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
元光道場。
爲賀元光仙君誕辰,衆仙神皆持禮赴宴。
在元光道場的一不知名處,一位容貌極盛,氣質卻透着些活潑的女仙正提着花籃,行走在仙山的小徑中。
她時不時的彎腰拂過一朵仙葩,也不直接採摘下來,只摘下一片花瓣,放入提籃之中,有時若摘下的花瓣不合心意,她還會將花瓣送回仙葩的花盤上。
她氣質雖活潑,可神態間卻透着一種苦悶無處打發的抑鬱,她的肩膀處停着一隻黑色的烏鴉,黑色的鴉羽好像最從玄冥之水最深處打撈上來的玄冥石,深邃而富有光澤。
此時,這隻烏鴉正靜靜的看着女仙的動作,不發出半點聲響。
而女仙卻無法忍耐這樣的無聊,她道:“阿烏,宴會還要多久纔會開場?”
烏鴉的視線凝聚在女仙那雙純淨活潑的眼睛上,它一開口,所發出來的卻是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估計還要等一會兒。”
“等一會兒又是等多久?”
烏鴉:“看着最近一位入場時的排場,估計要等到來頭最大的那一位入場最少還需要七八天。”
七八天,對於神仙而言,仍然是一個十分短暫的時間,所以這些提前趕來的仙仙神神們也不在意,先尋人問候交流便是。
神仙赴宴,修爲低的先來修爲高的後到,實力最足的那一個一定是壓場到,所以可以憑藉當前入場的神仙的實力來判斷何時纔會開宴。
當然,這需要判斷的人有足夠是修爲我,能夠準確的看出神仙的修爲。
蓮棠修爲不夠,自然是瞧不出來的,所以她驚訝的搖晃着手道:“阿烏,你真厲害!”
阿烏是她無意中救下來的,當時一隻氣息奄奄的小烏鴉倒在元光道場的一個偏僻處,被無聊的到處亂逛的她撿到,然後,耗費了許多的仙丹妙藥,將它緩過了那一口氣,然後慢慢的恢復過來。
她是元光仙君的孫女,極受仙君寵愛,還被仙帝封了個蓮華仙真的封號,所以救下一隻小烏鴉自然不算什麼。
她以爲這隻烏鴉只是誕生在這廣袤仙界的,未入仙籍的一個小小生靈,卻沒想到,它根本就是魔界失蹤了有一段時間的魔帝。
魔界前些時日發生了內亂,鎮壓整個魔界的魔帝卻不知爲何突然消失不見,怎麼找也找不到,因此,魔界的亂象越來越嚴重,幾乎到了要分崩離析的地步。
而仙界對魔界的這一場變化,自然是持看笑話的態度,哪怕是歷來與魔界結盟的妖界都一反常態的保持沉默,完全沒有在明面上插手。
當然,暗地裡一直有傳言,妖界之所以沒有趁機插手魔界的事,是因爲他們自顧不暇。
傳言,妖界的大太子與魔帝一樣,因爲某種意外,突然消失。
妖界儲位有變,各位太子爲奪儲位是爭的頭破血流,根本沒有辦法顧及魔界的事。
妖魔兩界有變,這些年來頹勢日顯的仙界自然頗爲高興,仙帝仙后連辦三月大宴——好似魔帝與妖界大太子失蹤之事是由他們一手操辦的。
而也正是因此,一向低調的元光仙君纔會一反常態的舉行壽宴,壽宴的排場還擺得這麼大。
作爲元光仙君最爲寵愛的小孫女,蓮棠的地位自然是極高的,所以她纔在這偏僻處呆了一會兒,就有人找了過來。
“蓮棠,蓮棠,你可真叫我好找。”
找來的是一個身穿一身草綠色衣裳的女仙,她頭髮上帶着的兩個鈴鐺隨着她的動作一搖一搖,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聽到她的聲音,蓮棠便無趣的撇了撇嘴,她眼尾向下,表情一下就變得不耐煩起來:“你來找我做什麼?”
