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柳伯伯,你有沒有見過老施的一個盒子?”
“什麼樣的盒子?”
“我沒見過……所以說不上來什麼樣子,不過老施跟我說他找到那麼一個盒子,那個盒子很特殊,打開后里面有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讓他做出一件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所以才導致詩妹出了一些問題。”
“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
我把嘴巴湊到柳老爺子耳根上悄悄跟他說了老施打死自己女兒那件事以及詩妹的怪異表現,但馬上又聲明說有可能整件事都是老施在騙我,他聽完後就皺起了眉頭,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我的猜測,而是顧自在想着什麼。
見他不再說話我也只好作罷,這時候有人跑過來說今天的晚飯不用啃乾糧了,他們逮到了野味給大夥加點葷。我鼻子一靈,就聞到有烤肉的香味飄過來,想起已經好長時間沒吃到熱乎乎的肉食了,趕忙扯着那人問在哪呢,阿華踹我的屁股罵了一句饞死鬼,我也懶得迴應,催着來的那人就往飄香的地方去。
到了我們過去的第三個營地,也就是最前面那個營地,紅紅的篝火已經升了起來,十幾個人蹲坐着圍成一圈,全都把眼睛盯緊了篝火上一大塊又紅又黑的東西,我走過去一看,沒看出那是什麼動物,不過個兒還不小,應該和成年的家豬差不多,已經被扒了皮,削掉四條腿架在火上烤,滋滋的冒着油,有人撒了些鹽和胡椒,還淋上了燒酒,烤起來的香味那真叫一個誘人啊。
我也跟着蹲過去,問身旁的人這是啥動物,看樣子不像野豬啊,那人說其實抓它的人也不知道是啥動物,但看着長那麼肥,忍不住就給逮了來,我說都沒聽到槍聲啊,它個頭也不小,怎麼給抓到的?那人反問抓它用的着槍麼?你也不看看我們是幹啥的,幾個人圍過去,空手就給摁住了,這傢伙個頭挺大,但力氣卻小的很,腦袋上來那麼一下就不動彈了,三下五除二卸掉毛皮,去了內臟就烤起來,還別說光聞聞香味都能飽了。
正說着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熟了!”衆人全部摩拳擦掌,紛紛掏出各自吃飯的傢伙,我一看這陣勢,就跟餓了三年的災民搶食似的,馬上也摸出剛帶過來的軍刀,只等着他們幾個將那烤肉從篝火上擡下來。
可還沒等放到地上,那東西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我一時半會擠不進去,只能在外面捅着前面人的胳膊大嚷着:“讓讓!我也嘗一塊嘛!”不過被我捅的那人根本就不管我,一個勁地在那裡用刀扒拉着肉往嘴裡塞,嘶哈嘶哈的聲音此起彼伏,聽得我直流口水卻只能乾瞪眼。
“你們在幹什麼?!”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就跟集體做壞事被老師當場抓住似的,衆人一齊回頭,就看到柳老爺子黑着臉站在了那裡,他手裡還提着一張獸皮,顯然就是從被吃的這個傢伙身上扒下來的。
有人馬上剔下一塊上好的後腿肉,端着盤子遞到老爺子面前去,沒想到老爺子手一揮,就把盤子給打翻在地,看起來是生氣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我看到有幾個嘴上還掛着半塊黑紅的肉,樣子特尷尬。
老爺子也不等他們發愣,走過去就直接從他們嘴裡把肉給拽了下來,狠狠地丟在地上,厲聲說道:“剛纔吃進去的都給我吐出來!嚼爛嚥下肚子的也都吐出來,吐不出來就馬上去給我拉出來!”
老爺子聲音不大,但那股威嚴就跟將軍下命令似的,容不得反駁,有幾個馬上就去一旁摳喉嚨了,但還是有人小聲嘀咕着:不就是吃個野味嘛,用的着這樣麼……
哪想老爺子耳朵奇好,當即就衝過去給了那嘀咕的傢伙一腦殼子,又對着衆人揚了揚手中的獸皮說道:“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幾個人馬上搖了搖頭。
“不知道你們還吃?吃!吃!吃!乾脆自個吃槍子算了!”
