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船頭只留兩名船伕看着,其他人卻在艙中歇息。吃了些酒菜,有幾個人卻擲起骰子,偷空賭了起來。
花一朵見了,眼前一亮,便湊過去看。
其中一人擲骰子竟是高手,要大要小,十擲九中。另幾人輸得急了,吵鬧起來。花一朵皺眉道:“吵吵什麼,願賭服輸!讓開,姑奶奶也來擲一把!”
她擲骰子的手法可要高明得多,跟那人居然勢均力敵,一連玩了六七把,有輸有贏。花一朵玩得興起,笑道:“小道士,你別乾坐着,也來玩兩把?”
卓少晉也喝得有點醉了,笑道:“要贏你們,有什麼難的。”他接過骰子,在手上摩挲片刻,閉上眼睛,信手擲出,笑道:“通殺,滿堂紅!”骰子嘩地一聲散開,六顆都是六點朝上!
花一朵和幾個船伕睜大眼睛,都看得呆了,果然他擲的骰子,說什麼就擲什麼,百試不爽。花一朵大叫一聲:“小道士,我要拜師,就學這套法門!”
卓少晉搖頭道:“這是仙術,不能用做賭的……這是仙家……大忌……”說着頭一偏,卻靠着船艙睡着了。
花一朵將衆船伕支開,卻一直在卓少晉身邊喋喋不休,就是要他傳授擲骰子的法門。卓少晉半夢半醒,被磨不過,也不知說了些什麼,花一朵聽了,便取骰子來試,試了幾把不行,又在卓少晉耳邊大叫大嚷起來。
卓少晉被磨不過,嘆了口氣,勉強睜開眼,伸手在花一朵腦門前一點,一股靈力輸了進去。
花一朵一呆,但隨後再擲骰子,有如神助,當真隨心所欲,無往而不利,登時歡喜大叫起來。又鬧了一會兒,見卓少晉呼呼大睡,這纔有些不好意思,也就坐在一旁睡了。
次日醒來,卓少晉渾然忘了昨晚發生之事。大船已到一片平野之上,兩岸樹木蔭翳,綠野浩渺,眼界頗是開闊。又在水面駛了幾個時辰,卻來到一片大鎮。
船老大說道:“這是烏家鎮,我們船上載的貨,便是送到這裡。前面碼頭,就請兩位客官下船吧,多有得罪。”
卓少晉笑道:“好說,好說。”
到得碼頭,卓少晉和花一朵離船上岸。兩人肚中餓了,自是先找吃的。花一朵既然不說分手,卓少晉也不好就此與她告辭。
到了一家店裡,要了兩碗麪,又要了一碗米湯,卻是給嬰兒喝的。花一朵坐了下來,將身上揹着的包裹放到桌上,伸手打開,裡面赫然是白花花數十錠大銀,都是官銀,一錠五十兩,怕不有一二千兩。
花一朵手掌豎起,將官銀一分爲二,將其中一份推到卓少晉跟前,說道:“這是你的。”
卓少晉一呆,他自小當道士,清靜無爲,哪曾見過這麼多銀子,奇道:“你說什麼?”
花一朵道:“這些銀子是你的了。你救了我,這些銀子,自是見者有份,二一添做五。我這人做事,可從來恩怨分明,絕不拖泥帶水。”
卓少晉不禁諤然,忙道:“不不,我不要……”
花一朵把臉一板,道:“難道……難道你見是官銀,不敢要?我不管,總而言之,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卓少晉忙道:“不是的,我是一個道士,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花姑娘,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花一朵嘆了口氣,想了一想,道:“好吧,反正官銀不能用,那就先放我那裡好了。等我把銀拿去化掉,重鑄之後再說吧。”卓少晉奇道:“官銀不能用?爲什麼?”
花一朵看他一眼,搖了搖頭,道:“真是一個不通世事的小道士,這都不知道。官銀有記號的,誰敢拿去用啊,只要官差一見到,就立時拿去殺頭。”
卓少晉這才明白,點了點頭,嘆道:“利害啊,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唉!”