飛過來的女仙下意識的對着蓮棠以及她肩膀上的烏鴉笑了笑:“仙君正喚你呢。”
蓮棠又撇了撇嘴,然後道:“知道了。”
說罷,她身形一動,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在離開之前,她肩膀上的烏鴉還若有所思的往不遠處的仙林看了一眼,沒發現什麼之後,才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
找來的女仙見蓮棠如此不待見她,也不傷心,她神色溫柔的彎下腰,粉白的指間觸及蓮棠剛剛拂過的一朵仙葩,然後將她掐了下來。
顏色鮮亮的花朵在她的手中瞬間失去了光彩,然後化作一縷失色的風,消失在天地間。
女仙很快就離開了這裡,而在他離開後沒多久,被烏鴉望着的山林突然出現了一些響動,一隻形狀如同烏龜一般的兇獸緩緩的從池子裡爬起來。
它望着蓮棠離開的方向,緩緩的說道:“討厭……的……傢伙。”
它靜靜地在池子旁趴了一會兒,然後緩緩的直立起身,化作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年。
少年聞着山野間特有的草木清香,聞了許久,但又緩慢的說了一句:“好……漂亮。”
他是妖界的大太子,正是因爲懶得應對敵對者的偷襲,他纔會意外的流落到這裡,還變回了原形。
他感受着空氣中濃郁的仙靈之氣,眉毛不由得往中心皺了皺,一下,兩下,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眉毛才皺成了小山形,然後他纔開始下一個流程——嘆氣。
“哎。”
他揉了揉腰,突然又緩緩的趴了下去——還是原形最舒服。
他化作一隻大烏龜,緩緩的朝着深潭中爬去,之前的那位女仙雖然十分的漂亮,但她身邊卻跟着那隻討厭的烏鴉,他打不過,還是不要上去湊熱鬧了。
美色雖好,偷懶更妙啊。
他懶得去和那隻黑烏鴉較勁,不僅費力氣,還要捱打——捱打好痛的!
所以還是趴着潭子裡睡覺更快活。
至於妖界的事——什麼妖界,他纔不是什麼妖界大太子,他只是一隻受了傷的,馬上要進入冬眠的大烏龜。
至於烏龜要不要冬眠?他不管,反正他就要睡覺。
啦啦啦~
而在烏龜沉入深潭後,山腳下又多了一個人,是一個仙姿道貌的仙人,他身上的仙味比蓮棠的祖父元光仙君的還要多。
他望了一眼之前蓮棠站的地方,又望了一眼大烏龜沉睡的地方,然後身形似霧一般消失不見。
等所有人都或沉睡或離開之後,早就出現在這裡的長離才緩緩的現出了身形來。
他瞧着這魔帝妖帝仙帝,以及兩個風格各異的女仙的配置,都能夠瞧出一場大戲來。
真是沒有新意,他無聊的想到。
最後到的這一位,是仙帝的獨子,仙界的下一任繼承人,東曦太子。
他朝上看了一眼仙界那常年青碧的天空,道了一句:“真是不死心啊。”
想要掀起天地大劫,抹去他的意志,然後重新融合他的碎片?
他臉上的神色越發的淡了——本體未至,想要直接覆滅一個位格極高的大千世界確實比較麻煩,但不代表他做不到。
當年他散去一半的靈魂力量,讓那些崩碎的靈魂碎片,落入如恆河沙數一般的小世界,然後本體與另外一半靈魂力量陷入沉眠。
現在所有的靈魂碎片都已集齊,他的本體也因爲這一股極強的力量而慢慢甦醒。而他甦醒的本體——若是他本體不收斂氣息的親至,這個世界根本承受不住。
不過,要處理這件事,也根本不需他本體親至。
雖然有些麻煩,但不過多等些時日而已。
他漫無邊際的想着,然後直接消失在原地,宛如一抹清冷的月光一般,不留半點聲息。
七日後,壽宴終於開場。
除了沉入深潭呼呼大睡的妖族大太子,其他人都入場了。
蓮棠誤中蒲溪算計,跌入玄冥池。蒲溪,就是給蓮棠傳話的那個溫溫柔柔的女仙。
黑烏鴉,也就是魔帝爲了救蓮棠,再傷勢未愈的情況下釋放了魔氣,然後被就在附近的東曦太子察覺到。
東曦太子瞬息而至,卻不曾發現闖入仙界的魔族,他看着仙衣被浸溼,冷的瑟瑟發抖的蓮棠,懷疑之下,還是不曾多做什麼。
他將蓮棠帶回了他的朝夕殿,並贈了她一身衣裳。
蓮棠對這個仙氣十足的東曦太子頓時有了極高的好感,所謂一見鍾情,便也是如此了。
所以,費了老大功夫,爲了不引起東曦太子注意,至今還躲在玄冥池之下的落湯烏鴉……啊,不對,是魔帝,他一個不留神間,就丟了他心愛姑娘的心。
壽宴之上,元光仙君遍尋他的孫女不見,直到東曦太子將她領了回來。
元光道場與東曦太子的朝夕宮並不遠,可及時如此,東曦太子也沒必要特意帶着蓮棠走一遭——就爲了給她換身衣裳。
大抵,他心中還是存了懷疑,所以特意將蓮棠帶到大日之威最爲盛的朝夕宮,檢查了一遍。
可蓮棠並沒有想到這一方面,她沉浸在東曦太子雖然高冷,卻又帶着一絲溫柔的行事中,心臟怦怦直跳。
元光仙君見孫女這個模樣,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而他有心成全孫女,所以在宴會之後,他向仙帝提出了結親之事。
可仙帝卻回絕了他,理由是,東曦太子的太子妃早已選了出來,只不過尚沒有公佈罷了。
既然東曦太子已經定親,元光仙君也就只能無奈的放棄了,他看着孫女那少女懷春的模樣,也是不忍心打擊,所以決定先緩一陣子再說。
也許蓮棠對東曦的喜愛也就是這一陣子的事呢?也許蓮棠很快就會淡忘這一種心情呢?也許蓮棠很快就會移情別戀呢?
