨、戒備、不甘神色交替,但在老者的眼神指示下,不得不乖乖地離開了桌子旁、靠牆而立。
這時,黎葉才輕步上前,從女人手裡取過了那張紙條。
“姓馬的,還玩麼?”
這是紙條上的內容。
黎葉頓時哭笑不得,這是他給馬雲山的警告留言,不想卻成了情報口的密切關注事項,顯然這幾人在討論的,就是和他相關的信息……
“你們不是鬼子,所以我才留了手,別再想搞鬼!否則,我不會再客氣!”
黎葉的話,讓幾人再次一震。
那個老者不由發出“咦”的一聲。
“閣下,何以判斷我們的身份不是……?”
老者訝異地看向黎葉,但對他的相貌並無半點印象,他說着話,眼睛卻盯着黎葉手裡的兩把消音手槍,對他的身份開始細細探究……
“現在,我來問,你來答,一旦答案我不滿意,首先是他倆的胳膊會中槍,接着是腿;然後,是她的。”
黎葉用槍口點了點靠牆站的兩人和垂頭靜默的女子,笑道:“也就是說,你有……四次機會。”
四人眼中都閃過怒火,但都剋制住了。形勢迫人,不得不低頭。
“你們今天擄來的那個女人,在哪裡?”
黎葉的問話,直接得讓幾人色變。
“女人?”
老者不禁跟着反問了一句。
“噗!”
黎葉一槍打在一個漢子的手臂……旁的牆壁上。
“不要……”
老者駭然阻止,發現並沒有打中,但他絕對不會認爲對方會失手。
“這次算是警告,不要挑戰我的耐心!”
黎葉再次問出:“你們今天擄來的那個女人,在哪裡?”
他不問身份,不問幾人商議的內容,把焦點放在那個女人身上,簡單明瞭直接得讓人措手不及。
“閣下,你還是殺了我們吧。”
老者神情決絕,這樣的回答很老道,也很出乎黎葉意料之外。
“哦?”
黎葉笑了笑,反而收起了槍,不過四人感受到的壓力卻是更大了。
他搖搖頭:“死?有時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尹麗蓉的失蹤,老者的“死”志不渝的不配合,算是徹底點燃了黎葉的怒火。
迎着兩個大漢的撲襲,他縱身跳起,類似半圈後空翻一般、也像逆向的鯉魚打挺一般,兩腳嗖嗖地蹬出,兩個漢子沒想到他的應變這麼快,而且難以抵擋。
“砰砰!”
兩聲重重的撞擊,兩個漢子近乎是貼在牆上一般,灰白的牆壁上立即綻放出兩灘暈開的血跡。
“哆!”
身在半空,黎葉手裡射出一道白光,正是車伕的匕首,閃電般插在那個垂髮女子的桌面前,將之震懾得渾身僵硬,不是因爲這把劇烈顫抖的匕首,而是黎葉身上發出的那股子血煞戾氣,十分駭人。
“說吧。”
黎葉踩住了一個大漢的胳膊,“他以後是一條胳膊,還是做一個肢體健全的人,全看你的表現。”
“咯嚓!”
隨着黎葉漸漸加力,大漢的冷汗隨之流下,不過,他的胳膊沒斷,被他撞下的一個木質相框,卻先破碎了。
“啊!”
大漢忍不住輕聲慘呼,隨即又咬牙苦忍着將慘叫憋了回去。
“住手,住手!”
老者不禁起身喝止,他滿臉的冷汗,不比大漢的少,可見其壓力之大,快到崩潰極限。
“可以啊,你說。”
黎葉依舊踩住大漢的胳膊,但是鬆了力道。
“我說……”
老者有些頹然,他發現在此人的強烈氣場下,以往的堅持和認知,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和體會。
他這麼一說,黎葉也未必全信。
得到信息後,黎葉便抓了那個女子,打暈後,扛上便走,後面傳來驚呼聲和嘆惋、以及互相詢問的亂套場景……
“嘶!”