兩人吃過麪,來到街上。花一朵卻有些不捨,問道:“喂,小道士,你打算到哪去?”卓少晉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嬰兒,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我會去很遠的地方,有個大理國,那裡有我一個親戚。我想把這孩子託付給她……”
花一朵點了點頭,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卓少晉是修道之人,無物掛牽,倒不覺怎麼,道:“花姑娘,多保重,貧道這就去了,告辭。”
卓少晉走出幾步,忽聽花一朵叫道:“喂!”他迴轉頭來,道:“花姑娘,你還有什麼事麼?”
花一朵眼神迷茫,搖了搖頭,嘆道:“沒有。你……你去吧,多保重!”
卓少晉點了點頭,邁步而去。
花一朵站在街上,不時偷眼向卓少晉的身影望去,也不知是想盼他迴轉來,還是怎地。
終於,卓少晉去得遠了,身影消失在街巷之中。
花一朵嘆了口氣,轉身在街上閒逛。
烏家鎮是一個大鎮,頗多商號店鋪,自也有酒樓賭坊。花一朵自與卓少晉別後,也不知何故,只覺心中空蕩蕩地,百無聊賴。走過一條街,忽然之間,她眼前一亮,原來街上卻有一家賭坊。
花一朵好的便是喝酒賭錢,一見了賭,登時心中大樂,當下便興沖沖地進去。
她轉了一圈,最後在一張賭檯前站住,見賭的是兩枚骰子比大小,一局定輸贏。莊家搖了個七點,喝道:“誰來押寶,賭十兩銀子!”衆人見他贏面較大,便沒人下注。
花一朵卻擠了進去,笑道:“我來賭,一賠二!”啪地將一錠銀子擲到臺上。
莊家笑道:“好,夠豪爽。這位姑娘,請吧!”花一朵拿起兩枚骰子來,笑道:“寶貝啊,我辛苦了半夜,煉成的功夫,可別太丟臉了。”信手一擲,衆人都叫了起來:“九點,九點,贏啦,一賠二!”
莊家臉上頗有訝異神色,道:“沒想到這位姑娘是位方家,好,在下就陪你玩玩。”當下又擲,卻擲了一個十點。衆人都呆了,道:“小姑娘,莊家贏面太大,你就別跟了吧。”
花一朵笑道:“有錢不賭,不是好漢。姑奶奶我現在有三十兩銀子,全部賭了。”當下拿過骰子來,往掌心呵一口氣,喝道:“通殺!”骰子在桌上疾疾轉動,衆賭徒的眼珠子也隨之而轉。
忽然之間,那骰子落定,衆人驚得呆了,叫道:“十二點,牛頭一對!”莊家面色慘白,賭場之中,雖不乏高手,但要將兩枚骰子隨便一擲便擲成一對牛頭的,畢竟少之又少。就算偶爾遇上了,也只是巧合而已。雖然這一次是一賠一,但畢竟是三十兩銀子,他輸得肉痛,臉色都白了。
花一朵洋洋得意,原來她昨晚趁着卓少晉喝醉,磨了許久,套出他擲骰子的仙家法門。說穿了其實也不稀奇,就是一套粗淺的“馭物”之術。
對於修真之人來說,有一定修爲之後,便能馭物,比如說隔空取物,高深一點的,便是御劍飛行。
花一朵沒修過道,自也不能達到道法自然中的馭物之能,但憑着卓少晉輸到她體內的仙家靈力,又仗着她有武功根底,手法上再依着無極門心法修練,雖然並無大用,但擲骰子此類遊戲之技,卻要容易得多。她一時擲得高興,就忘了卓少晉說過的話,“仙家法術,最忌賭博。”一連贏了十數把,面前的銀子都都堆了起來。
花一朵哈哈一笑,拿起骰子,又要再擲。
那莊家眉頭一緊,忽然向兩個潑皮使了個眼色。那兩人會意,慢慢靠攏來,大喊一聲:“翻枱啦,大夥兒搶銀子啊!”便去搶她面前的幾錠大銀。
花一朵雙臂一擡,她的武功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對付這些地痞流氓,自是綽綽有餘。那兩人啊喲一聲,被她掃翻在地。
花一朵自然知道是莊家搗鬼,當下收了銀子,笑道:“既然你們想要翻枱,本姑娘就不奉陪了。”轉身大踏步出了賭坊。
那莊家原是本地一霸,見狀大怒,當下使個眼色,便有人去叫他手下弟兄來。
花一朵出了賭坊,便被十幾個地痞圍住。她又不是第一天在道上混,自然心知肚明。笑道:“各位老大,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何必呢?”
