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更夫在街上打着梆子:“子時——,風高物燥,小心火燭!”
一切如同往常,街道兩邊,商鋪木門緊閉,動亂年代百業蕭條,太陽下山便早早關門,呼嘯的冷風吹過,把排排木門吹得“啪啦啪啦”地響。
更夫縮了縮脖子,把身上的破棉襖裹得更緊些,提着忽明忽暗的燈籠,瑟縮着繞着羅府的大宅子走。
這家人真是富貴啊,繞着圍牆走一圈,也要耗上半個時辰。
更夫仰頭打了個哈欠,眼角忽然瞟見一抹如鬼如魅的影子,閃過了羅府的屋檐。
他驚訝得合不攏嘴巴,揉揉眼睛仔細瞧瞧,卻是什麼也沒有,冷風還是冷風,燈籠還是燈籠,屋檐還是屋檐。
“見鬼了……”更夫喃喃自語,提着燈籠三步並兩地往其他方向走去,“羅員外死得不明不白,這宅子不乾淨……”
沒有一絲光的房間裡,麝香在香爐裡緩緩地燒着,縷縷青煙如少女婀娜地舒展身姿,靜悄悄地把香氣送往屋裡的每個角落。
奢華的房間內,檀香木打造的大牀上,躺着一名美麗的少婦,睡顏安詳,呼吸平穩,似已進入夢鄉。當年爲了迎娶新娘,羅員外花重金裝修了這座新房,可惜不過數年,員外便撒手人寰,留下年輕的妻子獨守空房。
原以爲這樣的美嬌娘,不過多久就會寂寞難耐,春風二度。沒想到此女子恪守婦道,深居簡出,中規中矩,每晚在屋內刺繡一個時辰後,必定早早下榻,第二天清晨到祠堂給祖宗上香。長此以往,大有希望獲得皇上頒發之“貞節牌坊”。
就在這時,角落裡傳來極其細微的聲響,婦人緊閉的杏眼隨着此聲猛然張開,似乎早就知道有客到來。也無驚慌,她只是淡定地從牀上坐起來,伸手拿過放在牀邊的一件衣物披在身上,倚靠在牀屏,淺笑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聽不見腳步聲,只覺得有風逼近,婦人微直身子想摸清對方的來路,頸項間立即被一片薄而涼的硬物頂着,威脅着動彈不得,垂眼一看,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婦人收起訝色,明眸向上一翻,來者側站在眼前,黑暗中辨不清長相,不過看身段,應該是名少年。美婦又看了一眼握着匕首威脅自己的手,掌心帶着傷口,黑色的血滴已經凝固,沾滿了手指。看到這裡,婦人的脣角勾起一絲冷笑。
“我早料到你會來找我,今晚顥玥完身而歸,必定是我那些手下未能完成任務。不過至少,他們會在死前拖對手陪葬。只是,像閣下這樣的高手,就這樣死了,未免可惜。”
“解藥。”沉沉的兩個字,卻有十足的分量,匕首同時向前推進了一寸。
利刃已經陷入皮肉,女子仍面無懼色:“你要解藥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你究竟何人?潛伏在羅府有何目的?”
婦人相信,即使是羅府這樣的大富之家,也請不起像他這樣的當世高手,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黑手,操縱着整局。
“解藥!”來者低喝着同一句話,威力不減,只是握着匕首的手,卻有點不穩。
女子已看出了端倪,更加肆無忌憚:“藥性發作,一個時辰內喪命,大俠熬到現在已屬不易。既然來找奴家,就是不想死,又豈會殺我?”
“哼,你可知道西陶王手下之人從來不畏死,如若不給解藥,我先一刀結果了你,再行了斷,黃泉路上有個伴!”
說完刃口再進一寸,女子細膩的肌膚劃開了一個口子,鮮血順着喉間涌了出來,看來對方真要拼個魚死網破,倉皇之下女子急喊一聲:“等等!自己人!”
匕首在割斷喉嚨的剎那停了下來,女子鬆了口氣,嚇出一身冷汗。
“你說什麼?”影子問道。
“我是西陶國王派來中原的‘青衛’。”
“王身邊的人向來各行其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如何證實你是‘青衛’?”
女子無奈,捋開袖子,露出前臂,從牀側拿過一藥瓶,將瓶中的藥水倒在臂上,少傾,雪白的皮膚上竟然呈現了一道刺青,是用西陶文刺下的“青”字。
“這下你相信了吧。”
“不對。王向來只派一人,辦一事,羅府有我,怎會派你來?王給我的任務是保護羅家少爺,你卻要坑害他,分明是北薊的奸細,看我不殺了你!”
影子舉起匕首就要刺去,女子突然失聲叫了出來:“饒命!我真的不知王還派了你來,他只要我混進羅府,毒殺羅員外,斬斷羅府與北薊勾結!”
影子的尖刀忽而停在了半空,一抹輕笑浮現在臉上,大功告成,他一如來時的風,轉身便隱入了黑暗中。
女子坐在牀頭尚未回神,門外突然“唰”地一聲火光熊熊,無數火把齊齊點燃,照亮了整個房間。
“破門!”我喝道,家丁立即撞門而入,數十人一齊衝進了房間。
在門外憋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刻,現在官府、族長、家丁、僕人,該到的都到了,該聽見的也聽見了,我看你還往哪兒逃!
女人愣在那裡一會兒,看着滿屋子的人憤怒地瞪着她,霎時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憤恨地閉上了眼。
是呀,王向來只派一人,辦一事,羅府有我,怎會再派人來?
糊塗啊糊塗!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今天我要爲我爹雪恨!來人哪,抓住她!”
女人睜開眼,冷笑了一聲,未等人上前捉捕,迅敏地奪過藏在枕頭下的藥丸往嘴裡一嗑,脣邊便流出了鮮血,任撲上去的人怎麼拍打也吐不出來,不過片刻便斷了氣息。
嬌小的身體漸漸變得僵硬,一雙杏眼仍然睜着,脣角的血跡一直沿着頸項往下滴……
唉,害人終害己。
“把她擡下去,找塊乾淨的地方葬了吧。”
“是。”
僕人們在她身上裹了層素布,把她的屍首擡了出去。
衆人還在議論紛紛,我卻是筋疲力盡,只想找個地方休息。
末了,有人問我:“剛剛房間裡明明還有另外一把聲音,怎麼一推門就不見了?”
“呵,大概是我爹的亡靈吧。”我笑道。
那人打了個哆嗦,不敢再問,匆匆告辭回家去了。
不錯,是“靈”,不過不是“亡靈”,是上天派來保護我的“精靈”。
我淺笑,望着不知藏在何處的他,眼前卻只有茫茫的黑夜,也許他離得很近,也許已經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