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掀起眼皮,篤定道:“你是芙城的倖存者!”
話音落下,只看着城主震驚的神色,這想法便坐實了,果然是!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既然是來要那個特權,她自然要把這城主瞭解的透徹,即便是一些細節,亦有可能是談判制勝的關鍵,可是沒想到,昨日通過朱漢瞭解過之後,反倒讓她生出了幾分疑慮。慵懶的靠在椅子上,她慢吞吞道:“你看上去不似窮兇極惡之人,卻明知芙城只能進不能出,還毅然來到了這裡。到達的時間正是三年前的城主比擂,你亦非貪戀權勢之人,卻一舉拿下了城主的桂冠。上任後曾多次欲要提出修改政策,和一系列的舉措,比如你希望確立憲法殺人償命,卻遭到了城裡大部分處於頂層的人的反對,以至於沒有一項能得以實施。還有細節,你對芙城非常之熟悉,更是非常之愛惜,一花一草一磚一瓦,你皆保護非常……”
冷夏說完,聳肩淡淡道:“這個偌大的籠子裡,三教九流無一不有,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出去,而城主明明已經對這裡深惡痛絕,且擁有離開的特權,爲什麼不一走了之?”
她這句話,並非無的放矢,就比如昨日的獨眼漢子等人,他們功夫高強,在這拳頭至上的城內屬於上等人,他們享受殺人,享受權利,享受沒有約束的自由,享受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而不負上任何責任的痛快。
人命在他們的眼裡是兒戲,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適合他們,現在的芙城讓他們如魚得水。
而這個男人,從上任以來諸多舉措看來,無一不是想要改變芙城,明明對這個人間地獄痛恨至極,卻還死死的忍着留了下來,其目的就值得探究了。
城主斂下眸子,不言不語。
半響,他道:“不錯,芙城覆滅的那年,我已經十四歲,跟着父親出外遊商,正正好躲過了一劫,除了家父和我,還有幾個鋪子裡的老夥計,我一家數十口人,全城上百萬人,全被那個畜生屠戮一空!而家父……聽聞了這個消息當場怒極攻心悲慟嘔血,之後的十幾年裡一直在病痛中渡過!”
“是你!”他驟然擡頭,眸子猩紅,嗓音中含着恨入骨髓的瘋狂:“是西衛!是衛王那個畜生!就因爲你們的貪婪,畜生不如的將上百萬口的芙城百姓,殘忍的屠殺!”
瘋狂的掙扎着,鐵鏈發出叮呤噹啷的鏗鏘響聲,他淚眼縱橫:“一夜之間,一夜之間啊!伏屍百萬,血流漂杵……”
“所以,你要殺我報仇?”
“父債女償,天經地義!”
城主咬牙切齒的說完,收斂了情緒,冷冷的看着冷夏,說出的話麻木而僵硬。
“我以爲這一生都沒有機會了,直到三年前,家父病逝,我獨自一人回來芙城,回來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看看,誰知道這裡竟變成了這麼個樣子,這裡竟變成了一個地獄!我以爲當上了城主,就能改變這裡,可是那些人根本就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像你說的,他們享受殺人,享受權利,享受沒有約束的自由,每每一個舉措提出,總有那麼一些人聯合起來反對,我根本就是無能爲力!”
“我原本已經絕望,誰知道,竟讓我碰上了你!”他的臉上回復的溫和,輕輕笑着:“你這個覆滅芙城的罪魁禍首的後人!那個畜生死了沒關係,他還有個女兒!”
她淡淡嘆氣,搖頭道:“你錯了,大錯特錯……”
“她也是芙城的後人!”不待冷夏說完,一聲話語傳了進來。
桃紅閃爍間,老頑童已經快如閃電的,出現在了城主的面前,一改頑童本色,嘆息道:“沒想到啊,我芙城的百姓,還有活着的!小子,你認不認得老人家?”
城主看着他,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老頑童的特點自是好認,白鬍子白頭髮白眉毛,只要是見過的,就絕對忘不了。
他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似見到了久違的長輩的孩子,驚呼:“您是……城主身邊的道人爺爺!”
