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一幅弄山河。
宗政初陽落下最後一筆,飄然退下。
很久之後,琉璃才從一把低沉的簫聲中緩過神。曲子輕揚,簫聲算得上悅耳動人,她擡眼望去,正對上吹簫之人含情脈脈的眼神,心頭一陣厭惡,再也不看那個大概是習慣性對女人拋媚眼的自戀傢伙。
之後便是一表演舞劍的男子,劍法她雖然不懂,卻也能看得出那人舞得不錯。她薄脣動了動,心裡一陣堵,楚寒挑選出來的人必定不會差到哪去,可越是這樣,心裡的煩悶越甚。看着她被別的男人吸引,動情動心,他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毫不在意麼?呵!楚公子,真算得上百年難得一見的人中龍鳳。
無聊地喝着不知何時送上的熱茶,冷眼看舞劍的男子退下,換了一名身穿黑色衣袍的貌美男子。美則美矣,卻是太冷淡了些,目光清寒,俊臉沉若,臉上甚至眼底都沒有太多的情愫。
這樣的冷和清幽卻吸引了琉璃的目光。如果一定要選幾個側夫,她寧願選他這一類淡漠的男子,至少,以後的生活會安靜許多,能有這份氣質的男人,不必擔心他會在你面前賣弄風情爭風吃醋。
“南宮冥夜,來自江湖,人稱‘鬼醫’,擅長用毒和醫術。”一旁,楚寒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只是,傳聞鬼醫生性冷漠,不喜近人,這樣的男子,公主不一定能收服。”
“越是有挑戰性我越喜歡。”目光從南宮冥夜身上收回,對上他,“比如,想楚公子這樣的男人。”
他只是回以一記柔和的目光,似乎不管她如何挑刺找碴,他都可以做到大方包容,不會跟她一般見識。
琉璃忽然感到一絲自卑。在他面前,自己就像個小丑般,他根本不在意她說的任何話,而自己掏空心思去挖苦他譏諷他,又有什麼意思?對他來說不過是在看一場笑話。
許世琉璃,或是,凌夕,你還不懂麼?
狠狠灌下杯中茶水,再不看他一眼,她把心思放在南宮冥夜身上。
南宮冥夜表演的是幻術,一身黑袍的他長臂輕揚,右手五指在半空劃出幾道生硬的弧線,在他上方的空中竟出現了一副畫面,一雙鳥兒相依相偎,甚至在唱着悅耳的曲兒。
琉璃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了過去。
任何魔術幻術不過是障眼法,幻化出來的景象根本不存在,可她不知道他怎麼能做到這一切,那兩隻鳥兒看起來栩栩如生,全然不像是虛假的,甚至,連它們的叫聲都是那麼清晰動人,真實得可怕。
她不知不覺站了起來,靠近了幾步。
琉璃本來高坐的位置背對着陽光,又有不少宮娥太監擋着,下方參加選拔的男子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如今她往前走了兩步,一張絕色無雙的俏臉立即呈現在衆人面前。臺下,沉重震撼的吸氣聲異常清晰,誰都沒想到被傳說描述得不堪入目的七公主竟是個傾國傾城素顏潔淨的大美人!
南宮冥夜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他只是在專心表演着幻術。五指變着方向划動,上方的鳥兒並肩歌唱圖忽然變成一個靈動起舞的美人,如蓮玉足踏在半空,身子輕盈,舞姿脫俗,如仙子般空靈絕色。
琉璃不自覺又靠近了數步,看着那個舞動的美女,不知爲何眼角微微溼潤,她薄脣微啓,低喃:“女子再美,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有何用?”
南宮冥夜淡淡掃了她一眼,“不知公主想看什麼?”
“落花。”眼神一暗,輕聲道:“槐花,漫天漫地的槐花。”
南宮冥夜五指一收,美人頓時消失無蹤,他右手垂下再揚起,一眨眼的功夫,槐花散落,漫天漫地,飄飄揚揚,如雪花般潔淨無暇。
琉璃高仰着頭顱,看着空中飄落的花瓣,“好美,真的好美。”
那日,她就是這樣,接着落花,佯裝失足落水,而楚寒在她跌落那一霎把她納入自己的懷中。他的擁抱溫暖有力,在他懷裡,自己從未有過的安心,甜蜜。
她好懷念那一剎,好懷念那個時候的他。
纖細的身子不由自主走到幻境中,想伸出手接住飄落的花瓣,可她的小手纔剛伸出,整片花海忽然消失無蹤,落在她手中的花瓣再也尋不着一絲半縷的蹤跡。
“爲什麼?”她看着空蕩蕩的掌心,兩滴隱藏了許久的清淚從眼角滑落,無聲滴在地上,“爲什麼沒了,爲什麼?爲什麼總是留不住?爲什麼?”
