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已逝。
六年的時光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緩緩地從指尖溜過。
夏季的病,本就是無法治癒的遺傳病,段瑾修雖說早就做好了準備心理準備,但真到了那天,段瑾修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接受。
他站在了病牀前,眼前一片漆黑,就像以前的三十年一樣,他的世界再度落入了全黑中。
以前,他可以嗅到那個女孩頭髮上的清香,可以觸碰到女孩那柔軟的嘴脣,可以聽見女孩那甜蜜的嗓音。
可是,當他想到他再也感受不到這個女孩的體溫,再也聞不到這個女孩的體香,再也聽不見這個女孩的聲音。他的心就揪得生疼,這是他的女孩。病痛折磨着他的女孩,而他卻無能無力,只能夠靜靜地守候在一旁。
有的時候,他在想,當初知道這個女孩欺瞞自己病情的時候,他雖然惱火,但更多得卻是心疼。向來是眼裡不容沙他,被人欺瞞,如是別人的話,他想,他一定不會輕饒對方。而她,他卻輕易地便原諒了。
不爲了別的,只因爲病牀上躺着的是他的女孩,是他的唯一。
女孩的身形越來越消瘦,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卻只有40公斤。輕飄飄地就如同羽毛一樣,現在,他抱她的時候只覺得挌得疼。
他的指尖纏繞着的是女孩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輕柔地彷彿不曾在。他感受到纏繞在指尖上的呼吸越來越輕,直到最後夏季停下了呼吸。
他輕輕地在夏季的臉上落下了一個吻,然後緩緩地替夏季蓋好了被子,彷彿她只是陷入熟睡中。
他一個人坐在了夏季的房間,呆了三天。然後一如既往地開始工作,回家,工作,回家。
這世上從來沒有誰缺了誰就過不下去,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所以,段瑾修也沒有在意。
但是,自己這副樣子確實嚇唬了助手,甚至打電話給了自己久未見面的母親。他明明覺得自己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偶爾一個人工作處理完了後,他變得很容易發呆。
一個人坐在了沙發上,呆愣愣的望着前方,一片漆黑。
久未見面的母親和自己通了一個電話,他猶豫了半天還是答應了和自己的母親見一面。
他們約好了在一個咖啡店見面。
他拿着一個盲杖,走在了路上,很是吸引人。
六年的時光並沒有在那個男子身上留下了更多的痕跡,他的容貌一如多年前那般清俊俊雅。時光讓段瑾修變得更加內斂成熟,氣質出衆。現在,這個男子只有微微露出一點笑容,就會吸引了吸引無數少女的目光,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
自己的母親聲音聽上去一如當初那般,彷彿從未老去。但,也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已經老了。
即使聲音還是像當年那樣,但話語中的軟弱已經顯而易見。昔日那個鐵血手腕的鐵血蝴蝶,在時光的侵蝕下已經變成了一個和衆多和藹老人相同的女子。唯一不變的,恐怕就是那高傲的自尊心,一如他一樣。
從未想過自己的母親,會來勸說自己。正如同自己也沒有想過,能夠和自己的母親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聊天。
“我現在很好。”段瑾修摩擦着手中的茶杯,他是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從何處看出來自己過得不如意。他覺得自己只是恢復到了沒有遇見夏季之前的生活罷了,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差。
“你現在這個樣子可不叫好呀,瑾修。”
wWW⊕тt kΛn⊕CΟ
他覺得再說下去也是沒有意義,準備起身走了。到底,他和母親的關係還是不能夠融洽。即使有了夏季作爲橋樑,段瑾修和自己的母親還是有所隔膜,而這樣的隔膜不是時間能夠消磨的。
他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聽到自己的母親以一種從未聽過的悲傷口吻說道:“你現在這副樣子,只是活着,行屍走肉般的活着。這也叫做好嗎?那個女孩走了,你的心也被挖走了嗎?我的兒子,怎麼就這麼軟弱。不就是一個女人嗎,這世上好女人多的事,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
段瑾修咬着脣,他覺得自己再聽下去的話,他無法再假裝下去,他怕自己展現出的虛像被戳破,被毀得一乾二淨。
那個女孩,直到死亡的剎那,還對着自己說,對不起。還有不要怕,自己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他無法忘懷,也無法忘記,直到現在他的指間似乎還殘留着那少女的溫度。
那個女孩,給自己帶來無法磨滅的痕跡。
“你不想要看看,那個女孩給你留下了的東西嗎?手術,去做吧。”
他僵硬在了那裡,無法拒絕。他想要,無比的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孩,她的容貌,她的笑臉,她的一切一切,他都想要看。
最後,他終於答應了那個女人的要求,接受了手術。
他的眼睛,只需要一個移植手術變可以治好,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只不過,自尊心作祟,他一直不肯對自己的母親低頭。即使是盲人,他也能夠做好,甚至是比正常人更好。
而現在,比起那些虛無的自尊心,他更加想要擁有一雙能夠看到夏季的眼。他想要好好的看一看他的女孩,好好地看一看他可愛的女孩的容貌。
他接受了手術,手術的時間並不長,對他來說卻彷彿是一個世紀般漫長。睜開眼的剎那,五彩的顏色瞬間鑽入了眼眶中,就像是夏季所描述的一樣。
段瑾修來到了攝影展。
他知道夏季喜歡攝影,但攝影是個燒錢的興趣,所以夏季並沒有在這上面多花幾分的時間。她將她剩下的大半時間都給了自己。
直到最後,在生命還只剩下半年的時候,她離開了自己。
她舉着相機,用着半年的時光,走了大半的中國。
我是你的眼。
這是她對自己許下的承諾,直到生命的盡頭她也一直恪守這個諾言。
而現在,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她終是成爲了自己的眼,自己身體割捨不了的一部分。
她眼裡的世界,很美。
每一張照片,都是美得張揚,如火如荼。任誰都不會知道,在那紛亂的垃圾堆上,會有如此嬌嫩璀璨的花朵,明亮的就像燃盡了所有的生命力,只爲了那一時的花開。
他一直往前走,冥冥之中,他知道在那盡頭處有着他所要尋找的東西。
有輕柔的嗓音在他的耳旁呢喃着:“瑾修,瑾修。”
他停下了腳步,片刻,才提起了腳,重新緩緩地步入了那盡頭。
當所有的光亮都消失的時候,有淡淡的柔光悄然投下。
那是一張特寫的半身人物照片。
就像無數次他在心中想象那樣,美麗而極魅力。黑曜石般的眸子靜靜地注視着你,時間的風華盡寫入了那雙眸子;含苞似的粉脣悄悄地綻放出一抹笑,春日的繁華沉落於那粉脣中;最最令人難以忘懷的便是那笑容。
那樣的笑容,就像是無數次從心底裡浮現出的笑容一樣,燦爛而耀眼。他知道,這個笑容將會銘記在他靈魂上,哪怕時間消融,這個笑容所帶給他的震撼也不會消失。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撫摸上她的笑容,冰涼的觸感,亦如當年,所寄予的溫暖卻一點都不少。
“瑾修,知道粉色是怎麼樣的嗎?”
“你的脣,粉嫩粉嫩的。”
“那金色呢?”
“你的笑容。”
“那藍色呢?”
“天空,大海,你的心。”
而現在,他看到了他的心。
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