爺爺?
老頑童的年歲沒人知道,不過至少也是百歲以上了,芙城覆滅時還是二十年前的事,當初十四歲的城主,叫七老八十的老頑童,可不是爺爺麼!
瞧着某個老傢伙一跳一跳的鬍子,冷夏飄去一個戲謔的眼風,摸着下巴笑的風涼。
老頑童瞪眼:“呸!老人家永遠十八!”
陰絲絲的目光落在身上,他一轉眼,就瞧見了慕二那呆呆的眸子裡,滿滿的嫌棄。
立馬縮了縮脖子,咕噥道:“真是個古板的木頭。”
他這一番動作,城主更是肯定:“你真的是道人爺爺!”
芙城城主的身邊,有一個老道士,這是每一個芙城的百姓都知道的,這個道士武功出神入化,性子卻如孩童,所有的孩子們都喜歡和他玩樂,偶爾他心情好,還會教導孩子們幾招幾式。
然而聽大人們所言,在他們那一輩的孩童時期,這個道士就是同樣的打扮同樣的模樣,幾十年來一點沒變。有人說他是城主的師傅,有人說他是芙城的守護者,他的身份一直是個謎,不變的,是全城百姓對他的尊重。
城主終於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道人爺爺,你怎麼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她是滅我芙城的兇手的後人啊!她怎麼可能是芙城的後人!”
老頑童嘆氣一聲,袖袍隨隨便便一揮……
咔嚓咔嚓!
鐵鏈頓時斷成了一截截。
拉了張椅子坐下,他問道:“你是……”
城主連忙回答:“我是城南陳家鋪子的陳文孝!”
陳文孝聽着他娓娓道來,將關於冷夏的前因後果簡單的解釋了一番,眼中的不可置信,漸漸變成了悔恨,他自是相信老頑童的話,越是因着這相信,那悔恨就越要燒灼了他。
他幹了什麼?
他竟然想對付城主的家族,唯一剩下的血脈!
砰!
一聲巨響,陳文孝猛的跪到了冷夏的面前,力道之大似是要將膝蓋骨都震碎!
他一個頭磕到底,伏跪在地上久久未起身,哽咽聲越來越大。
他一直以爲,整個芙城只剩下了自己,十八年來,每一天都活在深深的恨意中,回到的芙城的這三年,也一直在孤軍奮戰着,祈望回覆芙城以往的繁華富饒,然而就在他將要絕望之時,今天終於知道,老頑童未死,城主還留有後人。
尤其是,這個後人殺了西衛那個畜生,已經親手爲芙城的上百萬百姓們報了仇,這個後人的身份是西衛女皇,她絕對擁有重建芙城的能力!
一時痛悔和驚喜交加。
陳文孝一邊爲自己方纔的愚蠢悔過,一邊爲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而無法自抑,甚至,他大膽的推算,芙城可能還有少許的流落在外的倖存者。
冷夏點點頭,讓他起身。
她對芙城沒有那麼深的歸屬感,只能算是一個責任而已,不過對於陳文孝的所作所爲心中所想,卻也抱着理解的態度。
兩個小腦袋湊上來,戰十七抱着小黑虎,笑眯眯道:“孃親,伯伯叫師傅爺爺,那麼該叫十七什麼?”
冷夏頓時驚悚了!
她歪着腦袋琢磨了一番,還真是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陳文孝卻是毫不介意,爬起來笑的滿臉和氣,朝着某小孩深深鞠躬,想了想,喚道:“小叔叔。”
嘴角抽搐着,瞄向一臉得瑟的某小孩,她家兒子的輩分,竟是變的這麼高了?
忽然,冷夏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戲謔的幸災樂禍的小眼風,飄啊飄,飄到了某個望天裝死的呆子身上,鳳眸彎成個月牙,風風涼問:“唔,乖兒子,問問你二師兄,他該叫我什麼?”
