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昭陽宮裡
朝陽公主奄奄一息的躺在雕花鑲百寶的花梨木榻上,面色慘白,氣若游絲,三天的時間,讓這個曾經光鮮亮麗,明豔活潑的小公主,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面容憔悴的女人,將她折磨成這副摸樣的,不是因爲三天水米未進,而是因爲自己做下的蠢事,犯下的彌天大錯。
她靜靜的躺在那裡,內心被悔恨和內疚煎熬着。雖然,心還如置油鍋般的疼痛,但她已經不像初回來是那般鬧着尋死覓活,也不在像一開始那樣徹夜痛哭了,她已經安靜下來,能夠冷靜的思考了。
她真蠢,真的,她竟那麼輕易的陷入了乳母爲她編織了一個美人配英雄的夢境中,爲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夢,她愚蠢的犯下了多少彌天大錯,聽她的慫恿,給安樂下毒,騙那個野獸喝暖房酒,讓自己,身敗名裂……
這些,都不是讓她最痛苦的,讓她最痛苦的,是因爲她的淫奔無恥的蠢行,導致母后被父皇厭惡、怪罪,被禁足,被剝奪了掌管後宮的權利,徹底成了錦貴妃手下的敗將;因爲她,逸哥哥也會被牽連,被父皇厭棄,以至於他今後的路會更難走,還有外祖一家,也因爲她做下的醜事被無辜牽連,被皇上所厭惡……
她最親的人都受到了她的牽連,開始時,她是想以死謝罪的,所以才拼命的去尋思,可是冷靜下來後,她漸漸的想明白了,她的死,只能讓母后更痛苦,讓哥哥更難做,卻不能對那些設計謀害她的人有任何影響,只能讓她們更開心,可謂是親者痛而仇者快,所以,她不能死,她要留着這條命報仇,是誰收買了她的奶孃,害她落到今天的這步田地,她已經心知肚明,但是她現在還沒有能力去對付她們,只能忍辱活下來,靜待時機。
然而,她明明不想死了,命運卻又跟她開了個大玩笑——父皇下令,命她替死去的安樂嫁給薩克努。
薩克努已經不再是奶孃給她描繪的英雄、草原上的太陽,而是一個十足的魔鬼、禽獸,她終於明白那些關於他的傳言不虛,也終於明白他曾經的那些女人是怎麼死的了,嫁給他,就算她不想死,也由不得她了,與其被他殘忍的折磨死,還不如死在自己的宮裡乾淨。
所以,她想盡快的死了,免得被那禽獸折磨到慘死,但是卻不能自殺,公主自戕的大罪她可以承受,卻不能再讓母后揹負她的罪行了,她只能這樣聽天由命的活着,任由命運的安排……
夜色愈深,清冷的昭陽宮裡一片寂靜,只有巡邏的侍衛們邁着整齊的步子路過的聲音,偶爾,還有巡夜的太監敲着梆子,拖着冗長的調子吆喝的聲音:“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巡夜的太監剛走,兩道清麗的身影從角落裡閃了出來,其中的一個迅速的四下張望了一下,見無人後,便招呼了另一個,二人悄悄的潛入了昭陽宮。
昭陽宮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太監和宮女們都睡下了,整個宮裡連個值夜的太監和宮女都沒有。
朝陽公主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之驕女了,一個失了寵,又即將去和親的公主,那個奴才會在她的身上多費心思呢?
