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過去十多年的事了,任憑端木玉麟怎麼回想也記不清當時的細節,雖然他活了幾千年,從地窟裡出來後也親口告訴蘇燮,關於族羣的過去,大部分他都已經忘了,只記得自己始終揹負的重要使命,和一些關鍵的記憶,這些記憶深深的刻在他的腦子裡,他說自己再過一萬年都忘不掉,但除了那些,其他的記憶早已模糊。
端木玉麟在蘇燮身邊感慨,彷彿每次過去五百年,整個人從內而外都像是被重新換過一般,不論是肉體還是靈魂,一直都在重新塑造着,那種感覺很孤獨,他曾有過多次懷疑過自己的身份,總感覺自己不再是原先的自己,什麼過去的記憶,某個場景裡細微的感受,都像是一場夢,夢裡看見的,沒人敢確定那是否真實。
“她的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不過,她和我見最後一面時,那一天她帶來了很多美食,都是她自己親手做的,我發誓那是我被關押一千年多年來吃的最豐盛的一餐。”端木玉麟努力回想。
想來也是,一千年都不曾吃過一口像樣的食物,正常人早就死了,端木玉麟硬靠着自己的修爲活了下來,在見最後一面時,玫瑰女給他帶來那麼多豐盛的食物,想必她心裡早已有了底數,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了,跟老朋友好好道個別。
左一楓很認真的聽着,他從來沒有對一件事這樣上心過,當然,除了他母親,只要談起關於他母親的故事,眼神裡透露出深深的癡迷。
接着,端木玉麟又說道:“等我吃完後,她端着餐具準備離開,走之前還笑着跟我說,這樣美味的食物在外面的世界應有盡有,比我做的好吃的美味更多,所以,她讓我對她發誓,等有一天出去了,一定要請她去吃瀾州最美味的食物,因爲我欠了她一頓,必須要還的。”
即使身處在那樣的困境下,左朧月依然在鼓勵着端木玉麟繼續活下去的信心,她應該不是真的肯定端木玉麟有一天定會從地下魔窟裡逃出來,按理說,她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地下魔窟裡這座強大的陣法,它是由上界的三仙打造的,她也曾是這三位仙人的孩子,被他們養大,瞭解甚多。
左朧月應該清楚的知道,除了那三位仙人,沒人可以解開陣法,即使是她也做不到,等到再過個幾千年,端木玉麟用靈力製造的那棵紅樹,他靠紅樹吸取養分,等有一天紅樹枯朽,他的修爲一直沒有長進,一定會死在魔窟裡,任憑他的前半生是再怎麼風光的冥火麒麟族族長,後半生淪落到此,也只不過是混吃等死的可憐鬼罷了。
可是呢,從端木玉麟的話裡可以聽出,左朧月沒有多說任何一句喪氣的話,而是在冥冥之中給他繼續堅持下去的希望,即便他真的永遠都不能出去,但對於一個被困在洞裡幾千年的人來說,左朧月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種善良的救贖。
“但今天,我出來了,多虧了蘇燮,”端木玉麟擡頭看向廣闊的天空,難以想象一個被困了幾千年的人,臉上仍然洋溢着充滿希望的笑容,和在洞裡時一樣,“我以前很討厭吃人類的食物,但左朧月改變了我,人類的食物真的很好吃,這世界太大了,我需要嘗的美食太多,我一定會按左朧月說的那樣去做,看看這世上有多少美食比她還美味。”
“你母親真的很溫柔啊。”蘇燮轉頭說道。
一看,左一楓突然不見了人影,他一個人走到他們身後,低垂着頭似乎在深思,大弟子和女孩們呆呆的看着他,有一個小女孩輕輕拽動着左一楓的手,稚嫩的臉龐望向他,“哥哥,你別傷心,妹妹們一直陪着你呢,我們都在你身邊呀。”
其他的女孩們一致的點點頭,左一楓擡起頭來,抹了一把臉,笑道:“哥哥只是想孃親罷了,她生前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我現在卻無法把她安全的帶走,心裡有點失落,放心,我不會放棄的。”
“左一楓,你有辦法了嗎?”蘇燮問道。
“算是有個辦法,但我不知道行不行的通,我只能帶走玫瑰樹上的一朵玫瑰花,開在玫瑰樹上的花,同樣蘊含着我母親的氣息和血液,”左一楓說道,頓了頓,“但是……再重新把它養育成參天大樹,可能得需要千年之久,它若重新幻化成人,還是不是我母親,我不敢確定……”
“你不是說要復活她嗎,怎麼又改變了方法?”蘇燮一臉不解。
“一開始是這樣想的,但現實你也看到了,玫瑰樹我無法帶走,我只能帶走樹上的一朵花,既然都已經逼到這種地步了,我也只能選擇這樣做,玫瑰花的話,只能重新把它種在盆栽裡養育它,並且還要放在靈氣充沛的環境下,它纔有可能變成人。”
“可那樣修煉出來的人形,也不一定有你母親本來的靈魂吧?最多模樣上沒有差別。”端木玉麟心中五味雜陳,失去了靈魂的人,再重新塑造肉體,那還會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當然不是,他曾經就是被左朧月的靈魂給打動了,纔會喜歡上這個女人,端木玉麟一生中也和不少女人交往過,但左朧月是個例外,她的靈魂很純粹,比水還要乾淨,任何黑暗都無法侵入,看她一眼,便會覺得一切都充滿了曙光。
但如果靈魂真的不在了,再生出一個和左朧月相同模樣的人,能算是什麼呢?一種替代品嗎?