“公主,那些只是幻象,並非真實的存在。”南宮冥夜清寒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琉璃這纔回過神,心底一怔,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想要說什麼,楚寒已經走到她身旁,輕擁着她往主位走去。走在他身邊,感受着他的溫柔呵護,卻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情,心中縱然再痛也不得不面對這一切。
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心緒還未平靜下來,耳邊已響起一陣古雅的琴音。擡眼看去,只看到一抹素白身影坐在古琴邊,十指挑撥,樸素典雅的琴音如在耳邊,入了耳膜,入了心扉。
本就難過的心更是一下子跌入谷底。
她閉上了眼,想要把那一份孤獨的感覺壓下,卻越是用心越覺得自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頂着親人的名號,她的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姐姐親自開車把她撞死,然後拋屍大海,她的靈魂脫離身體,冷眼看她們做着世上最殘忍血腥的事,臉上沒有一絲歉意和愧疚,甚至,完成這一切後都露出輕鬆得意的笑容。
人的心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冰冷?她甚至懷疑,十幾年前媽媽那一出意外,會不會也是這兩個人的傑作?可她最終沒有找到答案,因爲她的時辰到了,她的魂魄漸漸消失,意識也漸漸模糊。
再世爲人,帶着前生的記憶,她成了月璃國七公主,一個不學無術遭世人厭惡的放蕩公主。爲什麼楚寒不是和別人一樣一開始便厭惡她瞧不起她,如果他也一樣,她一定不會讓自己迷失在他的溫情中。可她最終還是迷失了,卻在迷失了之後,才發現他對自己只是習慣性的溫柔守護,或許,他對任何人都一樣,只有她自以爲是的認定這是他對自己有情的表現。
這樣的女人,該有多傻多白癡?可爲什麼直到現在,心裡還有他的影子,還放不下這個男人?
不知何時,琴音漸漸飄遠,她才驀然回神,臉上涼涼的,一張小臉早已被淚溼。慌忙把眼淚擦去,眼角餘光不自覺飄向一旁的楚寒,發現他眼底也正蓄着難以察覺的哀傷沉痛。
她驚得睜大了雙眼,想看清楚他的眼眸,可那複雜的神傷只是一瞬即逝,快到讓她抓不住一絲半分。
楚寒薄脣輕動,朝擂臺上那白衣男子拱手道:“冷清公子的攝魂術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
琉璃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被他稱作“冷清公子”的男人,他卻只是對楚寒微微頷首便算打過了招呼,抱着他的古琴步下擂臺,琉璃甚至看不及看清他的樣貌。
楚寒沉聲道:“下一位。”
“不必了!”琉璃忽然開口說話,“我就要他們四人,凌霄,宗政初陽,南宮冥夜,還有這位冷清公子,其他人都遣下去吧。”
楚寒一怔,看向她:“就只要四人?後面還有……”
“我體力不好。”她的脣角含着譏諷的笑,“要得太多,怕應付不來。”
楚寒臉色未變,只是袖中大掌微微緊了下,末了,他轉向臺下,朗聲道:“公主有命,凌霄,宗政初陽,南宮冥夜以及冷清上前覲見,其餘人退下。”
一旁的太監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
被點到名的四人大步向高座前臺行來。
琉璃揉了揉額角,一切結束後,心情一旦鬆懈,腦袋更覺沉重。
四個同樣出色的男子站在琉璃面前,各有各的英姿,各有各的神韻。
“凌霄。”他雖向琉璃行着禮,神情卻是十分倨傲,全然沒把眼前這個公主放在眼底。
“在下宗政初陽。”他神色平靜甚至可以說得上柔和,可眸底那一閃而過的厭惡沒有逃過琉璃的雙眼。呵!討厭她卻來應徵公主側夫,這些人哦,肚子裡該有多少九曲十三彎的心思?
琉璃只想冷笑。
下一位男子面無表情,聲音清寒:“南宮冥夜。”
看樣子,也不是個可以好相處的對象。
“在下冷清。”他的聲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冷冷清清,沒有一絲溫度。
琉璃擡眼望去,這一看,竟被眼前男子驚世駭俗的俊顏驚着無法言語。
楚寒的俊逸已經是世上難得一見,可眼前的男子,那份俊美和飄逸更是難以用筆墨形容!他的五官簡直就是上帝最完美最用心的傑作,剛中帶柔,柔裡卻隱藏着比絕大多數男人更強悍剛毅的氣息,一柔一剛,配合得天衣無縫,美得讓女人爲之瘋狂,卻又冷硬得叫所有人不敢靠近。
一雙深不見底的星眸藏着萬年寒霜,只消看上一眼,便讓你如墜冰窖,身上每一根神經都被凍得麻木僵硬。
“……好美。”琉璃動了動脣,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倒了下去。
陷入黑暗前那一刻,脣角不自覺揚了揚。被絕色美男驚得暈死過去,從此,七公主的傳說又多了一項,那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