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彥樑正獨自遐想着,張旭拍了一下他,他才從沉思中醒過來。回頭一看,衆人已經把張富的屍首碎塊裝進了一隻麻袋。?
“肖隊長,”德貴已經擦乾淨身子穿上衣服走了過來。“撲哧”一聲,德貴直挺挺地跪在肖彥樑面前。?
肖彥樑大吃一驚,連忙伸手拉住德貴。?
德貴堅持磕了一個頭,才站起來,對肖彥樑說道:“肖隊長,當初在下誤會您,以爲您怕日本人,現在在下大仇得報,我……”?
德貴哽咽着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德貴,我說了要張富生不如死,怎麼樣,這仇報得痛快不痛快?”肖彥樑笑着說道。?
“在下感謝肖隊長爲我報仇出的注意,今後肖隊長指東,德貴決不往西。”德貴想了半天,終於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什麼?”肖彥樑瞪大了眼睛看着德貴,他又望向張旭,張旭正一臉壞笑。?
“哼哼,德貴,這可是你的不對了。”肖彥樑沉下臉責怪道。?
見衆人,尤其是德貴,都不解地望着自己,肖彥樑繼續說道:“你這麼說,致大哥於何地?是不是想挑撥我和大哥的關係?”?
德貴一下楞住了,其他人也楞住了。?
一會,德貴才結結巴巴的補充道:“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大哥,你……你.”?
見德貴着急的樣,張旭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着德貴對肖彥樑說道:“他的傷還沒完全好,你這麼嚇他,太過分了吧。”?
這時其他人也放聲笑起來,肖彥樑一把拉住德貴,說道:“開開玩笑,不要緊張。”?
德貴也終於明白肖彥樑不過是說着玩的,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過,德貴,”肖彥樑舉手讓大家安靜下來,然後說道。?
“你要,你的仇就是我們的仇。你能報仇,並不是我肖彥樑的主意好,而是kao大家夥兒兄弟們的鼎力相幫。德貴,你知道爲什麼兄弟們要幫你?因爲我們都是兄弟,都是中國人。在這亂世中,大家只有擰成一股繩,才能活下去!你們明白麼?”?
“明白,擰成一股繩,才能活下去!”衆人齊聲說道。?
肖彥樑方纔的那番話聽得張旭熱血澎湃,他上前接着說道:“肖隊長說得不錯,以後咱們要想在這亂世中活下去,只有擰成一股繩!德貴,大家夥兒幫你報了大仇,你呀,去給兄弟們磕個頭算是謝謝大家。”?
“是!”德貴答應一聲,轉身對着衆人跪下,說道:“各位兄弟,我的仇kao大家相幫已經報了,我德貴再說什麼感激的話也是多餘,在這裡替我死去的老婆和岳父岳母謝謝各位兄弟。”說完,德貴的頭磕了下去。?
張旭、肖彥樑上前拉起德貴,其他人也走過來,大家相互抱在一起,發出爽朗的笑聲,而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處決張富的血腥氣,在肖彥樑等人的笑聲中,漸漸淡去。?
……?
又過了兩天,趙廣文現在對張富是徹底死心了。自從三天前派出去給張富送信的人回來說沒找到張富,並且還說鄉下的人根本就沒見到張富回來,趙廣文的心已經沉下去了。?
“這小兔崽子,死了?還是到什麼地方找樂子去了?”趙廣文心裡罵着,卻又無可奈何。他曾經想過是不是便衣隊把張富幹掉了,可是送張富出城以後,城門就關了,便衣隊也不可能出去,還有,那天晚上張旭、肖彥樑他們喝酒,也不象是裝的。?
“看來,八成是找什麼樂子去了,真不知道姐姐怎麼會有這麼個不知輕重緩急的兒子。回來老子非要好好教訓他一下。”趙廣文得出了結論,感覺輕鬆了許多。看看時間,才上午9點過,橫豎沒事,便打開門,走到了街上。?
正尋思着到什麼地方轉轉,卻看見肖彥樑騎着自行車,迎面過來。?
“肖隊長,”趙廣文舉手打了個招呼,“你這是去哪裡?”?