那夥人喝道:“廢話少說,留下銀子,就放你走。”
花一朵見對方人多,料想寡不敵衆,當下忽然打倒一人,拔腿便跑。衆潑皮大叫:“打人啦,抓住這臭小娘啊,她耍老千!”一面大叫,一面隨後追來。街上的攤販見了,都嚇得急忙收攤閃避。賭坊外的整條街上,一下子就鬧得雞飛狗跳。
花一朵腳下極快,背了兩千兩官銀,又包了數百兩贏來的銀子,居然仍是快步如飛。她身法靈便,專往狹路小巷中鑽去。東繞西繞,跑出鎮子,早把衆潑皮遠遠拋開了。
她心中好笑,雖然後面不聽喊打之聲,但也不肯停步,仍是一鼓作氣向前狂奔。繞過一排楊樹,後面是一片草地。突然之間,那排樹後也飛快轉出一個人來,迎面跑來,兩人撞個滿懷。
花一朵啊喲一聲,向後便倒。那人只是身子搖了一搖,便即穩住,隨即驚道:“花姑娘,怎麼是你?”
花一朵一怔,擡頭一看,也是又驚又喜,叫道:“小道士,你怎麼也在這裡?”那人正是卓少晉。
卓少晉臉色驚惶,向花一朵看了一眼,忽見她身旁銀子散了一地,一怔之下,問道:“這些銀子是哪裡來了?”
花一朵笑道:“你教我的法術果然管用,這是我贏的銀子,你也有份啊!”
卓少晉卻慘叫一聲,大叫:“苦也!”
花一朵一怔,奇道:“你怎麼了?”
卓少晉急道:“我早說過,這是仙家法術,最忌賭博,你卻不聽!唉,這下糟了。怪不得我身上的法術,全都不靈了,原來……原來是你不聽我的話,前去賭博……”
花一朵這才知道惹出大禍了,遲疑道:“你說的是真的?”
卓少晉長嘆一聲,上前拉起花一朵,還沒等說話,卻聽身後傳來桀桀怪笑,花一朵大驚失色,叫道:“妖怪,妖怪又來啦!”
卓少晉嘆道:“不錯,妖怪又來了,我法力盡失,現在可不是這兩個妖物的對手了。”花一朵驚道:“啊,這……這可怎麼好?”卓少晉搖了搖頭,道:“沒辦法,只有一個字,跑!”
花一朵急忙站起身來,銀子也不要了,和卓少晉轉身便跑。後面一白一紅兩個妖物,卻是胡玉清和龜三娘,獰笑着隨後緊追。
原來二妖不肯甘心放過兩人,又沿水路尾隨而來。卓少晉剛一出鎮子,便與二妖遭遇,於是動起手來。
正打得難解難分,恰好花一朵進了賭坊,用他傳授的無極仙術去擲骰子,而且大擲特擲,這一來就犯了仙家大忌。卓少晉既然輸了靈力到花一朵體內,是始作俑者,於是身上法力盡失。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再也不是二妖對手,只得轉身逃走。恰好花一朵也被衆潑皮追出鎮子,兩人卻在此處意外相逢。
龜三娘和胡玉清堪堪追到,卓少晉料知跑不過兩妖,當下止步,向花一朵喝道:“你快走,孩子在樹下,就託付給你了!”
