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爺有所不知呀!”倪元璐嘆了口氣道。
“實物折俸一向是朝廷的規定,或者說祖制也不爲過,大明的歲收之中銀兩隻佔不到一半,其餘皆是布帛、糧米和各類實物。
糧米供應軍需,布帛和其他諸如胡椒之類朝廷用不到,稅銀更是捉襟見肘,便形成了實物折俸的慣例,此在成祖皇帝時已是如此。
大明各地雖以銅錢、白銀爲幣,但大明向來是個缺銅少銀的國家,遇到大災之年朝廷困窘之時,就是連胡椒、布帛都沒有,王爺可聽過蘇木折俸否?”
倪元璐就着臉盆洗了把臉把臉上的髒污洗去,坐在桌旁道。
“蘇木?木頭也能拿來當俸祿發?”劉鴻漸好奇道。
“唉!孝宗皇帝時,蘇木折俸持續了十幾年,那時候官員才真叫委屈,兢兢業業處理政務一個月,到頭來只拉回家半車木頭……”
倪元璐知道劉鴻漸年少很多往事不得而知,說的也很細心。
困窘之年,大抵上戶部太倉有什麼就發什麼,胡椒多了便發胡椒,布帛多了便發佈帛,然後再由官員自己去賣掉充俸祿。
說到底,還是朝廷窮啊!
“本王還以爲多大點事兒,如今朝廷不是有銀子嗎?何以還來發實物?
依本王看,這規矩得改一改了,不僅朝廷給官員發俸祿要全部發銀兩,就是各地徵收各類稅賦也全部以銀兩作數,如此豈不是省去許多人力、物力去來回折騰?”
有時候,劉鴻漸總覺得古人實在太奇怪。
說他們愚鈍吧,很多方面諸如匠人的工藝到後世仍然無法模仿。
但說他們聰明吧,有時很簡單的經濟學常識,這些飽讀詩書的老大爺都是弄不明白。
從地方上收上來那麼多布帛、胡椒費時費力,再發給不情不願的官員,官員再放下顏面想辦法賣出去。
何苦呢?直接全部以銀子結算、讓實物在民間造福不行嗎?
“此是祖制呀王爺,哪裡是說改就改的,況且老夫剛纔不是說了嗎?咱大明銀礦、銅礦稀缺,若全以銀子、銅錢來作數,根本不足以支撐。”
說白了就四個字,通貨緊縮。
外加上大部分白銀皆藏於富賈之家,世面上流通的銀錢就更加少了。
朝臣們或許十分聰穎,但即便是再聰明,面對祖制所有人都會選擇三緘其口,這也是爲何在古代改革難上加難的原因。
因循守舊、墨守成規是儒家最大的原罪,關鍵他們還都認爲這是應該的。
數月前崇禎與劉鴻漸折騰勳貴一下子‘勒索’來那麼多銀子,按理說應該可以大大緩解通貨緊縮的狀況。
可是連帶着崇禎在內,皆把這筆銀子當做寶貝般不捨得花。
劉鴻漸曾建議崇禎大叔在兩年內把那一大筆銀子全部花光,其實就是想着讓銀子儘快在市面上流通好造福萬民。
可朝廷或許是窮慣了,從上到下花銀子恨不得算計到零頭,這一直讓劉鴻漸感覺無語。
“走走走,去宮裡,咱們進宮去找皇上商議去!”劉鴻漸覺得跟這倪大爺就算是講明白,回頭到了宮裡估計還得一番說道,倒不如一步到胃。
事出倉促劉鴻漸只得對戚家三兄弟聊表歉意,着講武堂副校長顧佳直接送回了講武堂,自己則拉着倪大爺,順便又去了隔壁幾個衙門把其他幾個內閣大爺都喊上,風風火火的入了宮。
對於內閣全體大臣的聯袂而來,崇禎深感意外,外加上劉鴻漸外出數日不見,崇禎臉色倒還不賴。
“皇上,您還樂,您的臣屬都被餓死了。”劉鴻漸自知這大叔是看到自己高興,半開玩笑的道。
一句話讓得內閣其他幾個閣臣額頭冒黑線,心說王爺你可積點口德吧,那可是陛下呀!
“劉卿是說那禮部主事童立本之事吧,此事朕昨日便聽曹化淳說了,朕心裡也甚爲難過,已着人賞賜了童愛卿家裡百兩白銀。”
崇禎也不生氣,畢竟那童立本乃是自尋短見,身爲上位者不可能對所有人面面俱到。
只是劉鴻漸接下來的話馬上便令崇禎和衆臣變了臉色。
“臣聞,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皇上,您不該如此待百官!”劉鴻漸無法體味所謂上位者的心態,既然朝臣們限於身份不敢言語,忠言逆耳,那這黑臉就必須由他來唱。
雖說兩年以來,崇禎與他聯袂多番折騰百官,但那時是迫於時勢不得已爲之。
而如今倒好,崇禎大叔好像被他帶歪了,讓其以爲只要天下萬民有得飯吃便好,沒吃的就只能薅百官的羊毛,而且他還屢試不爽。
天可憐見,薅羊毛也不是這麼個薅法呀!
既然已經收回了這些臣屬的土地,總得給百官個活路不是,不能每一隻蛤蟆都攥出尿來,兔子逼急了還會咬人呢!
若百官離心,誰還給你認真辦事兒,到頭來事兒都壓到自己肩頭不把人累死纔怪,這不是缺心眼嗎?
崇禎被劉鴻漸少有的咬文爵字給嗆得臉都憋紅了,與之相反,內閣幾位大爺幾乎看怪人似的看向劉鴻漸,心說這還是那個視百官如錢袋子的王爺嗎?
“諸位別看我,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萬事因時而異、因勢而異,不可墨守成規,皇上,臣心直口快您莫要在意。
只是底層官員確實已經苦不堪言,朝廷庫銀充足的情況下,給官員們以更高的福利不僅可以鼓舞人心,還可提升官員對朝廷的向心力和歸屬感,何以不爲呢?”
劉鴻漸只管發言,已經不去看臉色越來越差的崇禎的臉色。
錢掙了不就是用來花的嗎?不然弄來那麼多銀子放到倉庫裡等着發黴嗎?
“王爺慎言,慎言呀!”中極殿大學士孟兆祥幾乎想起身給這自家小輩一個耳刮子。
心說陛下萬尊之軀豈是我等可以如此隨意置喙的,朝廷薪俸歷來如此,陛下也沒有錯,他真怕崇禎皇帝一個大怒直接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送入地獄。
“唉,劉卿所言雖直,但也不無道理,只是天下銀錢皆有定數,朕不得不爲長遠考慮呀!”崇禎擺了擺手止住了幾個出言勸阻的閣老。
他豈能不知道自己這位肱骨是一心爲國,只是十幾年來百官令他還失望了,從心眼裡崇禎覺得,即便再是大災之年,這些個官員定然是餓不到,他們太會鑽營了。
更重要的是,大明的銀子就這麼多,花光了想再收回來可就難嘍!
“皇上只管放手去花便是,臣……知道哪裡有銀礦,大銀礦!”劉鴻漸低着頭,石破天驚的來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