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好任務
同樣的,世界上有痛苦的事,也就有幸福的事。
第二天,老大就把我叫到了辦公室。他這個階,可就是個白領一樣,朝六晚五的上班了。而且最大的幸福就是,不用被刪除記憶,說實在的也沒有什麼記憶可以碰。雖然每件事情他都知道,但是他只管事,不管具體的內容,而且他也不懂。他是四十年代的大學生,那年頭大學學的還沒有現在高中生多。不過,有意思的是,我們也不敢去糊弄他,因爲有人試過,沒有好果子吃。他好像光靠嗅覺就可以判斷我們乾的活到底“純不純”。
“你上次工作很純,上頭很滿意。”這是他的口頭禪。他所謂的上頭,其實我們誰也沒有見過,但是,他總是很快地分配我們新的任務,我們也知道有很多部門在合作,要不然我們也無法做到那麼多神奇的事情。
“謝謝您的讚美。爲了國家,我義不容辭。”
“好了,我知道規矩,你也知道規矩。該給你幾個‘美好任務’了。先去趟中國,在北京找一個叫做胡祿壽的人,據說他發明了一臺食譜機,能夠創造正宗的‘中國潮州菜’。其他任務,我會在路上給你的。這些工作都書面彙報就可以了。”
“明白。”
“頭,還有沒有別的福利。”
“你不是老掛着什麼CIS的小妞嗎?我還真給你安排了一個。絕對是傳奇。”
“傳奇?”這是我們的行話,因爲我們的事業的確不可能有傳奇,唯一的傳奇就是任務之後留點緋聞。
“是的,絕對。”
“老大,我爲你死一百次也願意了。真的。”
很快我就到了北京,迎接我的是一個非常愛爾蘭的姑娘,因爲她沒有美洲姑娘那樣顯得粗俗的感覺,腦袋與身體的比例非常妥帖。雖然歐版臉孔的棱角分明,但是也還是處處透露出溫婉的風度。
當然,傳奇只是我們扯淡時的“一點小小的虛榮”罷了,其實是不可能有什麼真槍實彈的事情發生,就像眼前的這姑娘,她看起來比我文弱一百倍,但是她卻有幾百種手法可以在幾秒鐘內就讓我死得不知道怎麼死,這樣的姑娘,再怎麼愛也不敢愛。畢竟,我們只是動口的君子,他們卻絕對是動手的小人。
“您好,柯菲先生。我是西爾莎,您的忠實僕人,聽候您的吩咐。”說到這裡,她居然像小天鵝一樣,兩手扶開裙襬,稍微彎下身。沒有人會爲這樣一個姑娘,這樣的動作無動於衷的。
“不用這樣,不用這樣。我是柯菲,一切就拜託您了。”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對這樣的一個助手,我真不知道之後還敢指揮她幹什麼。這就是第一次接觸,當然,我不是傻瓜,對於這樣一位CIS,我只會更加小心。但是,她好像對我的反應有點失望與不解。
我們的頭到底是不是直接爲總統服務,這無從得知。我們局的地位究竟和CIS的地位有何高低區別,這些我們也不清楚。按照我的推理,應該是平行的,或者說隸屬於CIS,但是頭又藉助科技部門的特殊性,故意一直保持足夠的獨立性。而且因爲我們是決斷者,又在傳統上保持了一種“上級地位”。我們代表大腦,他們代表手腳,他們覺得我們什麼都不會幹,我們覺得他們沒有我們什麼都不懂。CIS肯定會非常不爽,但是又無可奈何。所以他們必然會想辦法滲透進來,儘量對我們進行掌控。
從機場到賓館只用了3個小時,在擁擠而且廣闊的北京,她算是相當高效的。
“不好意思,坐了那麼久飛機,又讓您悶在車裡幾個小時。您在這裡休息一下,有什麼需要隨時給我電話。晚餐時候我會過來找你。”說這句話時,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海藍色的眼睛,感覺真是太鮮明瞭,雖然每天都遇到的都是各種顏色的眼珠子,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清澈的眼睛,簡直就是孩子的眼睛。看到這眼睛,我忽然感覺到一絲微妙的東西——你錯了,而且錯得特別厲害,不是什麼“一見鍾情”,而是“觸目驚心”。因爲這樣的年齡,雖然她看起來絕對不到三十,但是這樣的工作,不可能還有這樣的眼睛。我們的工作守則第一條就是:你第一眼注意到的東西,會干擾你真正該注意的東西。第二條就是:堅持你真正應該注意的東西。第三條就是:堅決執行原定方針,出現干擾排除干擾。
當然,更關鍵的是,我看到這眼睛,就想起之前破碎的夢中,似曾相識。這不是什麼即視感,也不是什麼宿命,因爲我們不相信這些東西。我相信這是某一項技術,而且這項技術很可能還是我從其他地區帶回國家。
晚飯時分,她來了。沒有提起任何工作上的事情,衣服已經換了一套,但是同樣非常高貴。這讓她看起來就是位小公主。她帶我到北京最著名的潮州菜館吃飯。雖然是父母都是中國人,但是他們都沒有接觸多少中國食品,因爲他們是移民二代,在美國出生,在美國長大。而我是移民三代,連筷子都不喜歡用,當然,我會用,而且兩隻手都能用。西爾莎非常欣賞我用筷子的樣子,她問我菜怎麼樣?