花一朵一呆,一時間沒弄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卻見卓少晉抽劍在手,迎着兩妖撲了上去。他法力全失,只能憑着在無極門中入門時練的武功劍法,跟兩妖決死一戰。他情知敵不過兩妖,只盼能拖得一時,讓花一朵去救出嬰孩,也算不辜負師妹託孤之意。
胡玉清哈哈大笑,喝道:“你這個臭道士,竟敢壞我好事!哼,哼,今天我就要吸了你的精血,讓你變做乾屍,永遠不能重生爲人!”
一面說話,一面伏下身來,忽然幻化爲狐,雪白皮毛,竟無一絲雜色,踞地眥牙,一聲嚎叫,閃電般躥了上前。
卓少晉挺劍便刺,卻被龜三娘一錘將劍盪開。那隻妖狐卻已撲了上來,卓少晉待要回身出劍,卻是不及。忽然之間,花一朵從旁搶上,一刀橫掠。刷地一聲,血光一冒,那隻妖狐的前爪竟被一刀劃傷。
卓少晉見花一朵在危難之際,不肯棄自己而去,也自感動。當下拉了她的手,叫道:“你不是妖怪對手,別管我,逃命要緊!”
花一朵卻一咬牙,叫道:“是我闖的禍,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卓少晉心中微微一震,此刻不及多想,見野地不遠處有片山丘,上面有些散亂的石堆,當下拉了花一朵,快步向石堆跑去。
龜三娘和妖狐在後緊緊追隨。龜三孃的綠神珠先前被破了,不能祭出魔珠,不然的話,卓少晉法力已失,再難抵擋。
那片石堆原是鎮中廢棄的採石場,留下許多奇形怪狀的巨石,散亂鋪滿山丘。
卓少晉在花一朵手心重重一握,叫道:“我託付你的事,可別忘了!”花一朵一呆,問道:“什麼?”
卓少晉卻叫道:“你快走,不要停,我在這裡擋住妖怪!”花一朵一驚,叫道:“你法力盡失,只怕不是妖怪對手,還是一起跑吧?”卓少晉搖了搖頭,道:“兩個人一起跑,一個也活不了!我雖然沒了法力,但還帶着師門太極圖,可以佈陣擋一擋,你快走!”
花一朵知他所言不虛,略一猶豫,只得含淚叫道:“卓大哥,你多保重!”
卓少晉一面從懷裡取出符咒,一面揮了揮手,叫道:“快走!”花一朵一咬牙,向山丘後跑去。她已知道卓少晉託孤之意,無論如何,也得跑出一人,前去救那嬰兒。
兩妖緊隨其後,已自追到卓少晉身後。胡玉清身形變幻,時而爲人,時而爲狐,露出雪白的牙齒,獰笑道:“三姐,這小子是修真之人,他的血我倒想嚐嚐,想必滋味不壞吧。”
龜三娘冷笑一聲,道:“你這小子,想喝無極門道士的血,嘿嘿,膽子好大啊。”胡玉清笑道:“有姐姐在,還有什麼好怕的。”
兩妖一面說笑,一面步步逼近,只因對卓少晉實在忌憚,這才小心栩栩,嘴裡雖然將他當成死人一般,實則仍是全神提防。
卓少晉卻背對二妖,就似不知兩妖就在身後一般。他縱前趨後,將散亂巨石一一搬起,按太極八卦方位放下,又見石場中還有一個石洞,心中一動,已有計較。
胡玉清一聲怪嘯,他被卓少晉的仙劍斬了一截尾巴,又被他壞了自己好事,實是恨之入骨;當下眥牙怒目,呼地直躥上去。
龜三孃的綠神珠被這道士破了,自也是恨得牙癢癢地,驀地張開嘴,吐出一些綠色口涎,腥臭無比,在空中竟凝結成圈,將卓少晉套在圈中。這是龜妖體內所煉之內丹,催化成形,奇毒無比。人若沾上,立時皮破肉爛,化爲肉泥。就算修真之人,若無靈符護體,也決不能當。
