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靜謐,太守府私衙中,只有一間屋子還亮着燭光。
那是丁七七的香閨。
一襲輕衫不勝寒,獨對空窗伴月光。
輕輕一聲嘆息,七七形容慵懶,嬌嬌怯怯模樣,眼中隱隱有愁緒漫延,心事重重,無計排遣。
前世的綠梅,今生化爲一個柔弱女子,她也不知自己這一步走得對不對,值不值?
曾經在山風中聽聞一位高人長誦黃庭經,綠梅聽而有感,歷千年修行,而竟然漸悟。於是聚靈性,有靈覺。
但忽有一天,見山下有一個少女經過,春衫輕籠,嬌俏無雙。綠梅一見之下,竟然深深羨慕起這個少女,只覺得她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十分美妙。不由得想、若是自己也變做這樣子,豈不是不枉到世間一回?
綠梅並不知道,這個絕俗清麗的女子,名叫宓靈珠,後來成了碧靈門的門主。
過了數月,綠梅終於可以脫竅而出。她的魂靈隨風而行,只想到世間遊歷一番。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叫江南的地方,那裡的小橋流水,綠柳人家,令她流連忘返。
在一座橋邊,見到一對夫婦經過,男的姓丁,是個秀才。一眼就能看出,這對夫婦十分恩愛,而且妻子還懷有身孕。綠梅只覺得人世間這份恩恩愛愛的情感十分感人,於是癡癡地跟着後面。不知不覺,竟然跟到了丁家。
次日,丁家夫人就產下一女,因是七巧之期所生,故名七七。
回想往事,丁七七不覺嘴角含笑。因爲她得到了父母的愛,從小到大,備受呵護,這種感覺,可不是昔日一株得道的綠梅所能知道的。
只不過,庵前老鬆竟然爲了前緣,追尋到此,讓七七大感不悅。若不是松樹成精的蘇書用言語點破,她心裡早已忘了前世的模樣。
無論如何,她不願讓蘇書擾亂了自己安靜的生活。
窗外風聲悄然,而月光卻比昨天還要明亮。
忽然,丁七七秀眉微蹙,站起身來,推窗向外望去,因爲她發覺窗外有異,好似花園中起了什麼變化。
月光下,七七站在屋檐下,大是驚訝。
卻見圍着屋子,竟然開滿了綠梅,在月光下,每一瓣花朵,都嬌豔欲滴。此情此景,如夢如幻。
七七“呀”的一聲,緩緩向前,走到園中。卻見花叢中還站着一人,寬袍大袖,靜靜佇立,竟然是化爲士子的蘇書。
“你……你怎麼在這裡?”七七眼中滿是訝異。
“這是送你的禮物,還喜歡麼?”蘇書手裡摺扇一搖,盡力做出儒雅神態,微微一笑,“你是花中之神,有這許多絕品綠梅陪你,果然國色天香,無與倫比。”
丁七七本來看着滿園綠梅,身心俱醉,聽了蘇書的話,卻微微皺眉,搖了搖頭,道:“其實你不用這麼做……你走吧,難道你不明白,我們走的路不一樣……”
蘇書臉色漸漸低沉,一時無言,垂下手去,忽然一聲嘆息;又擡起頭來,看着七七,大聲道:“綠梅仙子,難道你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那麼多年,我爲你默默守護,誰知你一旦離開,就再也不把我放在心上!難道多年以來,替你遮風擋雨之情,你就一點也不在乎了?”
七七心頭一震,千年往事,剎那注入心頭。她臉色變換,過了良久,這才嘆道:“那些事都成過去,你又何必太過執着?”
蘇書乍聽此言,登時如遭電擊,一時之間呆若木雞,怔怔地道:“難道……難道是我過於執着?”忽然覺得,七七轉世到人間,自己追蹤前來,攪擾到她的生活,這樣做究竟該是不該?
只覺心念紛亂,黯然轉身,向園門外走去。
丁七七見他背影消失在院牆後,鬆了口氣,但又略覺有些歉疚。只不過如果再次面對蘇書,也是無法勸慰。無論如何,千年古鬆遮風擋雨之恩,此生終究難以爲報。
……
謝小峰累了一天,到晚間纔回屋休息。同屋的幾個小廝都輪流值夜去了,只有他一個人,當下頭一靠枕就沉沉睡去。
正睡得香,忽然鼻端被人用細細的毛髮拔弄,登時吃癢,打了一個噴嚏,醒了過來。
睜開眼一看,卻見一個略有些圓的臉蛋上面,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瞪着他看。
謝小峰嚇了一跳,急忙坐起,道:“你……你……咦,是秀兒姐姐?”
秀兒嗔道:“這府里人人都忙得屁滾尿流,你這小了倒好,在這裡躲清淨呢!快起來,小姐院裡還有一堆事等着你去做呢。”
謝小峰才睡着沒多久,仍是睡意朦朧,嘆道:“我忙了一天了……讓他們幾個去不行麼?”秀兒叫道:“我不管,就要你去,他們幾個笨手笨腳,你還好些。”
謝小峰嘆了口氣,沒想到手腳勤快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就連丫鬟秀兒找人幹活,也要先來關照自己。
秀兒連聲催促,謝小峰皺着眉道:“那好,我就起來,不過,你能不能先出去,我好穿衣服啊。”秀兒小嘴一扁,道:“換衣服有什麼好看,難道你的樣子很稀奇麼?”
謝小峰一呆,秀兒卻噗哧一笑,轉身出屋。
謝小峰穿上衣服出來,跟在秀兒身後,前往後院七七小姐住的小院。這是太守千金的閨房,自然獨門獨院,府裡的男人不經允許,根本不能進去。
卻見院門前放了十幾個花盆,卻是先前送來的珍奇花草。秀兒不讓那些粗漢進屋,讓他們暫時將這些花草放在院門外。自己卻去找人來搬,而小峰在秀兒眼裡老實可靠,自是不二人選。
當下秀兒在一旁監工,謝小峰抱起一個花盆,送進院內。秀兒在前,剛一進院,忽然一聲驚叫,卻是見到了滿園的綠梅。如此奇景,實非世間所有。謝小峰隨後進來,也是驚得呆了。
卻見一個文士模樣的人垂頭喪氣從園中走出,謝小峰一眼就認出他來,卻是蘇書。秀兒卻不曾見過這人,驚道:“你……你是誰,怎麼會從小姐閨中出來?”
蘇書沒料到會在夜裡還見到丁府家人,微微一驚,手一擡,卻是用了個迷字訣。秀兒一呆,道:“你……做什麼……”身子卻已緩緩軟倒,靠在一棵樹上睡去。
蘇書依法炮製,擡手又向謝小峰臉上一晃。不料他的迷字訣對小峰卻毫無作用。
蘇書吃了一驚,咦了一聲,急忙唸唸有詞,雙掌齊施,喝道:“疾!”這次不但有迷字訣,而且還用上了禁魂大法。
謝小峰卻渾然不知,奇道:“你做什麼,只是揮手晃來晃去?”
蘇書見迷不倒他,吃了一驚,他生怕這小廝模樣的人聲張進來,雖然不懼,卻又擔心壞了七七名聲,當下縱身而上,卻是直接去抓他胸口,要把他打暈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