老爺子說話很激動,看他這個樣子,衆人才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東西肯定是不能吃了,幾個先前還有點反抗情緒的立馬就開始死命往自己喉嚨裡摳,彷彿集體中毒似的,嘔吐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安靜的夜晚安靜的山谷裡面迴盪。
看大夥吐得差不多了,老爺子擺了擺手說道:“把剛纔吐出來的東西給挖個坑埋了,越深越好,還有那些沒吃完的肉、掏出的內臟以及流下來的血全都給埋了,一點都別落下。”
衆人雖然還是不明白老爺子爲什麼要這麼做,但迫於他的威嚴還是動手開始挖坑埋東西。
直到最後一鍬帶血的泥土也埋了下去,老爺子才把所有人給召集到一起,說:“去把剛纔搭的帳篷都給我拆了,全部集中到這裡,再擠也都給我弄到一塊,所有人不要離開這個營地。今晚必須安排人守夜,兩人一班,每班兩小時,阿龍、阿明你們兩個第一班……”
老爺子把守夜的細節安排全都交代了一遍,又看向我說道:“元慶你跟我睡一個帳篷吧,趕快去把帳篷拆了來搭到這裡。”
看每個人都開始行動了,我嘴裡應着老爺子的話就回頭去拆帳篷,只是心裡一個勁在想着這老爺子幹嗎提出要和我一個帳篷,難道他對阿華不放心?不過沒多久我就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安排了。
柳老爺子睡相很好,既不翻身也不打呼,就那麼無聲無息地平躺着,要知道這裡雖然被燒成了平地,但是小石子遍地都是,硌得我全身沒一個地方舒服的,只能不停地在那裡翻來覆去,根本睡不着,而旁邊的柳老爺子那麼安靜,就跟死了似的,可能他這樣的人在野外早已經睡習慣了,對於這種事情根本不在乎。
既然睡不着,我就開始聽外面的動靜,那兩個守夜的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小聲交談着,似乎是在說那不知名野獸的事情。
兩人說的是粵語,還好我港臺劇看的較多,都能大致聽懂,以下是原話,刮號裡是我翻譯的。
一人:你話我地好好食緊,點解佢唔俾我地食啫?仲咁嬲?
(你說咱們吃得好好的,老爺子幹嗎不讓我們吃?還發那麼大的火?)
另一人:我想個D嘢唔好食啩。
(那肯定是那東西不能吃唄。)
一人:點解唔食得?由細到大我仲沒食過咁好味地肉,實在系人間極品,而且又冇毒,你話點就唔食得?仲冚不啷埋曬佢,幾陰功!
(怎麼就不能吃了?我還從來沒吃過味道那麼鮮美的肉,簡直是人間極品,而且又沒毒,你說咋就不能吃了?還全給埋了,多糟蹋啊……)
另一人:哎……我點知喔,不過佢總有佢個理由嘎,聽佢冇錯,你仲唔會懷疑佢既判斷力啩?
(嗨……我咋曉得,不過老爺子總有他自己的理由,聽他的也總沒錯,你不會懷疑老爺子的判斷力吧?)
一人:呵呵,點會啫,我就係有少少唔甘心,果D肉塞曬。
(呵呵,那咋能啊,我就是有那麼點不甘心,那肉真是太可惜了……)
說完肉的事,兩人又扯了點別的,從對話中聽出來他們似乎也不清楚此行的目的,但猜測是和以前一樣過來摸寶的,又提到很久沒開工了,錢也花的差不多了之類,所以對於這次摸寶非常期待,我也無意中聽說過他們這個行業的特殊性,那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心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外面守夜的人已經換了崗,我開了手機(因爲烤過火,幹了就能開起來),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營地外面傳來別的帳篷裡的呼嚕聲,看來大家都很累,睡得也都很香,唯獨我怎麼都睡不着,心裡又多了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突然安靜了下來,什麼聲音都沒有,連呼嚕也不打了,外面守夜的人輕輕走動的腳步聲也不見了,甚至之前聽到的夜蟲鳴叫都消失了,我下意識往旁邊摸去,竟然摸了個空,柳老爺子不見了!