眼看卓少晉就要沾上綠涎,忽然之間,他驀地回身,手裡一道靈符一閃,直飛上天。烈焰騰起,紙符燒化,在空中一道金光閃過,一道太極圖符在天空閃現,方圓足有百丈,將石場籠照在圖形之下。
龜三孃的綠涎與一道金光相撞,立時飄散無蹤。
胡玉清在一邊也是大聲慘叫,卻被一塊巨石升起,撞在胸口,噴出一口血來,向後跌出。
太極八卦陣圖已然布成,空中符咒所罩之處,都是陣列,共分八門: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開門,變化莫測,妖邪莫侵。
卓少晉縱身躍到石洞之前,又佈下幾塊巨石,每塊石上,都貼了一道靈符。依靠太極陣圖,再加上幾道封印,料想龜三娘再利害,也必定闖不進陣來。他藏身石洞之中,只要三日之後,自己法力恢復,也就不懼兩妖了。
龜三娘退後幾步,怒目而視,她也知道此陣利害,只不過卻不甘心就此做罷。她猶豫片刻,忽地一陣怪嘯,一道紅光閃過,卻現出原形來,竟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龜,龜殼粗大,幾有一丈之闊,四足如櫞,踞地而行,雖然緩慢,但步子邁得甚大,不過幾步,就已突到陣前。
卓少晉在石洞前見狀,也是暗自心驚,當下催動靈符,一道白光從陣中沖天而起,轟地一聲,一時碎石紛飛,直擊到龜背之上。
龜三娘全身一震,卻是絲毫無傷。她又再向前爬行,雖然不時有碎石擊到龜背上,卻仗着龜殼厚實堅硬,又向前突進數丈,竟被她破了太極陣圖的外圍。
胡玉清大喜,他雖胸口中石,但傷得不重,一心只想報仇,當下隨後亦步亦趨,揮舞綠玉杖遮遮攔攔,拔開碎石,向卓少晉步步逼近。
卓少晉沒了法力,全憑靈符來抵擋妖邪,不免十分吃力。情急之下,只得咬破舌尖,又取出一道暗黃色的符咒來,在手中一展,噗地吐了口鮮血,大喝一聲:“天地無極,乾坤陣法!風火雷電,生門移,傷門轉!休門閉,死門開!急急如律令,疾!”
一道血光在黃符上灑開,隨即變作刺眼的紅光閃現,半空中的太極幻圖猛然一震,立時天地變色,狂風呼嘨,捲起陣中無數巨石,向龜三娘和胡玉清遮天敝日地狂砸而去。
龜三娘初時還能硬擋,捱得幾塊巨石之後,身子就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忽然又是一塊巨石着地滾將來,正撞在龜殼之上,這股力道奇大,竟將一個烏龜身子撞翻,肚皮朝天,四腳亂動,一時間卻翻不過身來。
緊接着又是無數碎石襲來,打在龜殼和烏龜肚皮之上,卟卟作響。龜殼也還罷了,烏龜肚皮卻較軟弱,只打得龜三娘連聲慘叫。身子一滾,剛巧旁邊有道斜坡,當下骨碌碌地滾了下去,翻翻滾滾,直滾出十數丈外,這才停住。
胡玉清沒了遮攔,轉身就跑,屁股上中了數塊大石,打得他也是遍地打滾,正滾到龜三娘身旁,一頭撞到她肚皮之上,又撞得龜三娘大聲慘叫。
龜三娘和胡玉清又攻了數次,也不能攻進陣去,狐妖還被巨石砸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龜三娘大怒,恨恨地道:“這個道士如此可惡,哼,我就跟你耗上了,說什麼也要破了此陣!”
