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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舉全家遊深圳、港澳的行動無異於宣告了自己的立場。等於公開宣戰。王建國暴跳如雷,揮起老拳要揍李海峰。因爲當初談合同條款時,中方堅持要擔任總經理,而王建國堅持面向社會聘用總經理。王建國的理由是你中方纔佔30%的股份,最多給一個副總職位。是李海峰做老公的工作:做人要厚道。王建國這才讓了步。現在看來當時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哪有今天這種被動局面。高舉不僅不聽話,而且還居然站在我們的對立面。李海峰也很惱火。今天上午,她去找高舉商議準備處理前期花費的300萬開辦費,這可是香港好百年公司董事會決議中明確規定的,趙牧之、錢進也簽過字的。高舉卻說:“那是你們外方的約定。在合資公司報銷必須開合資公司的董事會。這是你們自己規定的。作爲中方來說,羣英煤礦員工持股會還得開個會表決呢。”
夫妻倆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必須儘快扭轉這種局面。不聽話就換人,我就不信制伏不了你。兩人密謀策劃了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行動方案。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國叫來高舉。只見他半躺在大班椅左右旋轉着,優哉遊哉說:“我要帶幾個人出去走走,主要去江浙一帶。那邊有幾個火電廠的大客戶,先接洽接洽。另外孫雲書記一天到晚像老黃牛一樣忙着礦上的事,也該出門走走,長長見識。還有就是我這次打算去一下徐州礦務局,需要一個懂技術的人跟上。”高舉聽明白了,說:“沒問題呀,我也盤算着輪流讓中層幹部出去走走,開闊一下眼界,改變一下他們的落後的思想觀念。都中外合資了,要與時俱進呀。沒有別的事。我這就去通知孫雲、胡勇和樑子。”高舉積極配合的態度,是王建國自打合資公司成立以來看到的最痛快的一次,好像也是唯一的一次。
王建國、李海峰設計的路線是上海、南京、杭州、徐州和寧波。孫書記耳朵背,王建國一到上海,就給他配了一副瑞士產的“鋒力”牌的雅典娜助聽器。孫書記感動得老淚縱橫:“年是(駝城方言:去年)我兒一直要給買,捨不得那一大筆錢啊。一萬五千塊,那是合資前半年的工資呢。還是你們外方講義氣,感謝王董事長這麼貼心的關照。”在一邊的胡勇、樑子也很動容。胡勇說:“孫書記耳背,接打電話就是在喊,一排窯都能聽見。沒有秘密可言,連跟老婆打情罵俏都能聽到,鬧過不少笑話。”“可不是嗎,有一次老婆在電話那頭約定晚上早點回來辦事,孫書記大聲迴應我們都聽到了。”樑子笑着說。孫書記佯裝發火:“別聽他倆瞎說。我們都這把年紀了,辦那事就像拜年,一年也就一回。”王建國、李海峰都會意地笑了。
李海峰義務給他們當起了導遊,沿途住店、交通、景區門票和安排吃特色菜,忙得不亦樂乎。王建國和李海峰分工十分明確:李海峰擔任導遊的角色,王建國負責輪流與他們談心。爲着談話方便,也可以節省點錢,王建國沒有和李海峰住一間房。李海峰單獨住一間,王建國和另外三人住兩個標間,這樣王建國就輪流和他們三人住,便於深談。這一路沒有所謂“正事”,正事就是收服這三個人的心。
頭一晚王建國先和孫書記住一間房。孫書記主動訴起苦來:“你是董事長,你給評評理,合資以前,我和高舉是一個級別,拿的工資一樣多。合資後,高舉的工資漲到了兩萬五,而我的呢,漲了後才五千。本想拿上你們規定的董事津貼一年六萬,算是個心理安慰,可是他說津貼要上交給員工持股會。”王建國一聽,這豈不是正中下懷?他乘機點火說:“高舉這是做人的問題。一起患難的弟兄怎麼能只顧自己呢。”孫書記接着說:“還有,礦上的所有工程都是他妹妹的公司做,從來不招投標。預算高得離譜。有啥辦法,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簽字。”王建國說:“合資公司不能允許這種關聯交易、利益輸送繼續發生。我打算成立招標辦,由你負責把關怎樣?”孫雲說:“當然沒問題。只怕高舉不同意。”王建國佯裝發火:“不同意就免了他!難道咱煤礦就找不到總經理?我問你,要真免了高舉,誰最合適當這個總經理?”孫雲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胡勇。大學生,有文化,分管銷售的副礦長,人緣也好,待人和和氣氣的,我看比高舉強。”王建國進一步試探孫雲:“那你呢,你就沒想當這個總經理?論資歷、級別你是首選啊。”孫雲說:“沒想是假的。但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年齡大了,耳朵又背,水平有限,不識幾個字,還是年輕的後生幹合適。”王建國心裡有了底,又跟孫雲拉了些別的家常。