莫皇后和落雪悄悄的走進朝陽的寢宮,見寢宮裡空蕩蕩、冷清清,竟無一人值守。
莫皇后心下一酸,吩咐了落雪守在殿外,自己則飛也似的直奔朝陽的榻前去了。
“朝陽…。玉玉…。”
一見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兒,莫皇后的心像給揪出了一般,她強忍着淚,扳着女兒的肩膀,輕輕的搖晃着。
“玉玉,快醒醒,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玉玉,這會兒錦貴妃怕是已經在來昭陽宮的路上了,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朝陽緩緩的睜了眼,虛弱的看着榻前憔悴的母親,張開嘴,輕輕的喚了聲:“母后……”
兩行淚水便奪眶而出,洶涌而下。
莫皇后一把抱住她,哽咽道:“好孩子,你受苦了,是母后沒保護好你……”
朝陽艱難的搖搖頭:“不是娘,是朝陽自己愚蠢任性,害了自己,也害了母后,只怕哥哥也要被我拖累了,朝陽真是罪該萬死!”
“玉玉,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你聽着,天亮後你就要和薩克努啓程去遼丹了……”
沒等莫皇后的話說完,朝陽公主的身子本能的僵硬起來,臉上顯出了驚恐的神色,雙手緊緊的抓着莫皇后的手,瑟瑟發抖着……
“母后…。母后……”
莫皇后拍着女兒的肩膀,輕聲安慰着。
“玉玉,不怕,母后已經安排好了,在去遼丹的途中,你舅舅會帶人將你劫走,把你送到你哥哥那裡藏匿起來,等將來你哥哥的大業成了,咱們一家人再團聚。現在,你要答應母后,千萬不能尋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真的嗎?舅舅真的回來救我?”朝陽睜着朦朧的淚眼,難以置信的看着母親。
“千真萬確,母后和你外祖都已經安排妥當了,一定會把你安全的救出來的,但是你要記住,這一路上,千萬不要激怒了薩克努,你毒害了安樂,他本就恨你入骨,若是你再招惹到她,就算是你不想死,只怕也由不得你了,所以,千萬不要爲了置一口閒氣,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
莫皇后不放心的叮囑着,女兒即將遠行,還是以這種方式離開,況且,她又是一個沒什麼心機,被慣壞了的任性丫頭,一個人飄零到萬里之外的北地,叫她如何放心的下?
朝陽抽抽搭搭的說:“母后放心,女兒一定好好的保護住自己,一定好好的活着,等着將來有一天,再回到母后身邊兒孝敬您!”
“還有!”
莫皇后糾結了一下,神色黯然的說:“等見了你哥哥,若是他爲安樂的事兒和你發脾氣,你千萬不能頂撞了他,無論他罵你什麼,你都要乖乖的聽着;無論他怎樣懲罰你,你都得乖乖的受着,誰讓你受人蠱惑,傷了他最心愛的人…。”
“是,母后,我記住了。”
朝陽鄭重的點了下頭,“不管哥哥怎樣罰我,都是應該的,我不僅害了哥哥最愛的女人,也害了自己,更害了母后和哥哥,只怕是外祖一家也要被我連累了,我的犯下的過錯本就是十惡不赦的,就算哥哥打死了我,也不足爲過。”
莫皇后黯淡的說“你哥哥不會打死你的,只是懲罰就少不了了,是咱們一時糊塗,聯手害了他心愛的女人,他一定會爲此耿耿於懷的,只怕從今以後,不僅是對你,就是對我這個母親也要分生了!”
現在,莫皇后真心感到後悔了,早知道事情會發展這種地步,她從一開始就不逼着他娶李瑞珠了。
那個李瑞珠也沒什麼好的,沒出事兒之前,每天圍在她身邊阿諛奉承,圍着着她身前身後的轉,這邊剛一出了事兒,她們一家子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連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捎過來,由此可見,一家子都是隻能同甘、不能共苦的!
這樣的女人,還不如那個穆采薇。
聽逸兒說,當初他被錦貴妃和太子的人追殺,命垂一線時,就是穆采薇救的,一個閨閣女子,有膽識把一個陌生的男子救回到家裡藏着,必定是個心地善良又有主意的,她救了逸兒的性命,而且逸兒也喜歡她,若是她當初想的開,成全了他們,該有多好!