他是什麼時候出的帳篷?我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而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一下子變得這麼安靜?我小心翼翼地拉開帳篷拉鍊,掀起一角朝外面張望。
月光如水般灑在地面上,整個山谷裡影影綽綽,那堆篝火已經熄滅了,只剩下幾根忽明忽暗的炭火,在夜風中閃着紅光。我把頭探了出去,左右一張望,沒看到守夜的人,心想難道他們都不守夜了?都去睡覺了?可是好像不對啊,四周寂靜得讓我發毛,旁邊那些帳篷也一動都沒動,這種感覺就像……就像我身邊所有人突然就消失了一樣!
這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我索性爬出了帳篷,走到阿華的帳篷邊上,想確定下人是不是都不見了,伸手就去揭帳篷,可我的手纔剛觸到帳篷的拉鍊,就感覺到裡面動了一下。這一動就說明裡面的人還在,我稍微放心了下來,於是悄悄地喊了聲阿華哥,裡面又動了幾下,但是沒有迴應我,我就想真齊了怪了,既然我喊你,你在裡面動了,怎麼又不應我?
我又緊接着喊了好幾聲,裡面沒有迴應,也不動了,心就又提了起來,我喊聲雖然不大,但也不至於吵不醒人啊,阿華他們這種人是不可能睡那麼死的,既然聽到了,爲什麼不迴應我?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阿華他們不在裡面!但剛纔裡面確實動了好幾下,又是誰在裡面呢?
這樣想着,我腦門上的冷汗就冒了出來,再看看四周,其它的帳篷也都一點動靜都沒有,這種詭異的狀況不斷擊打着我的神經,再也忍不住了,我一把拉開了阿華的帳篷,就看到一個瘦小的身體正蹲坐在那裡,背對着我。
我腦袋裡頓時就嗡地一聲,這他奶奶的是什麼東西?!它的大小就跟八九歲的小孩一般,但頭上的毛髮很長,散亂地披掛下來,就那麼背對着我,一動不動。我大叫一聲就去摸身後的軍刀,可還沒摸到,那東西就伸出了奇長的手臂,刷地一下就朝我面門抓過來,我下意識就擡手護住臉部,沒想到那手臂卻沒有直抓過來,而是推了我一把,迅速掀起帳篷,躥了出去。
看那身形和動作,我第一感覺就是猴子,八成是到營地裡來偷東西的,這還了得,緊跟着就衝出了帳篷。
可一到帳篷之外,我就傻眼了,整個營地一下子就被擠得滿滿當當,幾十只,不,可能有上百隻和剛纔一樣的猴子突然出現,詭異的是沒有一隻是正面對着我的,而是清一色地背朝着我,它們或蹲或坐或站,那奇長的手臂還伸到背後來做着各種奇怪的手勢,彷彿在交流着什麼。
看到這麼密密麻麻的猴羣,我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想摸回到帳篷裡面去,生怕它們一齊轉過身來,可是我很快就發現,這似乎不對勁啊,它們的手勢很明顯是在朝着我指指點點,有幾隻猴子手上竟然舉起了什麼東西,似乎是一些細長的管子,光線太暗,我看不太真切。
但是它們那個姿勢……剎那間我明白了,它們根本不是背對着我,而是正面朝着我!這他奶奶的究竟是什麼猴子?長這幅模樣?!而且拿起管子似乎要對我不利。
我心裡咯噔一下,完了,這次要被猴子給逮了,想起以前在動物園圍觀猴子,現在輪到自己被猴子圍觀,而且要被捉了去,心裡那個鬱悶啊。
就那樣被圍觀了一會,我不敢亂動,猴羣也沒有什麼特殊反應。忽然有一隻猴子怪叫了一聲,我循着聲音望去,就發現那怪叫的猴子正蹲在地上刨着什麼,而那地方就是之前埋獸肉的那處。
我看到那隻猴子刨出了一根內臟,嘰裡呱啦地就叫起來,其它猴子也跟着叫起來,又紛紛把“背面”轉向了我,一點點圍了上來,還有幾隻猴子將手上的管子擡到了嘴巴處,將管口對着我,我瞬間就明白了,那管子是它們的武器,就跟電視裡見到的那種會吹毒針的非洲原始部落一樣!