看見趙廣文打招呼,肖彥樑下了車,回了一禮,“呵,沒事,出來走走。怎麼,趙隊長也是……”?
趙廣文乾笑了一聲,“肖隊長真是以身作則呀。我也是上街看看,督促我那些手下幹活認真點,別再出亂子。”?
“有您這樣,巡警隊的兄弟們哪還敢偷懶?”肖彥樑笑着恭維着趙廣文。?
“哪裡哪裡,和你們比起來,我們還做得不夠呀。咦?肖隊長揹着的東西……”說話間,趙廣文驚訝地發現肖彥樑還揹着一個包袱。?
“嘿嘿,”肖彥樑拍拍掛包袱的肩膀,笑着說道:“你瞧,難得有空,隨便買些東西回屋找幾個兄弟打打牙祭。在下那能象趙隊長那樣有人侍侯?”?
“肖隊長說笑了,”趙廣文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道:“我看你和張旭住在一起,什麼時候我介紹個傭人給你們怎麼樣?”?
“得了吧,趙隊長,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惜呀,咱沒那服氣。”?
“怎麼沒服氣?說說看。指不定我還能幫上點忙。”?
“您想,我和張大哥倆男人,有白天沒黑夜的,除了睡覺,幾時回國屋?請個傭人,一來不方便,二來沒必要。是不是?”?
“我明白,明白。肖隊長,那就不耽擱你出城公務了。告辭。”?
“趙隊長,您慢走。”?
這話說完,雙方就各走各的路。?
肖彥樑一個人悄悄出了城,一路向許小菇家走去。今天,肖彥樑是準備出來給小菇掃掃墓的,沒想到路上遇到趙廣文,東拉西扯了一陣。?
前面就是熟悉的院子了,肖彥樑下了車,站在院子門口。?
院子裡空空的,看不出有人住的樣子。這一點肖彥樑有些奇怪。難道說這麼長時間都沒有難民留下來?還是蒼天不願意有人打擾小菇的故居??
門口的稻草堆已經沒有了,是路過的人抽走的吧。肖彥樑彷彿回到幾個月前的那一天,脖子被緊緊泐住發不出一點聲音的鬼子依然在那裡徒勞地掙扎。?
“我們還會回來的,帶着我們的孩子。”?
看着眼前的門,耳邊傳來的話幾乎使肖彥樑立刻落下淚來。?
肖彥樑強忍着,推開門,屋裡明顯是被人洗劫過了,什麼東西都沒有了。肖彥樑彎腰拾起滾落在院子中央的一盞小煤油燈,伸出拇指擦拭着上面的灰塵,一時間,拇指上染了一層厚厚的油灰。?
“小菇那天晚上就是拿着這盞燈站在我面前的。”肖彥樑心裡想着那晚他用力抱着許小菇的情形,不由得感到一陣溫暖。?
那間肖彥樑躺過的房間門開着,許小菇端着晚喂粥的場景歷歷在目。?
肖彥樑嘆了口氣,拿着小煤油燈,退出了院子,騎上車,向着許小菇的墓地駛去。?
沒過多久,就看見那片小樹林了。?
肖彥樑站在墓前,臉上lou出一絲微笑。墳上面已經長滿了綠油油的小草,邊上還有兩棵小樹苗正在抽着嫩葉子。?
肖彥樑輕輕摸着小菇的墓,kao着她坐下,對着她說道:?
“小菇,你還好嗎?我來看你了。”說完,他打開揹着的包袱,取出祭祀的物品擺在面前,點上香,到上酒。點燃的香發出股股的青煙,升在半空中慢慢散去。?
“小菇,你在裡面寂寞嗎?幾個月沒來看你,你生氣嗎?”肖彥樑取出那盞小煤油燈,小心地放在墓前。?
“你瞧,我剛到家裡去了一趟,只剩下這東西了。這還是你那天晚上拿着的東西哩。小菇,我記得那天我突然說要和你帶着孩子回家時,你吃驚的樣子。可惜我們卻沒有喝到喜酒,你也沒坐成花轎。作爲你的男人,我卻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這次來,也沒帶什麼東西。這杯酒呀,就當是我們的喜酒好麼?”?
