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丸和鳩山惠子吵架了。
引發兩人爭吵的點其實並沒有多複雜。
兩年的時間過去,鳩山惠子認爲小烏丸已經可以放棄了,沒必要再在她身上浪費精力。
而小烏丸,讓她情緒失控的並非是鳩山惠子輕視她這兩年來的努力,而是鳩山惠子根本不在意自己生命的這種行爲。
她無法理解,明明她是在爲鳩山惠子而努力,明明她是在拯救她,爲什麼她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就將自己放棄?
她想不明白。
當然,吵架歸吵架,當天晚上,小烏丸還是掐着時間,拿着藥去了鳩山惠子的病房。
畢竟吵架這種事情在朋友之間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小孩子了,吵完架,不管有沒有和好,該做的事情她都要去做。
而在病房裡,鳩山惠子也沒有再提及要讓她放棄的話題。
她非常安靜,非常配合地吃下了小烏丸送來的藥,沒有耍任何小心思。
看起來,這件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了……
但小烏丸清楚,其實並沒有。
惠子姐姐並不是那麼軟弱的人,她是不會因爲簡單的一次爭吵,就會動搖自己決定的人。
她只是在等。
如兩年前小烏丸宣佈自己要去東大醫學院時那般靜靜等待。
兩年前惠子姐姐就認爲,她的這番努力絕對不可能成功,但惠子姐姐也清楚那時的她說服不了鬥志昂揚的她,於是她只能選擇等待,等她自己看清“現實”,然後放棄。
兩年後的今天也一樣如此,惠子姐姐在又一次嘗試說服失敗後,再次選擇了等待,等着小烏丸她自己放棄。
而也正是她這副無比篤定的態度,她這種“是的,我肯定馬上就要死了,所以你不要再爲我努力了好嗎?”的態度,讓小烏丸心裡的火,越發地難以扼制。
難道就因爲你自己命不久矣,你就可以隨便輕視自己的生命了嗎?伱這樣怎麼對得起你身邊那些一直關心你,一直在爲你努力的人?又怎麼對得起那位在國外也還時時刻刻掛念着要儘快回來的白河警官?
但這些話,小烏丸都沒能問出口。
她真的很想知道鳩山惠子到底是怎麼去思考這些問題的,但她終究還是沒有那麼硬的心,她不敢問出口。
她害怕,這些話會傷到她。
時間,就在小烏丸這懦弱的平靜中一點一點過去。
幾天之後,男孩從倫敦回來了,他一如既往,看起來和去之前沒什麼兩樣,只有在脫下衣服後,才能看到他胸前靠近心臟處的那一道槍傷。
無論是鳩山惠子還是小烏丸,兩人都沒有將她們幾天前的那次爭吵告訴他。
男孩回來以後,三人的生活再度在平靜中飛速流逝,很快便又過去了一年的時間。
小烏丸依然在照顧鳩山惠子和實驗室之間兩頭跑,男孩和以往一樣,不是忙着處理各種複雜的案子,就是作爲鳩山老爺子的代表,去參加各種會議。
至於鳩山惠子,她的身體狀況越發嚴重,身體機能的極速衰退,使她開始變得嗜睡,每天大部分的時間她都躺在病牀上,難以維持清醒的狀態。
啊,還有那位乾瘦精練的日本公安,他照樣和以前一樣,總是會隔一段時間就踩着點來拜訪鳩山惠子,但由於鳩山惠子最近的清醒時間已經不固定,所以他很多時候都要在病房外面等上一段時間。
是的,和一年前,甚至是兩年、三年前一樣,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平靜。
可唯獨這平靜的日常,是小烏丸無法接受的。
因爲這同時也意味着在這一年多來,她的所有努力,依然在不停地失敗失敗再失敗,沒有發生任何的奇蹟……
所以,時間平靜,所以,他們三人的生活都沒有一點點的波瀾……
而處於所有問題中心點的鳩山惠子,她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她沒有任何哭鬧,沒有撒潑打滾,沒有精神崩潰,沒有遷怒身邊的人,也沒有報復社會。
她甚至沒有再去詢問小烏丸的研究進展,也沒有再去說勸她放棄這些話,而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安靜地等待着她最後的結局到來。
一切,依然按照她曾經所預測的方向前進着,小烏丸這三年來的所有努力,都未曾將這個結果撼動過絲毫。
“啊——”
突然用力,將實驗桌上所有的那些瓶瓶罐罐全都推倒,小烏丸抓過一旁的小錘子,將它們全都砸了個稀巴爛。
“去死!去死!去死!!”
她的研究,一直毫無進展——這是她這三年來從未敢和鳩山惠子說起的話。
無論她這三年來攝取了多少相關知識,無論她曾多少次有過靈光一閃,但沒有進展,那就是沒有進展。
三年的時間,越是沒有進展,她就越是拼命,她越是拼命,同樣也越顯得沒有進展,在這反覆的循環之中,她內心的焦躁不斷積累,早已碰到了她能承受的臨界點。
一年前,惠子姐姐或許就是察覺到了她這一點,所以才勸她放棄,所以……她當時纔會像個火藥桶一樣,突然就爆炸了……
其實,那不僅僅是她對鳩山惠子輕視自己生命的憤怒,更多的……是她對自己無能爲力的憤怒。
小烏丸不在意自己爲此耗費了三年的時間,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耗費了三年的時間,卻什麼都沒有爲鳩山惠子做到,明明當初……是她信誓旦旦,發誓一定會拯救她的……
【所以,你當時纔會告訴我,讓我不要愧疚,不要覺得虧欠,是嗎……】
“啊……”
喉嚨突然好痛,在瞬間的發泄之後,小烏丸抓着自己的脖子,無力地癱坐在自己的實驗桌旁。
在她的周圍,到處都是打碎的實驗瓶以及被撕碎的實驗筆記。
“嗚……”
她緩緩收攏雙腿,抱緊膝蓋,將臉埋入其中,輕聲抽泣着。
她可能,真的失敗了……
“……”
當天晚上,鳩山惠子獨自坐在病房裡,呆呆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今晚下雨了,外面的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就像是來索命的惡鬼。
“咔噠。”
身後,像是傳來了開門的聲音,鳩山惠子從這愣神的狀態中醒了過來,轉頭看去。
門口站着的,是小烏丸。
一個灰暗到,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徹底碎掉的小烏丸。
看着她,鳩山惠子的眼底浮現出一抹心疼,還有無奈。
這一幕,已經來得比她預想的要晚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