我靠,這要是被吹了一針那還不徹底死翹翹?當下我就停止了動作,雙手舉過頭頂表示投降,只是不知道這羣東西懂不懂……
看來它們還是有點懂的,只擡起管子並沒有吹,走在前面的幾隻已經將我團團圍住,旁邊的幾隻也都紛紛圍了過來。它們的個頭真的很小,但手臂挺長,幾隻膽大的就開始扯我身上的東西,我的軍刀、鑰匙和手機等全都被搜了去。有一隻相對較大的猴子拿着手機左右翻看,並沒有像一般動物那樣放到嘴巴里去啃,而是用細長的指頭在手機上亂按着,很快手機就亮了起來。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因爲那手機設了鎖定鍵,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開起來的,這猴子隨便弄了幾下就能開起來,這是什麼狀況?我靠,這些猴子不是一般的聰明啊,不僅懂得製作武器,還懂得如何使用工具,甚至包括手機這種現代化的通訊設備!
正愣神的當兒,有一隻更大的猴子,似乎是這猴羣的領袖,近距離湊到了我的臉上,這下我能看清楚這種猴子的面目了:
它沒有臉!它沒有臉!
他的面部就跟人後腦勺一樣,被披散下的毛髮完全蓋住,根本看不到眼睛和鼻子!有一股奇特的臭味散發出來,直衝鼻孔。
“阿嚏!”我實在忍不住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打了出來,那猴子冷不丁被我噴了滿“臉”口水,隨即就退了開去。
該死的,這時候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打噴嚏,完了完了,這下我已經徹底絕望了,兩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來。
但它似乎並不在意,只是用手往“臉”上抹了一把,然後擺到應該是鼻子的位置,嗅了一會,就朝周圍的猴子怪叫一聲,隨即就有十幾只猴子扒住了我的手和腳,將我四仰八叉地擡了起來,我整個人失去了重心,但又不敢亂動,心想這可怎麼辦,柳老爺子他們那麼一大幫人怎麼就忽然不見了,難道是逃跑了?竟然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這也太惡毒了,怒氣從心底裡升騰上來,開始咒罵這羣烏龜王八蛋。
此刻,我倒是不恨這些猴子,因爲看到之前他們刨出獸肉時憤怒的吼叫,我明白了,那個不知名野獸很可能是屬於它們的,而柳老爺子手下那幫人把它吃了,難怪它們會尋到營地裡來,只是不知道究竟會把我怎麼樣,也許拿我來頂替它們那隻野獸也說不定,問題是那隻野獸跟它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猴羣簇擁着我,擠作一團,嘰裡呱啦地往營地外面走。就在這時候,一個黑影猛地從旁邊躥出來,我還沒看清楚就感覺自己被整個凌空提了起來,底下那些猴子顯然沒想到我能從上空飛走,一時沒抓住,紛紛跳起來扯我的衣服,但是我飛起的速度太快,它們沒一個能拽住,而我就眼看着自己凌空朝一旁飛了出去,嘭地一聲摔出老遠,等回頭去看的時候,就發現那些猴子竟然沒有追過來,而是全都被擠到了一塊,再定睛一瞧,柳老爺子手下的那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部跳出來了,十幾個漢子此刻正拽着什麼東西不斷圍着那羣猴子跑,看得我眼花繚亂,他們在搞什麼名堂?跟猴子跳舞麼?