某個呆子伏低了脖子,眼珠緩緩轉動,在冷大女皇挑眉、微笑、期待的面色中……
不情不願的瞄去一眼。
咻!
不見了人影!
望着空蕩蕩的前方,冷夏咂了咂嘴,茫然問:“這呆子,連三十六計走爲上計……都學會了?”
想當年,初見時,他是多麼的呆啊!
這會兒子,那小奸詐簡直令人髮指!
冷夏忽然轉頭,問老頑童:“當初,慕二是前輩吩咐來的吧?”
老頑童笑呵呵,鬍子一抖一抖,解釋道:“老人家受城主之託,也是爲了芙城的將來,在你去和親之前,每年都會去西衛幾趟,總不能讓芙城唯一的血脈,死在了那座冷宮裡,所以算起來,安寧公主可以說是老人家看着長大的,只是我在暗處,她從不知曉而已。”
他捋着鬍子,似乎想起了當年,嘆氣道:“不過,隨着時日的推移,老人家也看了出來,若是想光復芙城,安寧公主恐怕是力不能支啊!所以當她要遠嫁大秦之時,老人家便也放棄了,不再糾結於光復之事。而且戰北烈那小子,雖說不怎麼可愛,人品卻是過關的,總不會做出欺負她的事,老人家也沒有再盯梢,只囑咐了慕二一句,閒着無事就常去看看,有能幫的就幫幫忙。”
冷夏這才明白了。
老頑童的意思,絕對是隨口一說,你閒着沒事就去看看,哪知道那個一根筋的,卻沒當成個隨便的事,所以當初尋找慕二的時候,他的目的地便是直奔長安,也就是烈王府。
也虧得那愣子腦子不轉完,正巧幫了她們一個大忙。
“那嫁妝是怎麼回事?”
“安寧公主不知道有老人家,可是她娘何琇知道啊!老人家把藏寶圖帶給了唯一一個後人,何琇,何琇便把圖紋在了她的身上唄!”老頑童一個高蹦起來,瞧見冷夏諸多的不明白,乾脆一股腦的解釋了:“衛王那畜生不知就裡,一直以爲城主是看中了何琇,一方面不相信藏寶圖會在她身上,一方面又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所以明着逼問過她,暗中也監視過她。”
所以,何琇就想出了這麼個辦法,把圖紋在了方方出生的安寧身上,神不知鬼不覺。
而幾年後,何琇都死了,沒有分毫收穫的衛王,也就不會把廢物公主當回事了,也纔會那麼放心的送她去和親,而後來慕容哲以帕子相試,恐怕也是在她和親之後,才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這芙城的事總算是真相大白。
她轉頭,對着陳文孝道:“我現在急着去崎蘭荒漠,這城主的比擂,你繼續參加,其他的事,等到以後我回來了再說,還有給我找一個熟悉沙漠的人帶路。”
陳文孝也早就猜到,她去崎蘭荒漠的原因,該是和寶藏脫不了關係。
他搖搖頭道:“女皇,並非是在下有意相攔,而是這幾日之內,崎蘭荒漠的確去不得,早在三日前,就產生了一股沙漠風暴,在沙漠上最怕的就是這樣的風暴,破壞力極爲強勁,便是道人爺爺這樣的功夫,也敵不過自然的毀滅!”
柳眉一皺,她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自然知道沙漠風暴的厲害,那不是人力可以違抗的,而一個風暴短則數個時辰,多則數十天,若是……
手指被軟綿綿的觸感捏住,冷夏低下頭,看見戰十七小鷹眸擔憂,咬脣問:“孃親,他還在等着咱們。”
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望着這和戰北烈一模一樣的小一號戰神臉,她何嘗不是憂心如焚。
就聽陳文孝解釋道:“平日裡,崎蘭荒漠也會有小的風暴,大多一時半刻就會過去,可是這次的卻是數年難遇,據我估摸着,怎麼的也要有個四五天的,熟悉沙漠的人倒是容易的很,姬三娘就可以。”
“四五天……”她低聲呢喃着。
四五天的話,倒是完全等的起,既然還要在這裡呆上幾日,那麼……
鳳眸幽暗,一絲凜冽的殺氣劃過,有些事就一起解決了吧!