若是那樣,兒子也不會離開她,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打那根本就沒有把握的仗;而且,女兒也不會遭遇現在這樣的事兒,一家子現在還能安樂的呆在一起,她還能盡情的享受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
那個穆姑娘,對自己也一定會恪守爲人媳婦的孝道,安分識禮的,她是逸兒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動心的女子,一定是個極好的,可惜,卻生生的折在了她和朝陽的手中,逸兒一定會怨恨她,一定會對她們感到失望!
如今,她落到了這般田地,焉知是不是遭到了報應呢?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外面有人來了,我們快走!” 落雪驚慌失措的闖了進來,低聲叫着。
莫皇后苦笑道:“錦貴妃處心積慮的誘我過來,焉能輕易放我回去,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別躲了。”
“母后知道是錦貴妃故意使詐?”
朝陽驚訝的叫了一聲,撐着虛弱的身子坐了起來,急的直冒冷汗,“母后好傻,知道是她使詐您還過來!”
莫皇后捋了捋女兒鬢邊的碎髮,平靜的說:“我要是不過來,倘若我的女兒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或是在途中沒能好好的保護住自己,我豈不是要抱憾終身,和我女兒的性命比較起來,一個皇后之位,就算讓給了她又有何妨?”
“皇上駕到——”
“錦貴妃娘娘駕到——”
大太監總管朱貴拉着冗長的音調,在昭陽宮的門口吟唱着,話音未落,晉明帝已經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身上還穿着寢衣,發上未束冠,一見便知是剛從被窩裡出來的。
錦貴妃着翠紋織錦羽緞斗篷,未見裡面的穿着,但頭上的髮髻凌亂,上面上未簪一飾,可見也是剛從被窩裡出來的。
“臣妾參見皇上——”
“朝陽參見父皇——”
莫皇后攙着女兒跪了下來,昭陽宮裡躲懶的宮女和太監們聽到皇上來了,也都急忙蹭了出來,跪伏在地上。
晉明帝一闖進來,便赫然看到了一身宮女服飾的莫皇后,冷笑道,“朕只是命皇后閉門思過,並沒有貶皇后爲宮女,怎麼,皇后當夠了朕的皇后,想當宮女了?”
莫皇后對晉帝磕了一個頭,擡起頭後從容的說:“皇上,臣妾違背聖意,擅自來見朝陽,實屬有罪,妾身不敢爲自己辯解,但憑皇上責罰,臣妾絕無怨言!”
夫妻多年,莫皇后還算是瞭解皇上的性子,這會子她若是辯解或是求饒,皇上必會更加惱怒的,還不如坦然的認下罪來,還能讓他的火氣小一些,自己也不至於太過狼狽。
錦貴妃插嘴道:“皇后娘娘倒是敢作敢當,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有什麼不得不說的話要對公主說,纔不惜違抗聖意,冒險前來?”
“沒有!”
莫皇后一口否定了她,擡頭看着晉明帝,動情的說:“皇上,朝陽雖然犯下大錯,皇上再難饒恕她,但她畢竟是臣妾身上掉下來的肉,明日就要到萬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去和親了,經此一別,只怕有生之年再難相見,臣妾於心不忍,便趕來見她最後一面,以全我們的母女情分,並非有意違抗皇上的旨意。”
說罷,潸然淚下。
皇后進宮二十幾年,一直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樣,從未有人見她哭過,就是皇上本人,也從未見過皇后這中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間倒有些不忍在責備她了。
朝陽見皇上神色有些鬆動,急忙膝行向前,跪在了晉明帝的腳下,一邊磕頭,一邊哭道:“父皇,朝陽不孝,讓父皇失望了,朝陽不敢求父皇的諒解,只是朝陽明天就要走了,請容朝陽給您磕個頭,以後想給您磕頭,都不能夠了……”
母女二人都哭成了淚人,成功的化解了晉帝心中的怒火,其實,在他聽了皇后含悲泣血的幾句話時,滿腔的怒火就已經消散了許多,後來,又看到了朝陽的那副憔悴可憐的模樣,他的心更軟了。
身爲父親,他縱然不像孩子的母親那樣疼愛孩子,但虎毒不食子,自己的孩子他也是動心的,朝陽再不爭氣,終究也是他的女兒,看到她如今這般境地,特別是想到她將來的下場,晉帝也不覺生出了幾分動容的神色來。
錦貴妃眼見得皇上心軟了,忙說:“若真像皇后說的那樣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臣妾聽說,皇后是想在公主出嫁的途中使人劫走公主,若是爲了這事兒來見公主,那皇后和公主犯下的,可就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了!”