這些話蘇燮和端木玉麟當然都沒敢在左一楓面前提,有總比沒有好,都已經逼到這種絕境了,管她還是不是原先的那個左朧月,能再看見母親的模樣,左一楓已經相當滿足了。
但要把玫瑰花重新養育成人,這個過程非常艱難,左一楓或許耗盡一生也沒辦法做到,先不說有沒有那種旺盛到能夠影響植物的靈氣聖地,修煉成人的過程極爲漫長,左一楓必須很努力的讓修爲一直處於增長的狀態中,如果始終卡在一個比較低的境界,那他就會慢慢衰老,人類衰老只需要五十年,非常之快。
不過,左一楓心裡仍覺得選擇蘇燮是對的,蘇燮能不能幫他復活母親這已經不重要了,但蘇燮肯定不是尋常人,他一定能夠幫助自己找到一處適合修煉的靈氣聖地,重新塑造母親的肉體,那還是有希望的。
“我支持你,咱們一起回玫瑰園吧,現在我們都站在同一條船上,誰也不拋棄誰,生死相依,就一定可以衝破眼前的困難。”蘇燮走過來,兩隻手重重的拍向左一楓的肩膀,目光堅毅。
“好,你要是死了,我也跟你一塊去死。”左一楓信誓旦旦的說道,同樣拍向蘇燮的肩膀,倘若沒有蘇燮這樣的好兄弟幫助他,他自己根本沒希望救活母親。
“唉,加我一個吧,雖然我的身份和你們挺不相符的,但蘇燮救我出來了,恩人要我做的事,我當然都做到。”
三個人就這樣互相拍打着對方的肩膀,場面幽默,這大概是他們三個人相互間信任的一種表達吧。
左一楓不放心鷹將,回到岸邊,讓他隨自己一起去了玫瑰園,一幫人分成兩撥駕駛着兩艘船,這個時候,靜寒宮外已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踩在地上發出悅耳的砰砰聲。
他對這個聲音非常熟悉,曾經蜀山的山林裡兇獸氾濫時,弟子們沒辦法平息,蜀山掌門便讓他們穿上“浮屠”,所謂浮屠,就是一副由玄鐵打造的靈甲,和靈器的性質差不多,但卻是穿在身上的,不僅可以增強防護能力,還能強化四肢的力量,十足強悍。
“快,他們追上來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
左一楓催促着他們,加快了動作,蘇燮下了船後,衆人已經跑進了屏障裡,他則站在石灘上,踮起腳尖望向湖對岸的靜寒宮。
那裡有一幫身穿鋼甲的人手持長矛、弓箭,佔領了靜寒宮,把裡面搗了個稀巴爛,弟子兵們破壞門框,跳上屋頂用石錘砸來砸去,這些人的舉動在現在看來似乎很正常,蘇燮知道蜀山內嫉妒左一楓的人不在少數,但他們平時又害怕左一楓,現在卻有膽子在這裡亂砸一通,很明顯是蜀山掌門吩咐他們這樣做的,蜀山掌門已經把矛尖對準左一楓了,而不僅僅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