※※※
四日後。
秋季的天再涼了幾分,然而在這極西之地,到了中午日頭依舊曬人,溫差之大,恍然是兩個季節,衆人的穿着和早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隨着日頭高高的掛在正中,衆人脫下秋裝,不少的漢子甚至坦胸赤膊,露出一塊塊猙獰的肌肉,圍着一方巨大的擂臺,擦兵器的,躍躍欲試的,滿身殺氣的,翹首以盼的,不一而足。
到了今日,陳文孝這個上任城主的期限,也就到了。
比擂的規則很簡單,三次初賽篩選出一次一百人,最後這一天,三百人每人抽取一個號碼,由一二號上擂,獲勝者和三號比,再次獲勝者和四號比,以此類推,直到第三百號。
也就是說,如果抽取的是一號,想要成爲城主,便要連續廝殺三百場。
而如果是三百號,那麼真的是老天眷顧,只要勝過最後一場,便是城主。
衆人混在觀戰的隊伍裡,呼喊吆喝聲排山倒海一般蔓延出去,花姑娘帕子掩口,嫌棄的擋着周遭這些臭男人的味道,忽然狹長的眸子一眨,忖度道:“這規則未免太不公平啊……”
冷夏聳聳肩,她卻不這麼認爲:“世上哪有絕對的公平,我倒是欣賞這種方法,運氣也是決定勝負的因素之一。”
拓跋戎反對:“那如果真正厲害的人,就抽到了一號,卻敵不過車輪戰呢?”
瞄着一衆亮晶晶的眸子,冷夏理所當然,傲然道:“那就說明,還是欠了火候,絕對的強悍之下,一切的阻礙,都不是問題!”
衆人望天,無語的抽搐着嘴角。
咱們絕對相信,如果是你站上去,別說三百,就是六百那也是槓槓的!
不過,天底下有幾個人像你這麼彪悍的?
花姑娘恨恨不忿,望着某個女人懷裡的小鬼頭,控訴:“你孃親強詞奪理。”
某小孩小嘴兒一咧,小胳膊一擡,小腦袋一瞥,直接摟住他孃的脖子,眉眼彎彎的撒嬌去了,換來衆人一頓白眼。
和他親爹一個德行,孃親最大!
咣!
喧鬧說笑間,午時的鑼鼓敲響,城主競選的決賽正式開始。
一個個殺氣騰騰的人或燕子飛或梯雲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極其拉風的在半空劃過道道漂亮的弧線,落於擂臺之上互相警惕的隔開對方數米遠,謹慎的在一個巨大的巷子裡摸出號碼,或者慶幸,或者沮喪。
然而,等到參與決賽的人都摸完了,離奇的事發生了。
巷子裡,竟然還剩下了七十來張!
城主競選,可以說是最大的一件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希望坐上那個位子,住進那座豪華的宮殿裡去,竟有七十人不約而同的,同時缺席?
而一炷香的時間後,在確定了缺席者的身份之後……
譁!
整個會場完全炸開了鍋。
“怎麼是這些人沒來?這可都是城裡的一方巨擎!”
“可不是麼,最有可能成爲城主的就是他們了,竟然臨時缺席?”
“已經幾日沒見着他們了,缺席也不會一起缺啊,像是早先說好了一樣!”
一聲聲的議論質問響起,然而擂臺上的二百餘人,卻是歡欣鼓舞的很,平白了少了這麼多強有力的對手,不管是誰幹的還是他們自發的,感謝你八輩祖宗!
日頭向着西方緩慢的移動,未時已至。
咣!
隨着鑼聲再響,臺上一號和二號“叮叮噹噹”的打了起來。
小片刻的功夫,那二號血濺當場,一柄長劍穿過咽喉,死在了臺上,而臺下響聲歡呼雷動,一個個聞着空氣中的血腥味,滿足的舔着嘴脣,完全沒把那條人命,放在眼裡。
臺上人來人往,乒乒乓乓地打着,一撥一撥的人上場,一撥一撥的人死於擂臺……
距離開始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然而竟是沒有一個人活着走下擂臺,凡是輸了的,盡皆慘死其上。
而下方的歡呼助威更是一陣高過一陣,越來越熱烈。
“殺了他!”