當然,他更多的是存着,既然東曦的婚事還沒有公佈,那就可能會有變數這一種想法。
仙界太子妃,他最心愛的孫女,當然是擔得起的。
所以,在各方的互相算計下,一場大戲徐徐拉開巨幕。
身爲戲中人的蓮棠,魔帝,東曦,以及心慕東曦的蒲溪,還有東曦尚未宣佈的太子妃嬋月,便在種種巧合下,造就了一段曠世戀情。
愛與恨,忘與棄,追與斷,種種感情糾葛起來,讓站在戲外看戲的衆人大呼過癮。
最後,東曦太子依諾與嬋月成婚,雖然他在種種糾葛與誤會中愛上了蓮棠;蓮棠因東曦的絕情而心死如灰,墮入魔道,成爲了魔帝的魔後;蒲溪算計了許多,卻什麼也沒得到,在怨憤之中進行着最後的謀劃。
而本該登上戲臺的妖族大太子——嗯,所有仙神都將他忘了,包括他自己。
開幕與閉幕,所有的戲都唱了,只下最後一場。
蒲溪在求而不得之後,使出了最後的手段,她對嬋月下手,想要直接殺了嬋月,取代嬋月成爲東曦的新娘。
熟料卻被東曦發現,功敗垂成,可即使是如此,嬋月也重傷垂危。
爲了救嬋月,東曦踩入蒲溪設下的陷阱,前往魔界,取魔帝心頭血。
爲了全了東曦最後的一個心願,也爲了徹底的割捨情絲,蓮棠絕望哭求魔帝獻出心頭血。
望着心愛的姑娘那泣血般的眼神,魔帝慘然一笑,然後取出了心頭血,立誓就此斷情,與蓮棠再不相見。
蓮棠心如枯木,眼睜睜看着魔帝與東曦一同離去。
而就在此時,一直靜觀着事態發展的仙界悍然出兵,打算趁着魔帝最虛弱之時,直接攻破魔界。
魔界之衆因魔帝而壓抑多年,現魔帝傷重無法壓下他們,他們便再無顧忌的釋放本性,打算與仙界大戰一場。
一場天地浩劫就此展開。
殺戮之氣自天上落到天下,讓這茫茫天地也多了一分肅殺之色,情況一觸即發,氣氛緊張到連仙氣流轉都會清晰可見。
而這個時候,正在鬼界逗着一串小鬼的長離笑容淺淡的收回手。
他直接站起身來,面前的那些身穿黑衣紅衣白衣血衣的小鬼,瞬間表情驚悚的逃竄離去。
他微微嘆了一聲:“終於來了。”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清光貫徹天地。
他威嚴而又無情的意志也在這一瞬間充塞天地,天地萬物,無論是高高在上的仙神,還是低若浮沉的草芥,都直接凝滯下來。
隨着一道清脆的破裂聲響起,他們的神智才慢慢的迴歸,然後,他們就看到,整片天地如同一片破碎的鏡面一般,分割成兩半。
一半緩緩的融入現有的空間中,一半,卻歸於另外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影中。
驚駭,惶恐,畏懼,不安,種種情緒充塞在他們的心間。
他們眼睜睜的看着整片天地的本源被分割成兩半,眼睜睜的看着世界的位階跌落,眼睜睜的看着天地之間的仙靈之氣稀疏而亂散。
他們看着那面目模糊的人手中的鏡光一閃,然後周遭的景色便開始迅速的變化。
一切的聲與形好似都陷入了一場光怪淋漓的夢境當中,肆意的扭曲;一切都色與相好似都沉浸在一場無妄的夢魘當中,詭異的變換。
一切,都變了一個模樣。
許久,許久,陷入了凝滯狀態中的人才從那種無力的狀態中走出,他們環顧四周,便愕然的發現,這赫然是多年前的模樣。
元光道場,元光仙君壽宴。
此時壽宴已經踏入尾聲,而參加這一場壽宴的各方仙神,則是靜默的看着一個越來越清晰的人影踏入壽宴場中。
然後端起一個酒杯,輕輕的品了一口,道:“澀的。”
然後,他放下酒杯,轉身離去。
離去之時,所有人都歸於沉寂,除了一隻正在深潭裡呼呼大睡的大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