“真是神奇的食物,感覺味道非常豐富,吃起來太誘人了。”
“你是第一次來中國?不可能吧,我相信你去的國家肯定比我還多。”她說的沒有錯,像她這樣的間諜,肯定會蹲守在一個國家很久,用一個非常安分的身份融入當地。直到任務完成,害怕身份暴露才會離開。然後在總部當一些閒職,養尊處優地過完下半輩子。不用像我們一樣接受“刪除記憶”的獎勵。而我們是不斷在全世界各地跑,身份變化很大。
“我來中國很多次,但是第一次來這裡吃飯,第一次吃潮州菜。也許是之前你們的夥伴太不懂得生活了。所以,我只吃到一些牛排、漢堡、三明治。又或許,是你太漂亮了,使我感覺吃什麼東西都是最好的美味。”我不會回答說我們需要進行記憶刪除,雖然這可能對她們而言不是什麼秘密。即便是這些無關緊要的秘密,我們也在有價值的時候說。
“是嘛。倒不是我懂生活,你知道,這與我們這次工作有關。在這裡潮州菜是奢侈品,我們有規定不許來的,來這裡太張揚。何況也不符合我的身份,我在這裡只是一名教育志願者,哪裡來這麼多的錢。所以,等下你付款哦。”
的確,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做足功課的工作。倒不是因爲這是個“美好任務”,不大重要。而是因爲真的在網上查不到多少資料。我真的很奇怪,中國網民這麼多,他們都上網幹什麼了?我只在M國國家圖書館的資料庫裡,查到一些潮州名人的回憶,但是那些肯定無法瞭解潮州菜的真章。
我掏出卡,付了款,好幾個零,的確是挺嚇人的。她倒不是缺經費,的確是她要掩護自己的身份。而我倒不用,因爲我只是匆匆的過客,而且對於中國人來說,我有着和他們一樣臉孔,一樣的眼睛,只是一隻“海龜”,一隻有錢的“海龜”而已。我來這裡的身份,是M國食品集團的代表,來這裡買那臺會發明潮州菜的食譜機。
飯後,我們回到賓館。
“說實在的,我真不懂你來這裡買那臺機器有什麼用?就算真的能夠發明潮州菜,那又有什麼?”她就那樣跟我談工作,十足就是在鄙視我的工作價值了。可能在她眼裡,只有武器、能源、醫療這些東西才值得花時間。
但是,我知道自己不傻,她也不傻。這樣的話最能夠刺激我爆料給她。而我的任何回答,對於她而言,鐵定是要寫進報告的,嚴重點,可能現在我們的對話就有幾個CIS在竊聽。只是這樣的可能性很小,就目前這工作還不至於勞師動衆。
我也不可能用“這是上頭的命令,我也不清楚”的話去敷衍她,更不可能冷冷地甩出“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了”這樣的話來。雖然這樣可以一下子就解決問題,但是接下來一項“美好任務”就會變得很“折磨”了。
我非常自然地,就打開了話匣子,就像一個愛上了她的菜鳥一樣:“就像中國人說的,衣食住行,是做人最重要的四件事,而其中,對於中國人來說,食物是第一的。其實我們何嘗不是,假如有這樣一臺機器,那麼我們就可以批量生產,搶佔市場。你都吃過了,潮州菜那麼好吃,如果有這樣的機器,我們就可以在像麥當勞、肯德基那樣全世界賣潮州菜了。這樣不僅低端市場,連高端市場也佔了,讓那些法國佬餐廳都不用開了。再說了,我要的不是一臺機器,而是背後的思路,他是怎麼發明那臺機器的,背後的道道纔是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假如一個做菜的機器能夠自主創新,那麼就是很好的AI方向了。”
“原來是這樣。”她點了點頭,眼睛裡好像有了一絲崇拜的目光。這讓我非常滿意,儘管我知道這很可能是一種非常虛幻的幻覺。
當然,有付出就得有收穫。這是我的原則,儘管我的付出很小。“你的眼睛是第幾代產品?”我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啊……噢,這是第三代的。”她停了一下,又馬上說。
我雖然不敢肯定她的眼睛是不是我帶回國的技術,但是一定不是她原來的眼睛。她的回答印證了的猜測,看來我的夢境還是告訴了我一些“真實的記憶”。
“怎麼,你看得出來。”她有點尷尬地對我說。
“這是我弄回來的東西,我怎麼會不清楚。”其實,我壓根就不記得這技術了。而且我那次任務肯定也不只弄了這樣的技術,可能更大更重要,就邏輯猜,肯定是什麼能夠讓人“暫駐青春”“恢復活力”之類的生物技術。
“是啊,有這東西,就可以讓我們看起來更單純,可以遮蓋我們的職業特點,可以更好地讓對方轉移注意力。甚至引誘對方。”
“我這看習慣藍眼睛的都受誘惑了,何況是我那些看習慣黑眼睛的同胞們。”我笑着說。
“你作爲一箇中國人,爲M國做事,甚至還從中國搞好處,你不覺得有什麼心理障礙嗎?”她也忽然一個轉折,打向我。
“我可是經過心理測試的。”我所謂的心理測試,她也做過,她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何況,M國其實是一個真正的未來國,一個實際意義的聯合國。一種具有包容性的文化,開放性的文化的國家,一種沒有種族界限,只有思想自由的國家才符合未來人類組織的‘精神概念’。你來中國這麼久,你讀過戰國的歷史嗎?戰國時期的秦國,其實就是現在的M國。M國的總統可以是個亞洲人,總理可以是個非洲人,就和當年秦國能夠重用商鞅、張儀、李斯、尉僚、李冰一樣。只有這樣的國家,才代表未來。我服務於未來。”我這樣一說,她絕對明白,我是個徹底的M國人,華裔對於我而言,只是一個影子而已,就像DNA揭示的人類歷史——全世界各色人種,都源自非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