“殺啊!割斷他的脖子!”
“不要讓他活着下來,狗孃養的,殺了!”
濃厚的血腥氣飄蕩着,全無人性的叫好響徹着,冷夏看的眯起了眼睛,鳳眸中盡是凝重。
其他人,亦是看的頻頻皺眉,就連花千那張妖媚的臉上,也失了玩鬧,眼眸裡一片冷意。
陳文孝苦笑一聲,轉頭道:“你們知道了吧,爲什麼我努力了足足三年,卻始終不見成效,這裡面的絕大一部分人,已經不能稱之爲人,禽獸、畜生,什麼都好,他們完全的麻木了,變成了行屍走肉。”
冷夏緩緩的一點頭,這樣的人,若是沒有正常的生活歸束上三兩年,絕對不能放出城,否則天下大亂!
此時的臺上,已經打到了第一百三十號,和一百三十一號。
前者是一個彪壯的漢子,招式大開大合,兩柄銅錘舞的虎虎生風,每一下都含着破風的力道,將對手置於死地!
後者是一個柔媚的女子,身形飄逸,以柔克剛,一根九節鞭四兩撥千斤,應付的遊刃有餘之間,亦是刁鑽狠辣!
臺上鬥了百餘招之後,拓跋戎嘆氣一聲,問道:“你們說,誰能贏,誰會死?”
老頑童捋着鬍子,自是眼光毒辣:“十招之內,女娃娃勝!”
彷彿要印證老頑童的話,臺上的女子身形旋轉,輕身避開漢子狠力揮下的大錘,腳底生風自他身後一掠而過,鞭子猛然纏上他的脖頸,狠戾一擰!
而就在這結果馬上要見分曉之時……
鳳眸掠過擂臺,冷夏耳尖微動,脣角勾起絲神秘的笑意,慢悠悠道:“都不會!”
話落,足尖輕點地面,縱身一躍仿若一道虹光劃過天際,同一時間,一枚袖箭倏地射出,驟然朝着那柔媚女子襲去,女子驚惶一躲,鬆開了手裡的鞭子。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的時間。
衆人再看時,擂臺兩側那漢子捂着脖頸大喘着氣,女子狼狽的從地上站起,警惕看向正中。
而擂臺中央,一名白衣女子翩然落地,此時已經接近傍晚,日頭不怎麼曬了,和煦的夕陽灑在她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女子面容絕美,脣角含笑,然而這些都不是讓臺下衆人驚詫的原因。
衆人大喊:“他媽的,孕婦上去搗什麼亂啊!”
老頑童、拓跋戎、花千、葉一晃、公孫柳……衆人齊齊一個趔趄,崇敬的望着這些不知死活的,那是普通的孕婦麼?
你們見過挺着肚子抱着孩子,於大軍之中一刀一個人頭的麼?
惹毛了那個女人,你們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他們無比崇敬的時候,下方不怕死的觀衆依舊在吆喝,指着臺上兩個比賽的人大喝:“愣着幹什麼,把這個殺了!快!”
大吼聲中,兩個人都沒有動,只有他們真真切切的體會過,方纔一枚袖箭的威力,不是他們兩人能抵擋的。
喊殺聲漫天,只有冷夏悠然自得。
她負手而立,慢慢掃過臺下一週,嗓音輕緩卻足夠有力。
“諸位,城主選舉,結束了!”
九個大字鏗鏘落地,沒有人明白這話中的意思,正要再次叫囂,只聽遠遠的一陣轟隆聲響起,由遠及近朝着這邊逼迫而來,鑽入了每一個人的耳膜,大地震動着,如旱天驚雷!
