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砫宣慰司,回龍山。
一行人走在山間小道上,萬籟俱寂,唯有腳步踩踏厚實的積雪傳出的咯吱聲。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
“啓稟王爺,前面的那座山頭便是姑母的墓地了。”秦翼明紅着眼睛指了指道。
劉鴻漸一身錦色棉服外着黑色披風,擡頭望了望朦朧的日頭沒有作聲。
又行了約莫一刻鐘功夫,一行人終於行到墓地旁,墓地周邊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秦良玉之孫馬萬年一身素服跪坐在墓碑前燒着紙錢。
“文勉……”秦翼明輕輕喚了一聲馬萬年的乳名。
馬萬年呆滯的扭頭看向身後。
“大哥!三哥、四哥!”馬萬年彷彿觸電一般,慢慢起身用嘶啞的聲音喊道。
三位表哥皆統兵在外,奶奶的去世,對年僅十九歲的馬萬年來說,猶如天塌了一般。
四兄弟上前來僅僅抱在一起潸然淚下,少傾秦翼明、秦佐明、秦拱明慢慢踱步到秦良玉墓前,撲通一聲相繼跪倒。
“不孝子孫翼明/佐明/拱明,來看望您老人家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三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即便烈烈沙場廝殺一日夜都未曾流過眼淚,如今卻苦的如同淚人兒。
他們的父輩去的早,自小三兄弟便在馬家長大,秦良玉於他們更多的養育之恩、教導之恩。
“大哥,奶奶去世前說,在我未考取功名之前馬家由您執掌。
奶奶還說,我等四兄弟生於危難,更應該齊心協力報效朝廷,好教漢家不爲北蠻所欺。”馬萬年說完便又跪倒在秦良玉墓旁。
墓碑以青石所鑄,正面刻有‘秦良玉之墓’五個大字,旁邊則刻有‘明鎮守川蜀雲貴總督、漢土官兵總兵官掛鎮東將軍印太保忠貞侯’銘文。
又下方刻着明萬曆二年甲戍歲吉誕,卒於崇禎十九年戍子歲,孝孫馬萬年立。
“文勉,此是安國郡王殿下,快來見禮。”三兄弟一時悲慟竟忘了跟前還站着位王爺,秦佐明抹了抹眼淚拉着馬萬年道。
“馬萬年拜見王爺!”馬萬年當即要跪下給劉鴻漸行禮,卻被劉鴻漸托住。
自經歷去歲與匪賊張獻忠一役,馬萬年幡然醒悟決定棄文從武,如今已有武舉人的身份。
“馬兄弟免禮,秦老將軍過世,大明失一柱石,本王心間悲慟特來弔唁。”劉鴻漸溫言道。
“奶奶彌留之際還曾跟文勉說,她此生歷經苦戰、惡戰、死戰不下百場,能爲國盡忠,了無遺憾。
卻唯獨對王爺您的知遇之恩念念不忘,還讓文勉如若有幸見到王爺,定要替她磕上三個頭以爲報答。”
馬萬年說完不顧劉鴻漸阻攔,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起身時額頭都已經沾滿了積雪砂石。
劉鴻漸沉默不語的扶起馬萬年,慢慢踱步至秦良玉墓前,作勢便要跪下。
“大人,您是王爺,按理無須……”秦翼明小聲提醒道。
“她是長輩,當得此理。”言畢,劉鴻漸再無猶豫跪倒在地向墓碑磕了三個頭。
秦家三兄弟、馬萬年隨即也相繼跪倒在劉鴻漸身後。
“秦老將軍呀,本王來看您了!”劉鴻漸從一旁的竹籃中抓出一把紙錢扔進了墓碑前的火盆中,說道。
“您的夫君馬千乘平定楊應龍之亂,您的兄長秦邦屏、秦邦翰戰死於渾河,您的兄弟秦民屏戰死於奢安之亂,您的獨子馬祥麟、兒媳張鳳儀戰死於襄陽之戰……
馬家、秦家世代英傑,朝廷從不敢忘,您的功勳定當永留史冊爲萬民傳頌。
待本王回京便會爲老將軍請封,加右柱國,並着史官爲老將軍立傳。
您在下頭且看着,本王此生必將竭盡所能,讓您看到大明的盛世,看到百姓再不爲強虜所奴役。
您爲大明徵戰五十載、勞苦一輩子,如今終於可以在下面好生的歇歇了,安息吧!”