她毫不留情的把莫皇后和朝陽的底牌掀了出來,想打她們個措手不及。
果然,朝陽到底是年輕,一見錦貴妃說破了她和母后密謀的事兒,立刻緊張起來,原本垂頭哭泣着的小臉兒猛的擡起,露出了驚慌之色。
錦貴妃看在眼裡,更加肯自己手下蒐集來的情報,她乘勝追擊的問道:“公主爲何露出這般的神色,難道是被本宮給說中了?”
莫皇后冷聲道:“錦貴妃多心了,朝陽還小,經不起嚇唬的,她只是被錦貴妃大膽的推測給嚇到了!”
“呵!”
錦貴妃冷笑,看了莫皇后一眼,轉向了晉明帝。
“皇上,倘若臣妾說的話是真的,皇上當如何?”
“錦貴妃,你是想用你的假設給本宮和朝陽定罪嗎?還是想用這莫須有的罪名來誘使皇上懲罰我們?”
莫皇后唳聲開口,沒有給皇上說話的機會,因爲皇上一旦說出諸如嚴懲之類的重話,朝陽勢必會放棄自己的生命而不讓她去涉險,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錦貴妃冷笑道:“皇后這般激動做什麼,做沒做皇后心中比誰都清楚,況且,就算皇后沒有犯做,可皇后剛剛犯下的違背聖旨,擅自離宮的的罪總不是我誣賴你吧?皇后不會以爲皇上會不予追究吧?”
“皇上處不處置我,那是皇上的事,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妃子來置喙?”
莫皇后也不是好惹的,冷言冷語的說:“難道錦貴妃正巴不得本宮被皇上處置了,你好取而代之?還是錦貴妃以爲自己可以牝雞司晨,替皇上做決定?”
錦貴妃被莫皇后噎住了,恨恨的瞪了皇后一眼,隨即一把扯住了皇上的衣袖,不依不饒的說:“皇上,您看看皇后,明明是她自己違抗聖旨,犯下罪無可恕的大罪,可她非但不知悔改,還出言諷刺、爲難臣妾,皇上可要爲臣妾做主啊!”
“好了!”
皇上一甩袖子,甩開了錦貴妃的拉扯,剛開始來時他聽了錦貴妃的攛掇,原是怒氣衝衝的,但聽了皇后的一番話,又見到了朝陽如此可憐的樣子,肚子裡的怒火早當時就去了分,剩下的一兩分小火苗也燒不起來了。
“都別吵了,傳朕旨意,皇后擅自離宮,違背聖意,罰,禁足一年,抄地藏菩薩本願經經十卷,玉坤宮一年之內份例減半;玉坤宮的下人不能勸誡主子,縱容主子違抗聖旨,故,掌事的太監宮女杖斃,餘者罰俸一年,各自到慎刑司領三十板子……”
“臣妾遵旨,謝皇上!”
莫皇后忍着心中的巨痛,拜了下去。
晉明帝看着匍匐在地的皇后,冷聲說:“皇后,朕看在你是初犯,又念在我們多年夫妻的份兒,這次也就算了,若下次再忤逆了朕的旨意,朕絕不輕易放過!”
“是,謝皇上寬宥!”