“怎麼回事?”衆人慌亂四顧。
忽的,從城門處一個驚叫傳來:“大軍!是大軍!有大軍將咱們包圍了!”
譁!
這一聲驚叫,彷彿一個炸彈,轟然炸響在整個芙城內,這三不管地帶已經自由了二十年,就連臨近的西衛都不會搭理,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可是此時,卻突然來了一支軍隊!
用腳指甲蓋想,也知道是因爲臺上的那個女人!
瞧着一雙雙或者驚慌失措,或者殺意瀰漫的眼眸,冷夏淡定無波,嘲諷的勾着脣角,目光朝着另一側看去。
衆人隨着她看過去,齊齊驚了!
一個青衣磊落的清冷男子,牽着根麻繩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過來,眼眸呆呆中,好像腦子很有些問題。
而當衆人的眼睛,落在麻繩的後面,方纔的猜測瞬間推翻了!
只見麻繩的後方牽着的,一個一個盡數是方纔缺席比賽的七十幾個人,獨眼漢子,採花書生,毒娘子……
原本一直處在食物鏈頂端的這羣人,原本凶神惡煞看不順眼一刀就砍人的這羣人,原本大搖大擺的活在全城畏懼中的這羣人,此時一個個乖順的奴才一般,鼻青臉腫滿目瑟縮,被繫着麻繩的脖子一縮一縮的,跟着老老實實的往前走。
七十餘個人,排成了一條長龍,沒有一個敢插隊,沒有一個敢得瑟,規規矩矩本本分分。
全城內鴉雀無聲,只有城外轟轟傳來的大軍腳步,在上空響徹着……
某個呆子將這羣被整治的俯首帖耳的惡霸牽上擂臺,功成圓滿之後,就站在一旁呆呆不動,目光放空,開始神遊了。
冷夏很滿意,她轉向下方站着的黑壓壓一片人,冷冷的笑了。
這笑容絕美似山巔盛開的一朵白蓮,立威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切入正題,她淡淡道:“現在城外共有十五萬的西衛大軍,你們的心思最好給我收起來,否則……我保證,會死的很慘,很慘!”
“哈哈哈哈……”諸多癲狂的大笑聲傳來。
其中一個身材矮壯的男人,仰頭看着上面,鄙夷大罵:“格老子的,小娘皮大言不……呃!”
話音戛然而止!
尚且沒有罵完,大張的嘴巴里涌出一股一股的鮮血,“砰”的一聲,抽搐着向後倒下。
砰砰砰!
而除去他之外,方纔所有出聲大笑的人,不論是站在人羣的哪一個角落裡,齊齊以同樣的死法,變爲了屍體,咽喉處不知什麼時候,似閃電一般射入了一枚袖箭!
冷夏淡淡的收回手,掃視一週,饒有興致的問:“還有誰有異議?”
轟!
數萬的人,後退一步。
對待這些惡人,就是要以武力震懾,方纔的那七十人是她和老頑童等人,在這四天的時間裡悄無聲息的解決的,這對下面那些多少年來生活在他們壓迫下的人來說,是一種震懾,而這次的袖箭殺人,也是震懾!
惡人自有惡人磨。
你惡,我比你更惡!
雙臂環胸,冷夏冷笑着在擂臺上緩慢的踱着步,下方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人卻分毫的聲音不敢出,聽着她清冽的嗓音,在寂靜的上空飄蕩着。
“從今天開始,這芙城歸西衛管轄,一切政令和西衛的政策等同!殺人者,償命!盜竊者,下獄!這芙城不再是個三不管地帶,不再任由你們胡作妄爲!”
“你們想走可以,三年後!但是在這三年內,所有人所有事給我按照規矩來,你們可以當自己是坐了三年的牢獄,這其間芙城的興建便有你們負責,我要三年後看見一個嶄新的芙城!”
“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不是在問你們的意見,這個是通知,是命令,你們不是遵循的就是拳頭大才有發言權麼?現在我就告訴你們,但凡有不遵教化者,斬首!”