跟胡勇的談話沒那麼順暢。胡勇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有頭腦有思想。李海峰一再強調只能採用啓發式,否則難以敲開他的心扉。爲了達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王建國、李海峰叫上胡勇夜遊西子湖——蘇堤柳樹成蔭,月光如流瀉的水銀,斑斑點點打在身上。湖水激盪起漣漪,節奏分明地輕敲着湖岸。湖心的三潭印月像三盞航標燈,指示行人的方位。西子湖之夜,那是一片光的世界水的世界影的世界。唯有自行車愛好者從身邊飛馳而過,帶來一陣風,留下一串鈴聲,才撕破了這夜的寧靜。
王建國打開話匣子:“小胡啊,你可是礦上唯一的大學生。據我們瞭解,礦上羣衆的呼聲很高呀,都認爲你是最合適的總經理人選。”胡勇連忙說:“你開玩笑吧,我可想都沒敢想。我分管銷售,只管做好分內的工作。再說了,高總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李海峰說:“最近這段時間經過我們的考察,高舉不能勝任總經理的工作。一是文化水平低;二是不懂企業管理;三是私心太重,讓他妹妹做礦上的工程,損害公司利益;四是缺乏溝通、協調能力。所以王總有個想法,想把高舉給換掉。”胡勇聽了李海峰的話,才知道他們是認真的,不是開玩笑。王建國說:“我問你,公司的煤炭銷售的定價機制是怎樣的?”胡勇答道:“高礦拍腦瓜,高礦說了算。”王建國有點激動:“你看看,這怎麼能行!公司的銷售沒有定價機制,高舉說什麼價就什麼價。要是遇到他的親朋好友他可以隨意降價,他還甚至可以與客戶聯手壓低煤價吃回扣。”胡勇說:“是啊,我曾給高礦建議,搞一個銷售制度,高礦質問我:怎麼搞,一天一個價。我也覺得應該有一個價格生成機制。公開透明,每天在公告欄上公示出來,員工一目瞭然。”王建國說:“你這個主意好,這就是現代企業的管理模式的精髓。高舉哪裡懂。”王建國又問:“那銷售和財務是怎麼銜接的?”胡勇說:“流程是這樣的:銷售是我先與客戶談妥,財務收到預付款,開票通知發貨,銷售按財務的票面計量發貨。”王建國進一步問:“那這個流程有什麼問題沒有?”胡勇說:“現在是賣方市場,都是上門拉貨,先付預付款,按預付款的多少發給相應的貨,款用完了就停止發貨。所以沒什麼問題。”李海峰插話進來:“如果以你的眼光看,或者你就是總經理,你認爲目前礦上的薄弱環節或者說短板在哪裡?”胡勇想了想,說:“財務管理和安全生產。財務人員是高舉的親戚,素質較差,也不透明;安全生產方面井下缺乏機電工程師,短缺技術人員。有安全隱患。”
王建國聽了胡勇的回答,感覺自己的判斷沒錯:胡勇思路清晰,看問題尖銳,有開放的心態,有溝通的能力,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比高舉強。王建國又問:“你們中方的持股是怎樣的?你有多少股份?”胡勇說:“我們的30%裡,高舉佔了51%。他說只是代持股,後面代表幾十位領導。在駝城這是公開的秘密,幾乎所有煤礦都有領導持股。我的股份是10萬,我們中層都是這個數。”王建國停下腳步,拍了拍胡勇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小胡啊,我很賞識你,你不要辜負了我的期望。你做好上任準備,到時可不要打退堂鼓呀。”胡勇聽明白了王建國、李海峰的深意,他感覺該表態了:“果真有這個機會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李海峰對王建國說,跟胡勇的談話相當成功,基本上也談透了。這胡勇嘴上說不敢想,心裡卻早已盯上這個位置了,明鏡似的。就等時機,就等伯樂。
最後一個談話對象是樑子。王建國從側面瞭解過樑子,他是被高舉高薪招聘過來的技術部負責人,屬心直口快、敢作敢當的那類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外地人,在接下來幹王建國交代的事不會瞻前顧後,顧慮重重。王建國跟他的談話完全是另一種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