肖彥樑舉起手裡的酒杯一飲而進,又倒上一杯酒均勻地灑在墓前。?
“小菇,我現在是城裡便衣隊的副隊長,幹起了老本行,怎麼樣,雖然穿了一身漢jian的衣服,可是我沒有放棄對你的承諾。我進城後殺了四個鬼子,全是用刀捅死的,看着他們臨死的樣,我感到好痛快。?
小菇,你知道嗎?我進城後拜了一個大哥,他叫張旭,是個好漢子,他和我一起設計殺掉了三個漢jian。其中有一個是我們慢慢折磨死的,因爲他和他舅舅實在是做了太多的壞事。呵呵,說起來我真厲害,我們先設了個苦肉計,我從後面一槍把那個兄弟打傷,再誣陷說是那個漢jian乾的。子彈是貼着漢jian的耳朵飛出去的,鬼子再怎麼檢查傷口,也是他打的。當然我們算好當時鬼子和他舅舅會救他,所以我們也就暫時放過他。?
經過這件事,那個漢jian肯定成了驚弓之鳥,我們就趁着他出城逃跑的時候抓住他,慢慢整死他。你不要怪我這麼冷血,你知道嗎?這個王八蛋居然帶着幾個鬼子闖入別人家裡,jian殺了人家才過門幾個月的媳婦,還殺了兩位老人,小菇,你說這種人一槍蹦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
哦,對了,我還救了一個姑娘,她叫高翠兒,父母都被鬼子殺了。我呀,瞧着張旭好象對她印象挺好的,有機會我得撮合撮合他們。我這麼做你高興嗎??
另外還要告訴你一件喜事,**在徐州把大量的鬼子包圍了,勝利指日可待。也許**馬上就要轉入反攻了。真想**早點反攻,把鬼子全殺了。小菇,我在局長家裡發現了一個收音機,以後得找個機會弄到手。說起那個局長,真不知該說什麼。你說他是漢jian吧,他爲阻止鬼子屠殺許子鄉的幾百人,居然跪下求情;說他抗日吧,他對鬼子交代的事辦得又挺認真,你看,便衣隊、巡警隊這些漢jian隊伍都是他一手組織的;可他還隨時注意**的動向。唉,和這種腳踏三隻船的人真不好打交道。?
我見到**了呢,小菇,你以前聽說過**嗎?我以前在南京時見過,不過都是看的被壓赴刑場槍斃的**。這次是在許子鄉。他們端了鬼子的一個炮樓,殺了幾十個鬼子,結果鬼子追到許子鄉,把他們的傷員都抓了。鬼子用刀和刺刀殺了他們。這些人可真硬朗,一點都不怕死,死前還一起唱歌,歌還真是好聽呢。?
唉,鬼子真是一羣禽獸不如的傢伙,他們找不到其他的**,就遷怒許子鄉的百姓,居然全部殺了他們。幾百人呀,有老有少。還有那個最可惡的大漢jian趙廣文,狗日的還給鬼子出主意糟蹋許子鄉的女人。你說殺就殺吧,你糟蹋女人算個什麼玩意。?
哼,要不是張旭把我死死拉住,我當時就和鬼子拼了。只要一想起許子鄉滿地的血,滿地的屍體,到處尖叫的聲音,我就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太慘了。小菇,我常常在想,這些日本鬼子到底是不是人變的,怎麼會有把殺人當遊戲的人,真是奇怪。?
小菇,你說這**到底怎麼樣?以前政府說**是洪水猛獸,可是當鬼子說只要許子鄉的老百姓向**傷員的屍體上吐口唾沫,就可以饒他們不死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老百姓服從。難道**是好的?後來我想通了,老百姓不是喜歡**,是喜歡打日本人的人!這樣的人我也佩服。看來,不管是不是**,只要他打鬼子,都會受到老百姓的歡迎的,你說,是不是這樣??
小菇,我一直在想,你走了後,我已經殺了十幾個鬼子了,什麼時候纔算替你報完仇?可是每次我想到這個,我就想起許子鄉的幾百個老老少少的仇,南京下關和自己一起被日本人殺的那幾萬青年人的仇!現在在這裡,我想明白了,只要日本鬼子還在中國,這仇就算沒報完!你說對不對?”?