“最後……”她頓住步子,看向一個個面色各異的人,他們有的囁喏,有的思索,有的衡量着利弊,有的呈現了幾分破釜沉舟同歸於盡的瘋狂,冷夏看在眼裡面色無波,只嘲諷的一勾脣:“我不管這裡面都有什麼人,你們都有多大的本事,在我的面前……”
鳳眸中含着俾睨天下的狂妄霸道,嗓音似炸雷轟響:“你是龍給我盤着,是虎給我趴着!”
是虎給我趴着……給我趴着……趴着……趴着……
一聲聲的迴音振聾發聵,那其中的戾氣、殺氣和霸氣,讓每一個城內的人不由自主的軟了腳,他們知道,這個女人說的是真的!
在內他們不是她的敵手,即便心裡多麼的不平衡,也不敢當這出頭鳥率先反抗。
在外還有十五萬大軍鎮守着,即便是他們一齊暴起,最後也敵不過大軍的剿殺。
他們怕了,真的怕了,越是兇惡的人,越是不將人命當命的人,越是在乎自己的性命,這些一個個凶神惡煞惡貫滿盈的惡人們,此時互相對視着一時不知所措。
某小孩原本滿眼亮晶晶,冒着一顆顆小紅心,崇拜的望着他的孃親,忽然懷中一空。
小腦袋低下一看,小鷹眸立馬彎成個月牙。
只見原本在他懷裡抱着的小黑虎,黑漆漆的身子如幼貓般大小,這會兒正五體投地,呈一個大字型趴在地上,毛茸茸的毛迎風抖啊抖,以實際行動響應了冷夏的話語,順便還仰起腦袋張開滿是嫩牙的嘴巴,發出了一聲獨屬於叢林之王的……
呃……
稚嫩吼聲:“嗷嗚……”
旁邊被吵到的一個漢子,立馬惡狠狠的瞪過來,小心翼翼的瞄了眼臺上的女人,大罵:“讓這隻貓,他媽的安靜點!”
小黑虎頓時耷拉下腦袋,委委屈屈咕噥兩聲,伏地畫圈圈了。
人羣中,傳出了一聲顫抖的問話:“你……你……你到底是誰?”
這一句,微弱中帶着幾分顫音,卻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他們一個個望着臺上的女子,肝膽俱裂: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鳳眸似鑽,黑髮如墨,她淡淡的俯瞰着臺下,似一個神抵般高高在上,那張絕美的面容上,揚起一個清冽而傲然的弧度,彷彿沒有什麼能看入她的眼,秋風吹拂起衣袍和髮絲飛舞,城外的腳步聲終於臨近……
鏗!
一聲巨響,外面大軍停頓,萬人齊跪:“叩見吾皇!”
※※※
當天夜裡,經歷了一場血腥的屠殺。
數萬人的芙城裡,並非所有的人都收起了心思,不少兇暴的狂徒突然反抗,被衝入城內的大軍壓制了,還有少數奸猾之徒,選擇晚上逃離,亦是血濺當場。
不是冷夏兇殘不仁,而是面對這些狂徒,只有殺雞儆猴!
翌日一早,當陽光穿透雲層,照射到城牆上一具具亂箭傳心的屍體的時候,城內的一切不和諧聲音,盡皆湮滅。
此時,冷夏站在芙城的東門,對城外駐紮的大軍副將吩咐道:“十五萬大軍,留下五萬常年駐守,一直到三年後,剩下的可以休整一番,回去軍營了。”
副將連連稱是,他們四日前,收到了女皇的飛鴿傳書,當時簡直是一頭霧水,可是看到信箋上的印章時,再也不敢怠慢,從西衛以西的軍營朝着這邊連夜趕來,一刻的時間也不敢休息,正好四日趕在了城內人齊聚的時候,大軍壓城。
“另外,但凡有信鴿出城,一律射殺,所有妄想出城的人,你們自己看着辦。”她牽起一邊站着的兒子,轉身朝着城內走去,忽然一頓,笑道:“四天不眠不休的趕路,辛苦了。”
副將受寵若驚,呆立在原地,半響沒有言語。
直到女皇已經進了城,才一巴掌拍在腦門上,跪地高呼:“恭送皇上,恭送小皇子!”