黎葉從未見過一個女人的臉,被劃成爛布一樣,橫七豎八的都是傷疤,“難怪她總是用頭髮遮臉。”
嚇了一跳後,他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
這個女人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但都與黎葉無關,按照老者的信息果然沒有收穫,那麼交換“人-質”就是必然。
他並沒有因爲她是女人便忌諱什麼,選擇了這條路,那麼女人在戰爭交鋒中,便沒有性別的特權。
翻找一番,可以用來確認身份的,只有一條項鍊掛墜,銀製的鏈子並不算貴重,不過木質的掛墜很是精巧,打開後,變成一個心形,裡面的寸許小照片上,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燦爛純真的笑臉上,那一雙彎彎的眼睛,調皮地皺起的小鼻子,很眼熟,讓黎葉想到了才分別一段日子的小豆子……
“還給我!”
疤臉女人醒來,第一眼便看見黎葉手裡的項鍊,馬上變得激動起來。
“這東西對你很重要麼?”
黎葉搖動幾下掛墜,他並沒有捆綁住她,但是女人神經質地想要又不敢靠近的模樣,使得黎葉也有些詫異。
“……還給我!”
女人看着他的目光變得冷然之極,咆哮出聲,嚇得她自己都捂住了嘴。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黎葉還給了她,輕聲道:“你自己珍愛的東西被人搶了,這個滋味不好受吧?”
女人不禁一愣,驚訝地看了看他,不過並未出聲。
“我拿你的至少一個物件,可你們,劫持的是一個活人啊。”
黎葉現在很被動,儘管他極力想要扭轉過來,但是主動權還是在對方手裡,這次有些神經質的女人,如果變成一個棄子,他也不會奇怪,情報這個行當,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呼呼……”
女人的呼吸聲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照片裡的孩子,給人擄走了……”
黎葉給出假設。
“不不不……”
女人頓時直搖頭,喃喃出聲。
“那麼,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
黎葉給了個換位思考的策略,隨即又補充道:“你們擄走的人,可以說是我的妹妹。”
看着女人情緒變幻,他續道:“我不知道你們擄走她,是出於什麼目的?對你們有什麼利用價值?但我的心情,一如這個孩子被人擄走後、你的心情一樣。”
“我……”
女人摸了摸手裡的掛墜,貼在胸口,開始遲疑起來。
“嘶!”
黎葉說着,忽然面色急變,驚詫地看向疤臉女人,試探地問道:“那是招弟?”
“你!……”
女人觸電般站了起來。
“難怪那麼眼熟……”
黎葉頓時苦笑起來。
早在吳城,那幾個孩子中,最小的最招人喜歡的小丫頭龔招弟,他的印象怎不深刻!
“你知道招弟?”
女人有些不敢置信,是頭一次對他比較和善。
“這是她4、5歲時的照片吧?我見她的時候,已經10歲了,樣子變得不大,一時間還真沒將兩者聯繫起來……”
黎葉自顧自地說起了和招弟、狗生、秋菊他們幾個孩子相遇的經歷……
“你,你是……”
女人從驚喜變得驚異,最後表情變得很矛盾,苦澀道:“原來你是吳城的同志啊,我、我們……這事鬧的!”
自己人?
黎葉有些傻眼,他在這裡屢次和地下工作人員碰頭,接觸的人不多,沒想到這次搞了個烏龍!
對了,易容術!
想到尹麗蓉,他立即醒悟過來,別人想要認出他黎葉,很難。
而他也是單獨行動慣了,忽略了自己化妝易容的狀態。
“這就難怪了!”
黎葉笑的也有些苦澀,難怪總是和周首長接不上頭,中間接頭的人確認不了他的身份啊!這就尷尬啦!
“招弟,我準備接她到魯中上學,不過今年華北的形勢變化很大……”
他轉換了話題,孩子身上談教育,是永恆可聊的話題。
“那個……這位同志,我,對不起啊。”
女人有些苦惱和羞愧,最後也沒有介紹自己身份。
不過,她和招弟的關係可以確認,否則她簡直比影后還會演戲——但根據她的個性和簡短的言談體現來看,不似作假。
“我送你回去吧。”
黎葉大致上確定後,笑得很苦——這次算怎麼回事啊,雙方烏龍,不僅暴露了一個車伕身份的同志,估計那個宅院也會暴露,而且,他打傷、打暈了好幾個人……
總的來說,根源上,是他沒有請示報備,便來了山城——最初是爲了考慮防備泄密問題,而且恁死戴老闆事情太大,好像涉及到統戰,也沒法解釋……
另一主因,是尹麗蓉的化妝易容術太強了,而且這丫頭受傷了也不好好呆着、出來買什麼茶几,這回給自己人擄走了,杯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