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沒理會他們精彩的表情,彎腰抱起仍在傷心痛哭的武兒,撫着他的後背安慰着:“武兒不哭,明兒一早姐姐就去鎮上出首,等縣丞大人把十兩紋銀賞了姐姐,姐姐買糖給你吃。”
“真的?長姐沒騙武兒?”武兒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着采薇。
“當然是真的!姐姐何嘗騙過武兒?”采薇擦了擦武兒臉上的淚珠,略帶責備的看了杜氏一眼。
“本來姐姐今天就要出首,都是娘心軟,顧念着什麼勞什子的情分,死活攔着姐姐,害姐姐還要多跑一趟。”
此時,杜氏已經明白了采薇的意思,又看到大房一家避貓鼠似的神情,精神當即爲之一振,擦去臉上的淚痕,順着女兒的話茬說了下去:“薇兒,都是娘一時糊塗,娘再不這樣了,明兒一早,娘陪你去出首!”
采薇道:“娘這算是想明白了?明兒到了縣丞大人面前,可不許反悔。”
杜氏掃了一眼大房的人,大聲說:“放心,娘絕不反悔!”
聽到這些,穆仲禮頓時如墜冰窟,正是:分開八瓣頂陽骨,一桶冰雪傾下來。
“哎,別,別呀!薇兒,大侄兒女,你可千萬不能去呀!”
“我爲什麼不能去?”采薇冷笑反問道。
穆白氏顧不得哭號,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本來就不存在的眼淚,一把拉住采薇的手,哀哀叫道:“薇丫頭,你了不能去呀,你想想,你要是去了,你大伯還有活路嗎?”
采薇一把甩開穆白氏的拉扯,唳聲說:“大伯可從來沒有顧忌過我們一家的死活呢?我又何必顧及他?”
“哎呦,大侄女兒,做人可得講良心呦,我還不是爲了幫你家賣豬纔去的鎮上,不然怎會驚了馬,撞了人?大侄女兒,你可不能卸磨殺驢啊!”
聽到穆仲禮爲了替自己辯白,竟在晚輩面前毫不介意的把自己比成了驢,采薇差點兒笑出來,對這一家子無恥的程度,又刷新了一次。
“薇丫頭,你大伯說得對,不管怎麼說,這禍事全因幫你家引起的,你可不能害你親大伯,咱做人萬萬不能恩將仇報啊!”穆連奎說得語重心長,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彷彿采薇真的做下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
被做賊的喊抓賊,采薇差點兒嘔得吐出三升老血,當即冷笑出聲,反脣相譏道:“大伯幫我家賣豬的目的,不就是爲了吞了我家賣豬的銀子嗎?爺爺不也和大伯一樣想的嗎?不然又爲何黑燈瞎火的跑到我家來生事?都是禿頭蝨子明擺着的事兒,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
穆連奎被孫女當衆戳穿,頓時老臉臊得騰的紅了,跳起來抻着脖子就要罵人,只是髒話未等出口,就一眼瞥到采薇那副“你想找死嗎”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和兒子孫子的把柄都落在這死丫頭手中,只好壓下性子,忍辱坐了下來。
“你說,你究竟想怎麼着?”他扭着脖子,甕聲甕氣的問道。此時,他覺得自己很窩囊,老了老了,竟然被這一向不起眼的孫女拿捏到這般田地。
“對對對,大侄女兒,你想怎麼着,快說,怎樣才能放你大伯一馬?”李氏也湊了過來。
此時,大房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囂張跋扈,一個個都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眼巴巴的看着采薇,那情形,就像等待法官裁決的囚犯。
采薇吸了口氣,緩緩的站到地中間,環視了一眼大房的人,冷靜的開口。
想讓我息事寧人,有三個條件。
“你說,你說……”
采薇慢條斯理,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爺奶每月200文的養老錢,我們會照給不誤,但除此之外,不許找任何理由和藉口向我們要錢。爺奶要是有個病痛什麼的,當初把地和房子給了誰,就找誰要。”
“哎呦——這怎麼行?”穆白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起了大腿嚎叫起來:“造孽啊,你們二房這是在怨我這老婆子偏心嗎?我雖說把地和房子都給了你大伯,可在你爹身上花費的,也不比你大伯的少啊,當初爲了供你爹讀書,我可是把我陪嫁的銀鐲子都當了,那可是我唯一的首飾啊——”
老太太說到最後,聲調越發的悲愴起來,眼看就要演變爲一場嚎啕大哭。
死丫頭的要求,她絕不能答應。
二兒子因爲在婚事上沒有服從父母安排,一直對他們心懷着愧疚,所以,雖然表面上每月只給他們200文的養老錢,但事實上,她和老頭子每月從仲卿手裡拿到的,四五百文也不止。
他們今兒頭疼了,明兒腰疼,都要找仲卿要錢。而且穆仲卿作爲廩生,每月領的糧米,也都盡數交到他們的手中。所以,穆白氏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每月只得到200文錢的待遇。
“哎呦喂,我的卿兒呦,你咋會生出這麼個狼心狗肺,蛇蠍心腸的閨女呦,她要生生斷了我們母子的情分哩……”
老太太呼天搶地起來,又是擤鼻涕,又是拍大腿。
“夠了!”
采薇怒喝一聲:“什麼蛇蠍心腸?母子情分?”
“想當初,奶奶可是爲了二畝好田,就要把隔壁村黃員外那個不正經的女兒娶過來給我爹做妻室。那個黃小姐的名聲頂風都能臭出十里地,奶奶爲了二畝田,就要把自家兒子的終生幸福給葬送了,是不是也襯得起蛇蠍心腸四個字呢?”
“至於母子情分嗎——”
采薇的嘴角揚起譏諷的笑意:“一個爲了區區二畝地,就要賣了兒子的母親,這樣的母子情分本就一文不值,不要也罷!”
“你,你……”
穆白氏被采薇駁得啞口無言,坐在地上哭也不是,鬧也不是,只顫巍巍的指着采薇,卻說不出個什麼來。
杜氏的眼裡也劃過一抹驚詫,她的薇兒最是個溫和不過的了,何時變得如此犀利精煉,把她蠻橫潑辣的婆婆都鬥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采薇沒有理會穆白氏的激動情緒,緩緩的向着大房的人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大房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許再踏入我的家門一步,不許找任何理由和藉口和我們往來。”
“呵呵,好樣的!翅膀硬了,連祖宗都不認了,不愧是我穆家的好兒孫!”
穆連奎冷笑着,一張老臉因爲憤怒、不甘、痛恨、憋屈等情緒青了又紅,紅了又紫,紫了又黑,煞是有趣。
“第三呢?”
“第三,請爺爺奶奶寫下婚書,許我爹孃結爲夫妻。”
原來,大晉國律:凡是男女結爲夫妻,除需官方存檔的婚書,還需一份男女雙方父母簽字畫押的婚書方爲有效。
因爲穆連奎夫婦一直厭惡杜氏,所以斷不肯在婚書上簽字,直到現在,杜氏的身份還一直不明不白,這也是杜氏一直憂心的地方。
沒有婚書,自己的身份就就相當於妾侍,公婆曾趁着丈夫不在時,差點兒把她典兒給一個屠夫,所幸後來無事,但這件事已經成了杜氏的心病,無時不刻不再掛懷。
所以,當采薇提出這個要求時,杜氏的心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緊張的看着公婆,唯恐他們說出“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