小樹林裡靜悄悄的,只有風吹得樹林新發的嫩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呵,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肖彥樑認真地等了一會,說道。?
“日本鬼子,你們聽好了,我肖彥樑在此立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墳頭的香已經燃到了盡頭,肖彥樑站起來,活動活動麻木的雙腿,看着陽光透過樹梢射下的影子發了會呆,對着許小菇的墓跪下磕了個頭。?
“小菇,眼下鬼子的戒備越來越嚴了,不過我還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的。過陣子會有大批的鬼子傷員來這裡,準備上船回日本。媽的,在中國殺人負了傷,還想回去養傷,養好傷又來中國殺人?做夢!?
小菇,今天過了,我可能會要好一陣子不來了,等我殺了鬼子的傷兵,有空再來陪陪你,告訴你我的一些故事,好嗎?”?
說完,肖彥樑又磕了個頭,站起來往回走去。?
走出樹林,肖彥樑回頭望了它一眼,在許小菇墓前一直沒有流出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留了下來。他抹了一把,推上車,走了。?
沒走多久,身後傳來汽車的聲音。肖彥樑趕緊停下車,蹲在路邊,伸手把槍上膛,這才往汽車的方向望去。?
一輛日軍軍車歪歪倒倒地慢慢開過來,快到肖彥樑面前時,一下剎住了。汽車另一邊的門被打開,一個日軍士兵跳了下來。?
他一隻手端着槍,另一隻手用力向肖彥樑揮舞着。?
肖彥樑小心地站起來,看着那個鬼子沒有動。見肖彥樑沒動,那個鬼子又把帽子摘下來,就這樣,肖彥樑終於認出那個日軍士兵是誰了。?
他就是兵左太郎。當然,肖彥樑並不知道和張富一起殺死德貴媳婦一家的日本人中,就有這位兵左太郎。?
肖彥樑趕緊跑上前,對着兵左太郎哈腰說道:“太君,您……”?
兵左太郎沒有理會肖彥樑在說什麼,他一把抓住肖彥樑的手,向汽車的另一個門走去。?
打開車門,裡面一下倒出一個血人來。?
肖彥樑嚇了一跳,上前抱住倒下的人,一看,原來也是個日軍士兵,只是胸口被血染紅了一片,看不出是中了幾槍,眼看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活不了了。?
“鬼子被襲擊了。”這是肖彥樑的判斷,可這是誰幹的呢??
他站起來爬上車廂,裡面橫七豎八躺了五個日軍士兵,有的頭上中彈,有的胸口中彈,都已經死了,因爲他們身上的血和車廂裡流出的血,都有些凝固了。?
肖彥樑下來,轉身看見兵左太郎眼裡閃過一絲恐懼。?
“太君,”肖彥樑走到兵左太郎面前,問道。“你們被……襲擊了?”?
兵左太郎把肖彥樑拉到汽車邊上的時候,整個人都要虛拖了。他並不知道肖彥樑是誰,但他認得肖彥樑的打扮和裝備,那是城裡便衣隊的樣子。?
他kao在車廂邊上,聽見肖彥樑的問話,卻苦於什麼也聽不懂。養了養神,他直起身來,對着肖彥樑比畫着手勢,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
“你的……那邊的…….報告?”?
看着兵左太郎用手指指自行車,又用手指指城裡的方向,肖彥樑明白了,是要他騎上車到城裡報告。?
“太君,您是說要我去城裡報告?”?
見兵左太郎沒有反映,只是瞪着他,肖彥樑啞然失笑,這個鬼子原來聽不懂中國話。?
肖彥樑用手指着城的方向,試探着說:“報告?”?
兵左太郎這回明白了,一個勁地點頭。“你的……大大地好!報告報告!快!”?
肖彥樑前後看了看,空曠的地方只有他們,心裡冷冷一笑。?
“我送你去閻王爺那裡去報告吧。”?
他對着兵左太郎惡狠狠地說道。?
兵左太郎看見肖彥樑的那一笑,忽然害怕起來,那樣的笑容實在是太熟悉了!他和他的戰友經常發出這種笑容。正要舉槍,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已經指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