“沒事吧?”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回頭一看,卻是阿華,他遞過來一隻手,我沒接,自個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沒好氣地說道:“你們這是拿我當誘餌呢吧?”
“哪能啊,老爺子喊了你半天都不醒,一個勁在那裡說糊話,我們想就算了,反正你也派不上用場,見到這種場面說不定還會嚇昏過去,所以就沒弄醒你。可沒想到你還是自己醒了,正好,把這羣猴子給集中了一下,方便我們逮它們。”阿華笑嘻嘻地說道。
我這才發現那些猴子已經被網了起來。那網很大,拉了好幾層,將它們緊緊捆成一團,有幾個夥計還拿着繩子不停往上面纏,其餘人則掏出了槍,虎視眈眈地盯着。
“全都在這裡了麼?有沒有漏掉的?”柳老爺子站在一旁,嘴裡還叼着那根古舊菸斗。
“我數過了,39只,沒漏網,都捆上了。”那個全身都是肌肉疙瘩的阿龍回道。
“好,阿木和阿興你們兩個看着,二小時後換班,就按照之前安排的來輪換,其餘人抓緊時間休息!”老爺子的話就跟命令似的,所有人又都重新鑽進了帳篷,我一時驚魂未定,傻站在那裡繼續看那羣猴子,阿華踹了我的屁股,罵道:“看什麼看?快去睡覺!”
“我的手機被搶走了……”我囁喏着說道。
“日!你個小子事情還真多,不過你看捆成那樣,我也沒辦法了,再說不就是個破手機嘛,在這裡不管用,別想了,快去睡覺吧……”
我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就問道:“阿華哥,這些到底是啥玩意啊?”
“無面鬼猴。”
“無面鬼猴?難怪看起來都沒有臉……它們爲什麼要襲擊我們的營地?”
“因爲我們吃了它們馴養的動物。”
“什麼?!它們馴養的動物?就之前那隻跟野豬一樣的東西?”
“廢話!”
“靠,連猴子也懂得養豬了?我他奶奶的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猴子!”
“別說你奶奶,就是你自己沒聽說過的東西都多了去了……”
怎麼也想不到這羣猴子竟然能夠進化到這個地步,先前使用武器以及打開手機已經夠讓我震驚了,現在阿華又告訴我它們竟然懂得馴養動物,這種社會性的現象跟人類又有多大的區別?我看着這些被困在網裡的猴子,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悲哀感。
和我們人類相比,同樣是靈長類動物,這些無面鬼猴卻由於進化無法達到我們的文明程度,而被人類抓了起來,就像一羣手持長矛的非洲土著,面對拿着尖端武器的美國大兵一樣,文明的巨大落差,導致了這種無奈,以及這種悲哀。
無面鬼猴那被稱爲“臉”的地方沒有任何表情,但想必是憤怒到了極點,它們肯定想不通,我們這幫和它們長得差不多的動物,不僅奪走了它們的食物,還將它們網了起來,這種侵略和羞辱是多麼嚴重,而且它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還有族羣裡那隻年輕漂亮的母猴,是否正在翹首期盼自己的歸去?
等等,我爲什麼會產生這麼多浪漫主義的想法?不就是幾隻猴子麼?說到底它們仍然是野生動物,跟我們完全不一樣啊……難道是因爲它們之前並沒有貿然地攻擊我,甚至在看到自己馴養的動物被殺害後,也沒有表現出極大的憤怒,更沒有傷害我哪怕那麼一丁點?
有一種念頭忽然就冒上來:到底是我們更文明還是它們更文明?
阿華又踹了我一腳,我纔回過神來,最後看了它們一眼,卻發現它們也都齊刷刷地“面”朝着我,雖然沒有表情,卻也並不亂叫,只是那麼安靜地“看”着我,就彷彿一個個8、9歲的可憐小孩“看”着我一樣,那種“眼神”勾起了內心裡強烈的心酸感,讓我一輩子難忘。
我受不了這種“眼神”,掉過頭就鑽進了帳篷,卻發現柳老爺子還沒睡,正盤腿坐着,看我進來,就說道:“元慶啊,剛纔嚇到了沒?”