胡玉清卻坐在地上,嘆道:“姐姐,我……我實在是不行了……”
龜三娘哼了一聲,道:“你這傢伙,修行千年,還是這樣沒用!也罷,只好讓我七弟來幫忙了。哼哼,七弟一旦現身,這裡的人可就慘了。哈哈哈哈……”忽然一陣狂笑。
胡玉清一呆,驚道:“乾姐姐,你說的是不是青芒山的蛇七郎?”
龜三娘眼中一道綠光一閃,獰笑道:“不錯,就是這小子。唉,他很久不下山了,肚子一定很餓,嘿嘿。”
胡玉清大是震驚,搖了搖頭,嘆道:“可憐啊,黎民蒼生何罪,爲了這個臭道士,竟然要招來此禍!”
龜三娘也點頭嘆道:“不錯,生靈塗炭,可憐,可憐!”
兩妖感慨一番,面色古怪,忽然相視捧腹大笑。笑聲直衝雲天,在石場上空迴盪,似乎越飄越遠,整個烏家鎮的上空,也隱隱飄蕩着兩妖邪惡的笑聲。
花一朵遠遠繞了一圈,過了快一個時辰,料想沒有妖怪尾隨,這纔回到與卓少晉相逢的楊樹坡前。
她站在一排楊樹下,四處一看,也不知嬰兒被卓少晉藏哪裡去了。心裡卻一直牽掛着他,不知他與兩妖對峙,戰況如何?適才天地變色,狂風大起,料想便是他與妖怪鬥陣,聲勢實足駭人。
花一朵嘆了口氣,心想:“過了許久,也不知那孩子還在不在,會不會被人撿了去了?”
又轉念一想,心道:“我一個女孩子家,又沒婚配,帶一個嬰兒,豈不是被人笑話?說不定這孩子早就被人撿了去,那就不是我不肯幫小道士的忙,而是想幫也幫不了,唉,但願那孩子遇到好人家,好人總會有好報吧。”
正自盤算,剛想要離開,忽聽到嬰兒哭聲,從後面草叢中傳來。
花一朵一呆,不禁一聲嘆息。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果然見樹後草叢之中,露出青色襁褓的一角。
花一朵想要伸手去抱嬰兒,卻又猶豫一下,縮回手去,心道: “老孃我也是個黃花閨女啊,要是帶着一個孩子,卻像什麼話?”但若就此走了,又於心不忍:“罷了,那小道士不管怎麼說,也救過我,還教我仙法,我不聽他的話,這才連累了他……只好勉爲其難,替他照料孩子了。唉,命苦啊,想我貌美如花……”
花一朵抱起嬰孩,說也奇怪,本來那小子還在哭泣,一被人抱起,卻破啼爲笑,小手亂動,似乎想去摸摸花一朵的臉。
花一朵噗哧一笑,罵道:“這小子,這麼小就那麼好色,長大豈不是變成色鬼?”又見嬰兒身上裹着紅綾,頗是鮮豔奪目,顯然不是凡品,不免又多看了兩眼,忽見綾中有張字條,便拿起一看,上面寫道:“此子謝小峰,若得好心人抱養,必有福報。”又畫了一道符,料想是什麼平安符之類。
花一朵心道:“嗯,謝小峰,這名字真好聽。”抱着這嬰兒,自然而然地有一種喜悅之意,適才還猶豫不決,此刻卻就算再要她棄之而去,也是捨不得了。
她抱着嬰兒,臉上自有一種柔情,心道:“小道士救過我的命,我安置好小峰之後,再回來想法子救他。唉,也不知他還挺得住嗎?那兩個妖怪,想起來就嚇人!“
花一朵尋思片刻,覺得還是帶小峰迴劉家集的好。她在那個城鎮長大,畢竟認識不少人,要託人照料嬰兒,也就容易得多。
這樣一想,心中便不再猶豫。當下抱了小峰,向烏家鎮碼頭走去。小半個時辰之後,她回到鎮子,忽見街上有些混亂,不少人拖兒帶女,面帶驚惶,正在搬家。
花一朵大是詫異,只是心中有事,不想再生事端,徑去碼頭上找船。一路上只聽得傳言紛紛,說是鎮東頭出現蛇精,吃了好些人。花一朵心中一驚:“那兩個妖怪還沒去,又來一個蛇妖,不會是來對付姓卓的小道士的吧?”
