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韋釗週末去長城,是陪同來訪的外國專家去的。“不到長城非好漢”,是一句再成功不過的廣告,比長城本身更吸引人。
崔韋釗穿了休閒的土色工裝褲,上身是深綠色POLO衫。
長城的臺階是修葺好的,只是需要爬,並不見多少危險。一個專家有些喘,問崔韋釗說長城就是這個樣子嗎,據說還有更歷史的。崔韋釗指了指遠處順着山脈蜿蜒的長龍,說那邊是他所說的歷史的,也可以叫野長城,但是目前對於野長城出於保護長城和保護遊客的目的,野長城是不允許爬的,現在爬的就是專門修葺好了,迎接遊客的。其實,崔韋釗曾經去過野長城,殘垣斷壁便足以賦予歷史深遠的意義。崔韋釗講了講以前還沒管理野長城的時候,自己看到的風景和感觸,引得那個外國人連連讚歎,說沒看長城時他只以爲和當初的馬奇洛防線似的,今日一見才覺開眼。
一路聊來,也爬了不少臺階。
談雁雁和Oscar在一個攤位上買水,早晨低估了今天的出汗量,還有一截兒沒到頂,帶的飲料已經全部喝完,本來是夠的,早晨下樓卻見王倫勤一身運動打扮要和他們一起去長城,她並沒有說過,大概是Oscar透露的吧。
談雁雁不願意欠王倫勤太多人情,她沒法子去還。
Oscar突然對小攤兒上的小玩意兒感了興趣,一個一個翻着看,談雁雁正好歇一會兒,讓那個王倫勤在前面渴死吧。承了他這麼大個人情,還要管他的死活。
崔韋釗看着路邊靠牆的人眼熟,沒等自己說話,王倫勤已經咧嘴樂了,嗨,我們剛見過面不是,今天居然都來爬長城,果然是一條路上的。
崔韋釗也覺得可樂,還真是巧,隨口問,一個人很有興致啊。
王倫勤摸摸頭髮,Echo Tan和孩子在那邊。
崔韋釗覺得自己的血液驟然變冷,已經出的汗倏然消失,任大太陽怎麼樣照射都不能暖和。談雁雁和孩子,他聽得出來王倫勤嘴裡的親暱,重要的不是這個,是孩子,談雁雁居然有孩子,當初醫生不是說過嗎,以她的心臟承受不了孕育生命的過程,而她卻有了孩子,是哪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讓她幹出這樣兇險的的事情。是她現任的丈夫嗎?
或許是收養,在國外比較認可這個,可以他知道的談雁雁不會去隨便做這種事情的。
儘管說已經放下,終究還是不能釋懷,每次見談雁雁他依然存了別樣的心思,似乎孩子是一個分割線,她和別人的婚姻還不足以讓他遠離,只有孩子,她冒了風險爲別人生的孩子割斷了他和她之間最後的牽連,割斷了他對她最後的牽掛。那個孩子已經告訴他,談雁雁已經放棄了過去。
崔韋釗昏頭漲腦,太陽又毒烈起來。告別了王倫勤繼續往上走,旁邊的專家還在感慨,崔韋釗已經沒有興致接他的話。身後的學生突然叫他,是一個女專家感覺不舒服,站了好半天,仍然覺得呼吸不夠,崔韋釗當機立斷讓學生繼續陪幾個專家到頂,他自己扶了那個胖胖的女專家到下邊。他們從右邊走,並沒有看到帶着寬邊帽子的談雁雁和幾步之外一蹦一蹦的Oscar。
談雁雁看到前面的王倫勤,扔了水給他,“你是來陪我們的,還是讓我當老媽子的。整個一大累贅。”
王倫勤擰開瓶蓋,大喝一口,“三人行總比兩人有趣。剛纔你猜我看到誰,居然崔韋釗和幾個外國人也在爬長城。”王倫勤光顧了喝水,並沒看到談雁雁的表情。
談雁雁臉色微變,手裡不由抓緊了Oscar。
“媽咪,你抓疼我了。” Oscar嘟囔着抗議。
談雁雁忙說,對不起,然後聽到王倫勤說,他們好像下去了。談雁雁回頭看看充滿人的頭頂和背影的臺階,不知道哪個是崔韋釗,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那樣。
“媽咪,快走,我有使不完的勁兒。” Oscar嚷嚷着,談雁雁注意到他已經可以把好聽的兒話音說得很地道了。
崔韋釗從長城回來居然發燒了,躺在自己的住所覺得渾身發冷。