我搖搖頭,問道:“柳伯伯,我看它們性情好像挺溫和的,也不會傷害人,幹嗎要給網起來呢?”
“你聽說過山魈嗎?”柳老爺子說話似乎總喜歡以問句開頭。
我心想又是魈,之前碰到霧魈,現在老爺子又提到山魈,這雲南難道遍地都是魈不成?不過我沒說出來,只是點點頭。
老爺子繼續說道:“這無面鬼猴其實就是山魈的一種,它們的習性很特殊,剛纔阿華也跟你講過了,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它們並非你想象的那麼單純。”
老爺子頓了一頓,看我似懂非懂,又繼續說道:“你知道它們之前爲什麼沒有傷害你,只是抓了你?還有你想過沒有它們抓你去是幹什麼?”
我搖了搖頭,心想難道它們那樣做的目的不簡單?
“我先問你,假如一隻獅子被人抓住了,關在籠子裡,它會有什麼反應?”老爺子繼續問題攻勢。
“那……一開始肯定會咆哮,撕咬籠子吧……”
“假如你被人關在籠子裡,並用槍指着腦袋,你會咆哮和撕咬那人麼?”
“當然不會,我沒那麼傻,我肯定會乖乖地按拿槍那人的意思做……”
“那你看看現在那些無面鬼猴是什麼表現?”
柳老爺子這麼一問,我就突然明白了,它們被抓後的反應竟然和人一樣?!馬上就問道:“這麼說它們之前不傷害我,並不是因爲它們不想傷害我了?”
老爺子點點頭,說:“它們不傷害你是因爲你對它們根本夠不成任何威脅,它們在你出帳篷的時候就已經判斷出來了,然後觀察了你一會,覺得你可以替代先前那隻痔被馴養起來,所以纔會想要把你擡回去。”
“我靠!什麼?!它們想要馴養我?!還有那個……那個您說的什麼痔?什麼東西?”
“彘!這種動物是無面鬼猴歷來所馴養的,就跟我們人養的豬一樣,埋在那裡的那頭就是了。”柳老爺子解釋道。
對於這個彘我似懂非懂,不過一想起剛纔那羣猴子是想要抓了我去當彘養,我雞皮疙瘩都起了來,看來這種沒有臉的東西點都不可憐,全他媽是裝的!
“不好!”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突然就大叫了一聲。
“咋了?”老爺子顯然也被我嚇了一跳。
“剛纔我那軍刀被它們搜走了!”
“幹!你不早講!”老爺子還沒聽完我的話就衝出了帳篷,我也跟着衝了出去,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看守那羣無面鬼猴的阿木和阿興已經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而那張大網上已經開了口子,一隻身材較胖的無面鬼猴正在往外鑽。
柳老爺子吹了一聲口哨,所有帳篷都動起來,第一個衝出來的是凌劍飛,他看了老爺子一眼,拔腿就奔了出去,這時候其餘人也端着槍衝出了帳篷,一下子就把那羣還沒逃跑的無面鬼猴給包了起來,那隻胖一點的一看形勢不對,索性又鑽了回去,一言不發地“望”着我們。
“老爺子,跑了好幾只,現在怎麼辦?”有人在旁邊問道。
“阿飛已經追出去了,等他回來再說,你們先守住這裡,別再讓任何一隻猴子跑掉……”
嘭!老爺子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個巨大的槍聲在近處炸響,震得我耳朵生疼,循着聲音望去,就看到一個夥計的散彈槍口正冒着煙,而槍所指的地方,一隻無面鬼猴已經被炸開了花,白花花的腦漿和鮮紅的碎肉散得滿地都是,網裡的其它無面鬼猴這下完全安靜下來了,齊刷刷地“望”着那隻被崩成碎塊的同伴。
啪!又是一記清脆的響聲,那開槍的夥計捂着臉想要大罵,卻看見柳老爺子已經閃到了自己跟前,原來是被老爺子給抽了一耳光,他把幾欲脫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誰讓你開的槍?!你個兔崽子兩隻耳朵中間是空的?左進右出,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了?!”柳老爺子突然就發起火來。
“我……它……它想用毒針吹我……”那夥計語無倫次地辯解到。
“毒!毒你個死兔崽子!那是麻醉針!”