還算碼頭上正有客船要去劉家集,花一朵擠上船去,船離岸而去,沿河而上。
船上坐着的都是一些衣着光鮮的人,卻是烏家鎮的富戶。一路上說起來,原來都是聽說鎮東頭蛇精吃人,這才搬家避禍,看來這個傳聞不假。
花一朵抱着嬰孩,頗是替卓少晉擔憂。
……
回劉家集的水路是逆流而上,便要慢了許多。直到次日午時,客船纔到劉家集城外的河邊。
花一朵料想追自己的官差都被妖物害死了,沒人再識得自己,當下大搖大擺,回到城西一條衚衕,她的家就在那裡。
推開門,只聽“喵”地一聲叫,一隻黑貓跳了過來。花一朵皺着眉頭,道:“小黑,從現在開始,你有弟弟了。我不能抱你啦,一邊呆着吧。”
小黑貓眼珠一轉,看了看她懷裡的嬰孩,似乎明白了,又嗚嗚幾聲,很不情願地跟在她身後,不斷在她腳邊挨挨擦擦。
她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獨門獨戶,獨來獨往,與左鄰右舍老死不相往來,因此她一個黃花閨女,突然多了一個嬰兒,倒也沒人大驚小怪。
育嬰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乳孃。還好“玉手花盜”這個字號不是白叫的,家裡頗有銀錢。當下到城裡走了一圈,不費多大力氣,就找了一個年輕乳孃,只不過還帶着一個女嬰,沒地方去,要住在一起。
原來那乳孃剛剛喪夫,新當了寡婦。她坐在院中,一面替小峰哺乳,一面跟花一朵哭訴:“我們沒房子住,我家那口子是個地保,以前都是租的房子。都怪那天殺的飛賊,去盜什麼庫銀,那天正好是我家那口子值夜,於是跟着官差追賊,不料那晚真是邪行了,不少人說見到天上有綠光盤旋,然後城門洞就炸了,當場死了十來個官差,其中就有孩子他爹……”
花一朵聽了眼直眨,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那乳孃姓王,就叫王氏,帶來的女嬰,取名叫秦鏡兒。還好王氏乳水足,每天喂兩個孩子,居然並不饋乏。
花一朵抽空便去城裡打聽烏家鎮的消息,得知除了頭一天,斷斷續續來了不少那邊的人,此後就沒人來了。而且帶來的消息,也十分悽慘,上萬人的烏家鎮自打那天鬧了蛇妖,大半人四散奔逃,來不及跑的,葬身蛇腹的不計其數,烏家鎮竟成了一座死城!
花一朵想問那個“小道士”的消息,自然也問不到了。想必見到小道士的人,也見到了蛇妖,隨後也就沒了性命。能跑出來的人,當然什麼也沒看到。
花一朵嘆了口氣,雖然替卓少晉擔心,但料想他是大有來頭的人,總會有法子脫困吧。也只好替他照料這孩子,算是報答了。
此後她果然安分守己起來,爲了這個嬰孩,居然忍住沒再去偷盜,幸好上次盜來的兩千兩庫銀還在,她找人悄悄化了,鑄成散碎銀子,因此過起日子來,倒是不爲錢發愁。
王氏乳孃性情和善,幫了花一朵不少忙。一直到兩個孩子斷了奶,花一朵見她帶孩子是把好手,又會做飯持家,就讓她留了下來,有如一家人一般,住在一起。
春去秋來,日月如梭,轉眼就是十數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