莫皇后語氣謙和,畢恭畢敬的垂下頭,誰都沒有看見她袖子下面那雙已經刺破了掌心的手。
錦貴妃見皇上竟這麼輕易就放過了莫皇后母女,感到十分意外,但皇上已經起駕離開,她也只好不甘心的跟着走了……
“砰——”
皇上一走,皇后立刻像被抽去了靈魂的軀殼一般,砰然倒在地上。
“母后——”
“皇后——”
朝陽和落雪驚慌的撲過去,扶起面如死灰的她,不住聲的呼喚着。
“母后,您怎麼樣了?母后,您不要嚇我!”
“皇后,您要振作啊,公主的將來來指着您呢!”
莫皇后動了動僵硬的眼珠,兩行清淚滾滾而下,“白尚宮……和,李澤泉……”
落雪道:“皇后不要悲傷了,李公公和白姑姑能爲皇后而死,一定死而無怨的……”
卯時一刻
京城的北門處,一羣身材彪悍的遼丹人,騎着高頭大馬,從皇宮的方向開了出來,這羣人穿着鮮豔遼丹長袍,頭髮披散着,編成許多細細的小辮子,辮子上還綴了許多色彩斑斕的珠子。
爲首的一個,身材高大健壯,天神一般,氣勢凜然,他騎在一匹通身漆黑如墨的駿馬上,身上帶着與生俱來的羈傲和狂肆,陰沉着的臉不緊不慢的走着,那張本來英俊不凡的臉上,因爲一道長長的傷疤,顯得猙獰恐怖,將他原本俊彥的相貌破壞掉了!
“主人,您已經如願的娶到了大晉國的嫡公主,爲什麼還不開心呢?”一個遼丹的侍衛長回頭看了一眼那飾着大紅綵緞的馬車,疑惑的問着。
薩克努聞言,也回頭睇了那輛彩車一眼,揚起嘴角,扯出一抹殘忍的笑來。
“誰說本王不開心,本王開心的很呢!”
馬蹄噠噠,捲起路上的浮塵,遼丹人的隊伍由內城到外城,再經過護城河,最後直上御街,出了京城大門,浩浩蕩蕩的向北方行去。
朝陽一身大紅喜服,手裡捧着意寓爲平平安安的大紅蘋果,頹然的坐在馬車裡,耳邊嗡嗡的作響,還回蕩着薩克努接她上車時,在她耳邊低語的那句話。
“你活着唯一的用處,就是給她贖罪!”
陰森森的一句話,讓她頓時如被一桶冰水從頭澆下來一般,冷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手裡的蘋果和膝上放置的如意瞬間成了笑話。
他惡意森森的笑着去了,她卻被他的一句話嚇得如驚弓之鳥,坐車子裡渾身不住的顫抖着。
他要報復她,因爲她毒殺了他心愛的女人,他要爲她報仇,所以,殘忍的折磨她,傷害她,就是他允許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她答應過母后,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撐到舅舅來救她。可是,那個男人那麼可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住?她要怎樣才能撐下去?或者說,她要怎樣才能讓他允許她活到舅舅來?
馬車咕嚕咕嚕的走着,走出了京城,走到了京郊的田野。
五月的京郊,到處都是一片綠油油的,綠的山、綠的樹、率的草,田野裡,農夫在田裡扶犁耕種,小娃子們在田間打鬧奔跑,淳樸的農婦們一邊看着自家的小娃子,一邊坐在自家的地頭兒納鞋底兒,那場面,有說不出的溫馨和美好。
朝陽靠在車窗前,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溫馨和美好,忽然羨慕起那些坐在地頭聊天兒的農婦們來。
她們雖然過着最簡單、最淳樸的生活,但是她們是快樂的。
她們能隨心所欲的大聲說笑、談論;可以肆無忌憚的出去竄門子,走親戚;可以隨心所欲的坐在地頭兒納鞋底兒,聊天……
而她,雖然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金奴銀婢、前呼後擁,可她從出生起,就要提防着被人陷害,每天都有人告誡她不要隨便亂走;不要隨便亂;必要隨便亂吃東西,這樣的生活,雖然每天都山珍海味,穿金戴銀,可卻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這樣的生活又有什麼樂趣?又哪裡比得上這些無憂無慮的農婦們呢?