電話響起來,是家裡打來的,餘亞南聽見兒子的聲音不對勁,忙問怎麼了,崔韋釗說只是有點小感冒。餘亞南不放心,大熱天的,爬什麼長城,肯定是中暑了,說讓司機去接他回家住,崔韋釗推說沒事,餘亞南急道,你若是自己能照顧好自己,我也不管你。
回了家,阿姨早熬了散熱的湯水,崔韋釗喝了一碗倒頭躺到牀上,還是覺得冷,昏昏沉沉中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的英國。
談雁雁拎了皮箱站在門前,把公寓的鑰匙放在玄關的小桌子上,他站在窗口,看着她倔強地不再說一句挽留的話,該說的已經說過了,該做的已經都做了,該鬧的已經都鬧了,還有什麼沒有用,他想不出來,最後半個月他們幾乎是在沉默中度過,前一個月他們還每天吵。他不明白談雁雁爲什麼非要走,還做了離婚這樣傷人的事情。
第一次聽到離婚這兩個字,刺得他的耳鼓膜生生的疼。他正在臺燈下看書,聽談雁雁在身後幽幽地說“我們還是離婚算了。”
崔韋釗想他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談雁雁穿一件格子的裙子,裙襬寬鬆,顯得羸弱文靜,如果不是他的耳朵親耳聽到,他只會懷疑是不是她說的。最近是有爭吵,但還上升不到離婚的事情。談雁雁不就不想跟他回國內嗎,不就想去美國嗎,時間還早,他有好幾年,她讀完本科也要三年,他不想和她爭,未來的事情說不好,他們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何料到她居然說出如此難聽的話。
“你不覺得這樣的話很傷人心嗎?”崔韋釗記得自己轉過身目光着火一樣盯着談雁雁。
談雁雁手裡拿了把團扇擺弄,目光看向他的身後,“我們達不成統一的意見,趁着大家年輕,還是分了的好。”
“你認爲對誰好,對你還是對我?年輕不代表婚姻就是兒戲。”崔韋釗壓住自己纔沒發起火。這個女人永遠知道讓他怎麼失去控制。
“事情要往遠處看,十年後或許是做對的一件事情呢。”談雁雁的目光依然遊離。
“我不會看那麼遠,我只知道當初簽字的時候我們說要在一起一輩子。”崔韋釗已經覺得自己的臉鐵青了。
“我不想和你吵了,明天我有事離開幾天,等我回來我們再討論這件事情。”談雁雁不再理崔韋釗轉身走開。
“你要去哪兒?”崔韋釗“嚯”地站起來。
“放心,我還會回來,我的東西都在這裡,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談雁雁的聲音依然飄渺無力,可是崔韋釗聽在耳朵裡卻覺得是刀割斧剁般的痛。
然後談雁雁消失了一個星期,再回來的時候人瘦得幾乎脫了像,崔韋釗心疼她,把一個星期前離開時兩人的不愉快全都忘了,他想和好,看談雁雁執拗地樣子,即使她再傷自己的心,終歸是個女孩子,也不過十九歲的年紀,是他的小妻子,他想要用一輩子呵護的人。可是他問她怎麼了,她一句話不說,只悶了頭早出晚歸,然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離婚吧。崔韋釗看着談雁雁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臉,沉默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知道,她是不願意再說了,又冷戰了一個星期,一個屋檐下,最熟悉最親密的人變得形同陌路。崔韋釗是在聽一個老鄉說你老婆退學了,你們倆準備去美國闖世界嗎。崔韋釗猶如五雷轟頂,沒想到談雁雁做得那麼絕。
當談雁雁拖着身體進門的時候,小小的公寓裡充滿煙霧,崔韋釗不知道抽了幾包煙,坐在沙發上瞪着太,“你要走了?”
“嗯。”
“沒有要說的了?”
“……”
“我同意離婚了。辦手續吧。”崔韋釗把手裡的煙在菸灰缸裡狠狠地摁滅,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