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某拜見王爺,許久不見,王爺的聖眷愈發的昌隆了。”張瑾見劉鴻漸行來,趕緊起身行禮。
才一年不到,從侯爵晉級爲郡王本就前無古人,再加上家主此番的叮囑,不由得張瑾不慎重。
“哈哈!勉強混日子而已,跟你家老爺的逍遙快活相比,本王差得遠呢!哦對了,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你是叫劉瑾吧?”
劉鴻漸看着這人眼熟,但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半年多記不清了,因爲覺得劉瑾很耳熟便脫口而出,誰知道剛說完面前這中年人臉色就變了。
“鄙人姓張,名叫張瑾!”張瑾壓住心裡的鬱悶沉聲道。
什麼劉瑾?上次就認錯,這次怎的還能認錯?老子長得就那麼像那個禍國殃民的死太監嗎?
身爲鄭府的座上賓,便是大明的伯爵、侯爵如果敢這般跟他說話,他都能讓這人吃不了兜着走,在福jina,鄭家就是王。
可這是京城,面前之人他惹不起。
“哦,本王記性一向不好,張老兄莫在意,此番你家老爺派你自福jian而來,所爲何事?”劉鴻漸坐在主位上,兩個僕人分別給二人看茶。
“回王爺,那叛賊徐允禎一家意欲經福建逃往海外,恰好被我家老爺碰上,此賊出四十萬兩銀票,意欲請我家老爺着人護送其逃亡。
但我家老爺世受皇恩,自不肯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是以命在下連人帶財物一併送往了京城。
我家老爺還再三交代,若到了京城一定要拜訪王爺您,以示通家之好。”張瑾言語平靜,似乎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本王還倒是南安伯看了本王寫的信才幡然悔悟,原來是感念皇恩啊,倒是本王小覷你家老爺了。”劉鴻漸拱手錶達歉意,但臉上卻滿是輕蔑。
通家之好?誰特麼跟你老鄭通家之好?
明明是被本王找到了軟肋不敢不從,還偏要說的這般冠冕堂皇,你老鄭的臉皮厚度都能趕上京城的城牆了。
“在下聽大公子說,在南jing時大公子曾與王爺您相談甚歡,大公子還讚歎王爺有經天緯地……”張瑾怎麼聽不出劉鴻漸的嘲諷,但他也不知那封信究竟寫的什麼,只能繼續套着近乎。
“少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本王很忙,你家老爺讓你來找本王作甚?可有運糧食過來?”劉鴻漸哪裡有空跟這廝打太極。
如今北方大旱,並且比預料中的更嚴重,四處皆缺米糧,江南的稻米根本供應不上,昨日首輔李邦華還跟他嘀咕這事兒。
“這……不瞞王爺,如今南洋也不太平,荷蘭人和弗朗機人霸佔了暹羅、蘇祿,致使鄭家在那邊的生意受損,糧米產量也大幅下滑。”張瑾躬身解釋道。
“也就是說沒有運糧來?”劉鴻漸瞪了一眼張瑾,心知這廝沒說實話。
二人又聊了兩句,張瑾掏出一封鼓鼓囊囊的信封,言明是鄭家的一點心意。
得,搞了半晌是來送銀子賄賂他的,劉鴻漸心中冷笑。
也是,鄭家能否安安穩穩的在福jian發大財,他的態度至關重要。
劉鴻漸接過大致看了一眼,這老鄭也真是捨得下本,一次便出了六十萬兩。
並且這張瑾還聲明,只要鄭家長存,每年都會送來至少這個數字的銀兩,爲了讓劉鴻漸放心,還專門說這是鄭森的意思。
劉鴻漸打了個哈哈便笑納了,不收白不收,不到萬不得已,現在還不是與鄭家鬧翻的時候。
大明需要時間,小鄭也需要時間。
張瑾走後,劉鴻漸不敢耽擱,當即去了一趟皇宮,把銀票往崇禎的桌案上一擺,直接把鄭芝龍的齷齪事擺到了檯面上。
雖然他深受崇禎信任,但什麼銀子能收、什麼銀子不能收他還是分得清楚的。
這事兒跟崇禎說了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兒,若是不說,真待別有用心之人捅到崇禎這兒,依崇禎大叔的性子,誰知道會如何想。