“哎——”
她悵然的嘆了口氣,黯然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忐忑的等待着噩運的到來。
可是,從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從中午一直等到晚上,她什麼都沒用等到,包括午飯和晚飯。
雖然飢腸轆轆,但是她不敢抱怨,更不敢派人去問,只好默默的忍耐着,只要餓不死她,就好……
與此同時
大晉國北,青縣縣郊,秦王軍隊的大營裡。
伙頭營已經將米飯蒸好,是士兵們過年時才能吃到的白米飯,據說是秦王殿下在中午時下的命令,說今晚要給大家改善伙食,還有肉吃,可把大夥兒給樂壞了。
這段日子行軍,士兵們吃到都是玉米麪兒摻着白麪做的饅頭,雖然糙,但是管飽兒,菜多數都是煮白菜,煮土豆煮蘿蔔之類的常見的青菜,倒不是秦王苛待士兵,而是軍隊的伙食就是如此,士兵們並沒有覺得不好。而且當兵的多半都是窮人家的子弟,能吃飽飯已經不錯了,有不少的士兵就是因爲香吃飽飯才加入軍隊的。
吃肉,對於士兵們來說絕對是一件奢侈的事,他們自參軍以來,吃肉的次數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而且還都是喝肉湯,肉已經被煮化了,但是大家也都吃得很香,畢竟肉湯對他們來說也是極難得的。
“哎,陸伍長,秦王說給咱們改善伙食,該不會就是給大夥兒吃一頓白米飯吧!”
“白米飯怎麼了?吃白米飯難道還不算改善伙食?我說劉二狗,你小子來參軍時可是穿着條露腚蛋子的破褲子來的,這輩子吃沒吃過白米飯還不一定呢,這會子怎麼裝大,倒挑揀起來了!”陸伍長沒好氣兒的罵了劉二狗一頓。
“沒有沒有,小的不敢挑揀,有白米飯吃就很好了,就像陸伍長說的,我劉二狗還真沒吃過白米飯呢,嘿嘿……”劉二狗趕緊檢討,又笑嘻嘻的說:“小的是看支了這麼多口的大鍋,又足足的燒了這麼多的水,不知搞的是什麼名堂,就隨口問了一句。”
陸伍長抓了抓頭皮,“是呀,好端端的,上頭叫支這麼多口的大鍋幹啥哩?得,我去問問章陌長,你們等着。”
陸伍長顛顛的走了。
大晉的步兵編制,五人爲一伍,十人爲一什,百人爲一陌。伍有伍長,什有什長,陌有陌長,各自帶領手下的小隊。那位陸伍長,就是五個人一伍中的小隊長。
陸伍長剛走,遠處的山坡上忽然隱約傳來一陣豬的嘶叫聲,高高低低,起伏不平,士兵們都很納罕,哪來的豬?聽聲音應該是很多頭豬,這麼晚了,誰趕着這麼多的豬在行路。
大夥兒正義論着,陸伍長忽然興沖沖的跑過來,對大夥兒叫道:“我剛剛問了章陌長,陌長說秦王殿下今天給咱們開葷,待會兒有人給咱們送豬過來,大夥兒今晚有肉吃了……”
“哦——哦——”
營地裡歡呼起來,大家都興奮的伸着脖子,遙望着豬羣吼叫的方向,眼裡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來。
遠遠的,幾十個農夫趕着數百頭豬慢悠悠的走過來,後面還跟着幾輛大車,車上裝着北方這個時候還沒有的一些時新的青菜,有菠菜、油麥菜、茼蒿、油菜、甚至還有黃瓜、茄子等……
守在大營外的士兵們見了,立刻撒腿跑進主帥的大營去彙報,士兵們也都歡呼起來,比過年還要高興!