老爺子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左右踱着步,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對着所有人說道:“把它們全都弄死,我們連夜就走!”
“柳伯伯!”雖然我知道了這些無面鬼猴絕非善類,但老爺子說全部給宰了,也着實讓人吃驚,忍不住就喊了出來,“我們……沒必要這麼做吧?”
“沒必要?你以爲無面鬼猴就這麼不堪一擊?你以爲我把它們網起來是多此一舉?你以爲我之前讓兄弟們別傷着它們是因爲什麼?元慶,我告訴你,你根本就沒見過這種猴子的真面目,你根本就不曉得這些猴子在這大山裡爲什麼是食物鏈的頂端,爲什麼連老虎見到它們都得繞道走,爲什麼我們這麼多端着槍的人都得乖乖地避着!”
老爺子一口氣把話說完,火氣未消,我根本不敢再多問,馬上就去收拾裝備,而其他人也紛紛行動了起來,有人開始往無面鬼猴身上倒汽油。
“老爺子,確定都給宰了?”那人已經點燃了打火機,只等柳老爺子發話。
面對這麼多活生生的智慧生物,我看到柳老爺子還是猶豫了一下,就在這時候,又有一聲大叫從不遠處傳來:“快跑!”很快就看到凌劍飛幾乎是踩着草尖飛了過來,而他身後的林子裡,所有的樹木全都唏唏嗦嗦地抖動起來,就像風一樣向這邊快速蔓延過來。
“跑啊!猴子軍隊來了!”有人跟着喊了一聲,營地裡馬上炸開了鍋,所有人都顧不得那些帳篷了,捲起自己的揹包就開始狂奔,亂得不成樣子,柳老爺子氣得直跺腳,朝天開了一槍,跑出去的幾個才停下來。
“阿飛、阿龍跟我留下來,阿華你帶着其他的人跑,跑得越快越好!”老爺子下了命令,就往猴羣來的方向衝了過去。
“不想被猴子撕了的都別亂跑!跟着我走,別掉隊!”阿華喊完後就拽了我一把,他知道我負重跑不快,索性將我的揹包也扛了去,叫我別回頭,只管跟着他往前跑。
我從來沒經歷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跟着阿華跑出了沒多遠,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就看到營地那裡已經起了大火,火光映着密密麻麻的猴羣,一些猴子似乎停下來開始救火,而另一些猴子則怪叫着往這邊追過來。
不過追在前面的幾隻很快就倒下了,我沒有再回頭看,心想肯定是老爺子他們在那裡的緣故。
阿華負了兩份重量,吭哧吭哧地往前跑,我由於輕裝上路,跑得還算快,緊緊跟在他後面,後面還有幾個夥計,不過已經不足十人了,我忽然想起中了麻醉針的那兩人,不知道柳老爺子有沒有辦法把他們帶回來,不過面對那麼多數量的猴羣,想必自保都有點難度,更別說要揹着個大男人跑路了。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看不到先前的營地了,視線範圍內也沒看到有猴子追上來,胸腔裡卻已經開始燒起來,以這種速度跑下去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前面就是怒江,過了江就安全了,所有人快跟上!”阿華衝着後面吼道,此刻的他也是氣喘吁吁。
怒江?原來我們已經到怒江了,來不及多想,我咬着牙死命地跟上他的腳步,很快就有轟隆隆的水聲從前方傳來,所有人都顧不得疲累,全都加快了腳步,因爲緊緊跟在屁股後面的就是那些沒有臉的恐怖猴子,我們殺了他們的同伴,要想不被報復,就只有死命地往前跑。
腳下的小道急轉了個彎,阿華突然停了下來,我一時剎不住腳,將他撲倒在地,爬起來一看,就發現前面已經無路,黑漆漆空蕩蕩的一片,而水聲則從空蕩蕩的下方傳上來,我甚至能聞到那股獨特的水腥味。
“阿華哥,沒有路了,怎麼辦?”夜色濃重,月光照出了江中升騰上來的霧氣,卻照不到對岸,而且根本看不到哪裡有橋,山谷通往江面的道路唯獨這麼一個豁口,前面和左右兩邊全是峭壁,這下我傻眼了,怎麼過江呢?