“呵呵,佑明倒是有心,只不過這銀子既然是那鄭芝龍送與你的,你收下便是,朕,不缺銀子。”崇禎心情不錯,一來對於這臣子的坦誠開心,二來他這話說的也理直氣壯。
事實上早在昨日鄭家獻俘時,崇禎便召見了鄭家的人,鄭家人直接獻了白銀一百八十萬兩,銀子都已經入庫了。
經劉鴻漸帶兵下南方,前前後後死了上萬衛所兵、數千勳戚家僕,外加上有劉鴻漸的威脅,老鄭心裡也忐忑。
大明水師是不行,但他鄭家陸軍也不行,真要是被朝廷驅逐,那是老鄭不想看到的。
“嘿嘿,那臣就卻之不恭了。”崇禎難得大方一回,劉鴻漸當然也不會矯情。
“佑明,水師之事看來得抓點緊了,朕聽聞天jin那新建成的寶船廠已經在開始打造戰船?”半年多來的經歷,使崇禎少有的開始關心起水師來。
“是啊皇上,這還多虧了工部的大力支持,從南方調集來大部老船匠,如今天jin寶船廠同時建造着四艘主力戰船,其排水量與鄭家的主力戰船相當。
而且軍械所打造的加農炮火力比之原有的弗朗機炮射程更遠,臣最近還在與軍械所研究,想在這戰船周身貼附一層鋼板,製成鐵甲戰艦。
若此舉能成,咱們大明水師的底子就出來了。”說起水師,劉鴻漸少有的認真。
一年多來的南征北戰並未讓劉鴻漸有多麼興奮,大多數時候都是被動的不得不打。
可是面對海洋,劉鴻漸眼中都能燃起火花兒來。
“嗯,此事交給你朕放心,需要什麼原料且與戶部工部知會,有什麼難處,跟朕說。”崇禎不懂兵事,更別提水師。
“此是何物?”崇禎指着桌案上的一個木盒道。
剛纔劉鴻漸入殿時,除卻帶來了鄭家的賄銀外,還提着一方木盒。
“這是臣給皇上帶來的禮物,是咱的玻璃工坊研製出的新玩意兒,皇上肯定會喜歡的,你看!”
劉鴻漸放下水師之事,打開了木盒,從中取過一副老花鏡遞給崇禎。
老花鏡鏡片兩邊用白銀固定,眼鏡腿兒則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木工雕琢的細緻,甚至鏡片兩邊的鍍銀上還描了花邊。
由於不知道崇禎遠視多少度,此番帶來的十副眼鏡度數各不相同。
崇禎還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兒,疑惑的拿在手裡反覆觀摩不知是幹嘛用的。
劉鴻漸笑而不語,起身走到崇禎身後親手把眼鏡架到了崇禎的鼻樑上。
“呀——”崇禎睜開眼嚇的一哆嗦。
乾清宮大殿雖然已經全部換成了玻璃,但到底是沒有日光光線好,平日裡崇禎批閱奏疏都必須先衝着光,把奏疏放老遠才能看清朝臣們寫的小楷。
但如今戴上了這古怪的小東西,看東西竟然變得從未有過的清晰,崇禎還以爲見了鬼,他連劉鴻漸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都看了個清楚,不由嚇了一跳。
劉鴻漸見崇禎大叔的窘態也是噗嗤一笑,然後給他解釋了這眼鏡的用途,崇禎得了這神物心裡喜的沒邊兒,以後批閱奏疏再也不用那般費勁了。
他總共拿來十副眼鏡,本來還想着給大叔選一副用,其餘的讓大叔賜給朝臣,也好給他的新產品打打廣告,可崇禎哪裡肯應,直接把十副眼鏡全部收入囊中。
一邊讓王二喜把眼睛送入內帑庫房,一邊還信誓旦旦的說着自己的理由。
萬一壞了怎麼辦?
這時的工藝水平有限,從鏡片打磨到鏡框、鏡架的雕琢,全部是手工製作,產量極低,單單是鏡片打磨都要耗費極大的功夫。
崇禎說的倒也在理,這時的鏡片質量也不如後世,這玩意兒掉到青石地面上一準兒得壞。
劉鴻漸沒法子,只得決定回去再讓匠人們打造一些,好送給朝臣以作宣傳。
“佑明,有一事朕前後思量估計還得讓你去辦。”崇禎樂了一會兒把眼鏡取下來放到了桌案上,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難事。
但大明前前後後彷彿都只有劉鴻漸一人在真忙活,崇禎自己都感覺有點對不住這小子,畢竟依他對劉鴻漸的瞭解,若不是他逼着劉鴻漸去忙活,估計這小子不知在哪逍遙快活。
“皇上有事直說便是,臣身爲臣子,自當爲您解憂。”劉鴻漸也不含糊,現在南方北方皆太平,朝廷又有了銀子,還能有啥事?
有啥事是銀子解決不了的嗎?