不多時,主帥的營帳拉開,身着紅色戰袍,披着銀色鎧甲的秦王南宮逸,龍行虎步的走出來,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直奔大營外外面去了。
“哦——哦——”
士兵們歡呼着,眼瞅着那肥肥胖胖的一大羣豬越來越近了,大家夥兒的口水都流了出來。
忽然間,立在大營門口的秦王忽然凌空而起,一躍向帶蓬的的一輛馬車飛去,夕陽的餘暉下,那一身火紅的戰袍如燃燒的烈火一般,轉眼間,便落到了那帶蓬的馬車的車轅上,一閃身進了車子。
采薇坐在車子裡,看着外面羣情激動的士兵們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正笑着,看見忽然闖進的南宮逸,遂調皮的笑起來:“秦王殿下,對小的獻給您的禮物可還滿意?”
南宮逸拉着采薇的手,默默的看了采薇半天,看的采薇莫名其妙。
“怎麼了?我有什麼不妥嗎?”采薇摸着自己的臉,想找一塊鏡子照一照。
南宮逸幽幽的說“薇兒一直都這麼美好,並無不妥之處!”
“那裡直勾勾的看着我做什麼?看得人莫名其妙!”采薇嗔怪說。
“我在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南宮逸忽然一伸臂,將采薇抱進了自己的懷裡。
……
“嗷——嗷——”
車外,肥豬煞風景的嚎叫起來,采薇‘噗嗤’一聲笑了,從他的懷裡抽出身來,道:“別煽情了,大家都饞壞了,快下令宰豬吧!”
“好,就聽娘子的!”
南宮逸牽着采薇的手,將她從車裡牽了出來,並肩站在車轅上,一揮手,大聲道:“開殺——”
立刻,營地裡炸開了鍋。
士兵們抓豬的抓豬、磨刀的磨刀,燒水的燒水,肥豬拼命的逃竄着,尖叫着,數百頭肥豬的叫聲,響徹大營的上空…。
吃一頓肉食不易,對這來之不易的肥豬,士兵們一點兒都沒有糟踐,殺豬的豬血用大盆子接了,做成了好吃的豬血腸,豬肉皮也被收拾乾淨,和豬肉一起被切成了一塊一塊的,放進大鍋裡煮……
下鍋後,士兵們都興高采烈的議論着,等着豬肉煮熟,好一飽口福。
這時,有新參軍的士兵看到了和秦王並肩站在一起的采薇,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聲叫道:“敢問秦王殿下,殿下身邊兒的小姐是誰?”
衆人聽了,都爲這沒輕沒重的愣頭青捏了一把汗,須知尊卑有別,哪有士兵敢這般放肆的打聽主帥的私事的!
況且,這位姑娘美貌異常,一見便知是紅顏知己,姨娘側妃之類的,不好說出口的。
那隻,秦王殿下一點兒惱怒的心思都沒有,反而風輕雲淡的笑了笑,攬過采薇的肩膀,朗聲說道:“這是本王的秦王妃,今日特意來替本王犒勞大家的,大家今晚吃的豬肉,都是王妃拿自己的私房錢買給大家的!”
“譁——”
衆人譁然,一時間議論紛紛。
“秦王妃端的是無雙的美貌,只怕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她更美的人了!”
“秦王殿下也是貌比潘安啊,跟秦王妃正好是一對兒璧人!”
“對了,秦王妃姓李吧,我年前聽說陛下有意把護國大將軍家的嫡出大小姐許配給秦王,想必就是這位了…。”
南宮逸的耳力甚好,士兵們議論的這些話他都聽到了,立刻出面澄清說:“本王的王妃姓穆不姓李,衆位莫要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