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政神宗的第五年冬天。
蕭晏淑最近總是做夢, 夢到樓和對她說:“對不起,沒能回來。兩個小孩兒又要鬧了吧?”
每次夢到他後,醒來總要先去擦眼淚。
明珠是去年立的儲, 要讀的書, 要懂的事, 要走的路, 跟美玉不同。
因而, 他們商量過後,把這兩個小姑娘分開帶了,明珠她帶的多一些, 美玉則由步雲鶴帶。
然而不管是誰,都沒有告訴明珠美玉, 樓和已經去世了。
有時候, 明珠會拽着她的袖子問:“舅爺爺哪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每到這時, 蕭晏淑都會看着明珠,迷茫道:“對啊, 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
心中已經感受不到疼了。
有些回憶,待到人去後,才慢慢想起。
每每想起,就覺得人生,真的像是場夢, 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牽掛的那個人到底還在不在。
年少時跪在父皇寢殿外大聲說自己不要皇位只想學醫的樓和, 她生下知斂後, 緊緊抱着她哭的樓和, 雲逸死後一身喪服呆呆坐在殿內不吃不喝一直流淚的樓和,沒能救回知斂時, 痛哭失聲譴責自己醫術不精發誓從此再不行醫的樓和……
她突然意識到,哥哥這輩子,竟然真沒過幾天順心的日子。
可是最後的最後,他是開心的吧。
終於能爲自己喜歡的東西,做出一點點貢獻了。
蕭晏淑有時很後悔。
後悔樓和活着時,都是他來關心她,而她從來沒有注意到,他過得如何,心裡到底苦不苦,累不累。
涼州動亂那一年,步雲逸死了。
步雲鶴回來後,她曾替樓和道過歉,若當時不是樓和同意帶着雲清雲逸一起去涼州,雲逸也不會死。
步雲鶴卻說:“這件事,沒有誰對不起誰。感情這事,一時理不清,一輩子也理不清。”
又過了好久,蕭晏淑才知道,樓和他們當年在涼州,到底經歷了什麼事。
步雲逸到涼州後,就染了病。
臨死前,她爬到門口,隔着門對外間不停配方試藥的樓和說:“蕭宴清,我好像要死了……你歇歇吧……沒用了……”
樓和澀聲道:“沒有的事……你會好起來的,再撐一下,我會治好你的……再等我一下……”
“蕭宴清,我有句話想對你說……好喜歡你……我好喜歡你啊蕭宴清……可是你……你喜不喜歡我?”
“是真的……蕭宴清……步雲逸好喜歡你啊……竟然要死了我才發覺自己的心意……蕭宴清,你喜不喜歡我,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啊……”
這是步雲逸最後的話,那之後,她就再沒發出過聲音。
步雲鶴和雲清到的時候,裡間的門已經被樓和砸開。誰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只看見樓和滿手是血,抱着已經斷氣的步雲逸聲嘶力竭地哭着,哭啞了嗓子,滿臉都是淚。
他像失了魂一般的重複着:“我喜歡你啊,我是喜歡你的,求求你睜開眼,雲逸,求你睜開眼啊……”
燒掉步雲逸的那天,樓和尚在隔離期,高燒燒的他迷迷糊糊的。恍惚中,仍然喃喃着步雲逸的名字。
好在那之後,他自己配的藥起了作用,救活了自己,也救活了半個城的百姓。
他清醒後,才知雲逸已經被燒了,骨灰讓雲清帶回了稷山。
當時,他愣了好久,張了張嘴,可說不出一句話。
已經……沒有話說,也沒有聽的人了……
啓程回昭陽京時,樓和才輕聲對步雲鶴說了句對不起。
步雲鶴說:“雲清說了,婚事作罷,就當她之前沒來過昭陽,也從未見過你。就這樣吧。”
好久,樓和才道:“這樣也好……對不起……對不起。”
蕭晏淑把樓和的骨灰親自送到稷山時,那個叫姚植的小姑娘紅着眼圈遠遠看着。
稷山頂上白雪皚皚,正值嚴冬,開了半山的梅花。
蕭晏淑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哥哥啊……你這一輩子……真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