答案是,還真有。
“北方持續乾旱,自上月蝗災起如今已經蔓延到了山dong,江南的米糧告急暫時無法運抵北方。
山xi、河nan二地還好,水渠已經通上了水,雖然這季冬麥是趕不上了,但至少河nan還有山xi的土豆、紅薯支援,可山東……”崇禎說到此微微嘆了口氣。
真不知是蒼天故意懲罰大明,還是故意懲罰他。
在位十八年,北方沒有一年不鬧災的,旱災鬧完鬧蝗災、蝗災鬧完又來鼠疫,鼠疫才倒過去,竟又來了旱災。
“如今山dong餓殍滿地,流民響馬四起,竟又有燎原之勢,朕本欲出京營之兵剿匪,但又擔心京營兵殺伐氣過重,又入往年般賊匪越剿越多,以至民不聊生。”
崇禎這幾年算是怕了這些流民,在爲十八年,至少有十五年在剿匪,剿來剿去,越剿越多。
十幾年來秦兵、天雄軍、關寧軍,什麼狠人都幹過這差事,沒有一個幹成的,崇禎想來想去,這事兒還得指望劉鴻漸。
“山dong自來多響馬,唉,都是土地兼併惹的禍呀皇上!”前半句劉鴻漸的是實話,但又有些言不由衷。
他心中明白,並非山dong百姓匪性重,有吃的有喝的,誰喜歡幹那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勾當?
大明缺戰馬而出馬政,自成祖時期山dong便是馬政的主要區域,家家爲朝廷養馬,可人都吃不飽,馬又怎麼能養好。
朝廷越罰,底下百姓就越怨聲載道,人都要餓死了,乾脆便去做了響馬山賊,反正家家都有馬,來去如風之下,朝廷那些衛所兵還真沒辦法。
上百年來一直都這麼鬧騰着過來,只是朝廷沒作爲,山dong百姓依然是吃不飽穿不暖。
才倒是南北動亂平定,本來還想着大夥兒都能安生着過日子,可一場大旱外加蝗災卻是又讓山dong百姓走了老路。
“朕已經下令着戶部優先丈量河nan、山dong的田畝,儘快將重新分配給兩地的百姓,只是如今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戶部報,江南最快的一批米糧,也要到一個月後方能運抵山東,朕希望佑明你先去山東穩定住局勢,萬不可再落入前幾年的境地。”
崇禎眉頭都皺成了一團,百姓們受餓,他自己心裡也難受得緊。
“山dong無糧,朝廷亦無糧,臣就算去了又能作甚?去殺那些沒糧食吃的所謂賊匪嗎?”劉鴻漸雖知崇禎心裡難處,但他自己心裡也很牴觸。
都是些窮苦的要餓死的百姓,在餓死和搶奪食物面前,又有幾人會選擇餓死,可只憑這些,就要去殺了他們嗎?
誰都有活着的權力呀!
崇禎無言,他知道這確實不是什麼好差事。
親兵、天雄軍、關寧軍在關外名聲赫赫,可到了內地剿匪,到現在各地還傳着這些軍隊的壞話,百姓不管你多麼牛逼,你去殺人家,就沒人念你的好。
“如果皇上準允臣就地徵集米糧救濟百姓,臣便去。”劉鴻漸知道崇禎也是沒了法子纔開了這口,只得開了個條件。
賊匪不會去搶窮人,百姓本來就沒什麼家產,據他所知,這些響馬賊皆是打的劫富濟貧的口號,而且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舍小家爲大家而已,賊匪做得,他劉鴻漸更做得,唯一的信條只有一個,爲生民立命總是沒有錯的,即便揹負一時罵名,總有一日終會名揚鄉里。
“這……”崇禎一時語塞,他哪裡還不知劉鴻漸打的什麼主意,自己這位肱骨,是想把劫富濟貧的套路發揚光大呀。
山xi時是如此、陝xi時亦是如此,就連最近打壓勳貴也是如此。
“唉,你看着辦吧!”崇禎沒同意,但也沒拒絕。
這事兒說到底不怎麼光彩,勳戚還好說,畢竟算是他的家事兒。
可山dong的士紳地主沒惹朝廷呀,朝廷要收回土地,人家也沒反抗,再說崇禎自己也說了,凡是交出土地者,以往過錯既往不咎。
現在,怎麼又要拿人開刀?朝廷的信譽呢?
“如此,那臣便跑一趟吧。”劉鴻漸無奈只得應下此事。
唉,本來說好要在家好生陪陪老婆孩子,劉鴻漸出了皇宮慨嘆一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