冷夏牽着兒子的小手,在城內緩緩的走動着,所有經過的地方,衆人齊齊閃開三米遠,她也不介意,和兒子有說有笑,極是悠閒,現在要等的,就是沙漠風暴過去,出城尋找寶藏。
胳膊被某小孩搖晃搖晃,戰十七小鷹眸彎彎,問道:“孃親,城裡有探子麼?”
冷夏咂着嘴巴,看了她兒子幾眼,這小傢伙,竟然政治觸覺這麼敏銳!
不過,這隻有四歲的小子……
瞧着她一臉的驚歎,戰十七笑眯眯:“十七是看出來的!”
看?
小腦袋點了點,小手朝着遠方一指:“那,就是他,鬼鬼祟祟的跟着咱們!”
冷夏望天,好吧,她兒子還真的是“看”出來的,當下一拍某小孩的屁股,指揮道:“解決了去!”
壓榨童工的某親媽,一丁點的羞愧都沒有,某個被指揮了的小童工,亦是屁顛屁顛的“咻”一聲,朝着那個鬼祟的人飛去。
等了良久,就在冷夏開始狐疑的時候,小童工回來了。
他仰着小臉兒,羞澀對手指,邀功:“十七把他打昏了,然後提溜着送去了城外的軍營裡,有副將叔叔解決,孃親就不用操心了!”
冷夏莞爾失笑,在戰十七粉嫩嫩的臉頰“吧唧”親上一口,頓時,小一號的戰神臉立馬笑開了花,笑的見牙不見眼。
望着這和某人一模一樣的臉孔,心尖立時揪了起來,那個男人啊,已經二十三天沒見了。
某小孩鼓起腮幫子:“孃親,不準看着十七想他。”
某孃親打死不承認:“誰說我想他了!”
倆人對看一會兒,同時嘆氣一聲,小孩兒牽起孃親的手,肉肉的觸感讓她的心都軟了,就聽身邊的兒子,稚嫩的小嗓音道:“孃親,十七也有點想他了,真的只是一點點哦!咱們快點去找寶藏吧,帶着寶藏去找他。”
“唔……”眸中笑意一閃而過,冷夏不自覺的翹起脣角:“等到沙漠風暴過去,咱們立即出發!”
戰十七瞪眼:“孃親,你笑成這樣還說沒想他!”
冷夏望天:“這小兔崽子,詐我!”
兩人說說笑笑鬥着嘴,手臂一搖一擺朝着前方走去。
如今這座芙城內的事,算是暫時的告一段落,剩下的她也已經有了安排。
城裡的確應該潛伏着不少他國的探子,各國的上位者從來都沒有放棄對寶藏的尋找,必然會派遣一些心腹潛入芙城,尋找寶藏的線索。這留下的五萬大軍,一方面,是對立面的人的震懾,另一方面,就是切斷這芙城和南韓東楚之間的聯繫,務必讓這裡成爲一座孤城。
而芙城的重建問題,自然有這幾萬的城民來解決,其實按照她原本的意思,在沒進入芙城之前,曾想過將這些人收入麾下,數萬人的戰鬥力,又皆是身手高明之輩,定然是戰場上的一大利器,然而在看見了他們的兇殘和嗜血之後,立即打消了這個主意。
她這個一國女皇,絕不能拿百姓的安危來賭博。
那麼如今,這羣人就只好暫且充當芙城的免費勞工,唔,不用白不用。
而芙城的管理,就暫時的交給陳文孝和城外的副將,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互相監督合作。
剩下的,唯有等到沙漠風暴停息,進入崎蘭沙漠了!
正想到這裡,前方人影一閃。
一女子悠然落於一側,沒骨頭一樣的倚着根廊柱,如貓一樣的琥珀眸子,滄桑、野性、魅惑,她懶洋洋道:“據姑奶奶的估計,今夜風暴就可以過去,出城的話,明天大概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