嗖!一根什麼東西突然劃過耳際,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身旁一個夥計喉嚨裡發出噢的一聲,就癱軟了下去,我順勢回頭一看,心就提了起來,不遠處的樹枝上,幾隻無面鬼猴正端着吹管朝這邊高聲怪叫着追了過來。
前橫絕路,後有追兵,絕望的感覺籠罩着我們這幫人,有幾個夥計已經開始罵娘了,還有幾個乾脆端出了槍,擺出了拼命的架勢,大吼着:“猴崽子們,放馬過來吧!爺爺我在這裡等你們!”
“接着!”阿華甩過來一個東西,剛接手就很沉,我還以爲是槍,心想這下子連自己都得端着槍跟猴子拼命了,沒想到阿華又急急地吼道:“阿樂帶頭,所有人上溜索!我給你們做掩護,快!快!”
他這麼一喊,我才發現手中是個鐵製滑輪,而懸崖邊上,已經有人攀了上去,我擡頭一看,就發現頭頂上一根手臂粗的管子,直直地通向濃霧與黑暗之中,應該是連接到江對岸的,那個叫阿樂的小夥子幾下就攀了上去,將鐵滑輪往管子上一扣,嗖地一下就滑入了霧氣之中,而其他人也緊跟着上了去。
阿華摸出兩把散彈槍,又朝我屁股上踹了一腳,大罵一聲“快上啊!又楞着等猴子來給你撓癢呢?!”說完就殺氣騰騰地折了回去。
另一個夥計託了我一把,我也順利上到了溜索上,扣好鐵滑輪,再回頭望了一眼,阿華正端着兩把散彈槍,左右開弓,將追上來的猴子全部轟飛,那背影……雖然沒有阿諾強壯,但也頗有英雄氣概了。
我看了看眼前濃重的霧氣,和腳下深不見底的懸崖,死命抓住鐵滑輪,眼睛一閉,就滑了出去。
這裡要介紹下這種江上溜索。自古以來,怒江大峽谷一帶交通都相當不便利,流傳着這樣的說法:岩羊無路走,猴子也發愁。因爲怒江兩岸大多都是陡峭懸崖,危巖聳立,而江水則異常湍急,所以很難在江面上架橋,想用船渡河也是危險萬分,如此險要的地理環境下才造就了溜索這種工具,而溜索的發明者就是當地的怒族人,他們用竹篾扭成手腕粗細的大索,然後橫拉於江河之上,固定在兩岸的大樹、木樁或石崖上,要過河的時候就用自制的溜板或者滑輪在竹索上面滑過去,當然後來普遍採用鋼纜做溜索,一方面是因爲竹索長年累月使用容易損壞,特別是長時間的摩擦和承重下,可想而知,竹索的使用壽命並不會太長,而鋼纜就可以一直使用,很久都沒事。
但我們現在使用的這根恰恰卻是竹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拉起來裡的,剛上去的時候沒注意,等滑到中間的時候就聽到細微的咯吱咯吱聲響起來,江面上並沒有風,卻開始搖晃得厲害,要是在以前,光是想想自己掛在搖晃的、隨時都可能崩斷的繩索上,下面是滔滔江水,就已經不寒而慄了,但此刻,真正置身於這樣的境地,恐懼感竟然消失了,我的兩隻手臂幾乎失去了感覺,機械性地扣在拉環之上,風聲、水聲在耳旁呼嘯而過,我整個人以非常快的速度向對岸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