說完,劉鴻漸又磕了三個頭。
“王爺,此地天寒莫要凍壞了身體,您且起來回府中吧。”秦翼明起身攙扶劉鴻漸道。
到了馬府,劉鴻漸仍舊不能釋懷,大明可獨當一面的老將一個個凋零,如今只剩鎮守九邊的黃得功。
這些老將基本都只會打仗而不善政事,多有被朝中文臣打壓、欺凌,甚至以莫須有罪名罷免。
而他能做的只有爲各地將士們提供軍備之餘,替這些將士應付朝堂上的文臣。
他並非一個勤勞的人,他也知道自己懶,但在這一點上他從未推脫過任何責任,一個國家之強盛,一爲教育、科技,二爲軍隊。
尤其是軍隊,絕不容任何宵小染指。
“王爺,飯食準備好了,請您用餐吧!”秦翼明走來對劉鴻漸道。
按禮制,父輩過世後輩當守孝三年,秦良玉的兒子、兒媳戰死,守孝之責必然就落在了馬萬年身上。
而秦翼明三兄弟雖非馬家人,但秦良玉於他們有養育之恩,又因三人皆有官職在身,商議後三人決定在石砫守孝三月以盡孝心。
“趕路敢了八九日都累得不輕,你們也坐下來吃些吧!”劉鴻漸見桌上好幾個菜,便對秦翼明、牛壯道。
牛壯得令便坐了下來,而秦翼明則拱手說剛纔已經吃了東西,靜靜的候在一旁。
“翼明今年多大了?”劉鴻漸也不客氣,邊吃邊問道。
“回王爺,末將今年三十有二。”秦翼明不知緣由,拱手回道。
“年輕了些,不過無妨,你三弟、四弟以後需留在福建、江浙,這西南總督之職便由你擔着吧。”劉鴻漸考慮了一下道。
張獻忠雖然已經被幹趴下,但川蜀、雲貴民族聚居、各部族土官多有紛爭,外加上雲南毗鄰緬甸、暹羅、安南等國,仍舊不能掉以輕心。
“王爺,末將年歲尚淺、資歷乏乏,恐當不得此重任,還請王爺……”
“本王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莫要再推脫了。”劉鴻漸擺了擺手打斷了秦翼明的推辭。
大明各級官職的任用與後世如出一轍,比如若想入內閣,必須爲庶吉士出身、並在翰林院進修過,即便是沒當過各部尚書,至少也得當過侍郎等等。
基本上沒有四十歲休想入閣,而這總督一級也是如此。
但劉鴻漸不太在意這個,有志不在年高,他不是才二十歲就督師薊遼了嗎?
正因爲川蜀、雲貴部族衆多,才更需要一個瞭解此地局勢的人掌兵,這一點秦翼明當仁不讓。
否則真讓朝廷派過來一個只會之乎者也、紙上談兵的文官,那川蜀的百姓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劉鴻漸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秦翼明自然不再推脫,接管白桿兵團,爲朝廷盡忠、了卻姑母遺願也是他的志向。
年關將近,本來劉鴻漸打算弔唁過秦老將軍後便直接回京,但自回龍山上下來,大雪便翩然而至,下了整整一日夜也不見停下。
劉鴻漸望着窗外霧雪朦朧的天空,不禁皺起了眉頭。
“王爺,外頭來了幾位錦衣衛的人,說是來尋您的。”秦翼明進來輕聲道。
劉鴻漸授意之下,片刻功夫一個身着千戶官軍服的錦衣衛進了來,肩頭皆是雪白。
“怎麼是你?”劉鴻漸十分驚訝。
錦衣衛遍佈全國,川蜀自然也有據點,可前來通傳消息的卻是坐鎮京城錦衣衛衙門的樑陽之侄樑可望。
樑可望抖了抖肩頭的積雪向劉鴻漸行了個禮,隨即又看了看牛壯以及秦翼明,秦翼明自覺的拱了拱手退下,牛壯則依舊站在劉鴻漸身後。
“說吧,京城究竟發生了何事?”劉鴻漸沉聲道。
“啓稟指揮使大人,太上皇……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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