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幸有些錯愕:“你們小時候也沒去過?”
“哪敢啊,你沒見佔軍小時候跑到那兒去,結果被嚇傻了。”
“你瞧我哥那個樣子,我們怎麼敢靠近嘛。”
被大家這一否認,葉幸心中的疑問似乎更深。
大夥兒吃吃喝喝,一頓飯到晚上十點多才結束。葉幸喝了點酒,膽子也大起來,早就把奶奶的囑咐拋到腦後,於是與幾個人一同出了門,打算各回各家。
走到半路便三三兩兩分開了,葉幸獨自一人走在黑漆漆的小路上。從二虎子家裡出來,到奶奶家需要路過一片閒置了很久的空房子,更何況村子裡的人們夜裡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和場所,早早就睡下了,眺望四周也是不見半點燈火。
正因如此,夜裡的星空才格外美麗。葉幸仰起頭,望着深黑色的天幕中繁星閃爍,一下子便找到了那條橫貫天幕的長長的銀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和星星這樣親近了,城市裡的霓虹燈太耀眼,車輛太嘈雜,他反而一下子沉浸在這樣靜謐的星空下無法自拔。
倏地,一陣涼風從腦後吹來,葉幸一個激靈回過神,向後望了望,四周黑漆漆的,沒有一點響動,甚至不見一絲生氣。
葉幸深吸一口氣,像是一下子醒了酒,莫名就想起前一陣子學校裡下了晚自習,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也是自己一個人走夜路……
由於臨近高考,高三學習生活更加緊張,晚自習放學也差不多快到十點了,葉幸家裡與學校有一段距離,幾乎是要穿過兩個小區。小區是新建起來的,住戶比較少,設施還沒怎麼完善,區道上的路燈也不是十分明亮。可是平常每天葉幸回來,路上總能遇見一兩個人影,說來也怪,偏偏就有一天,白天裡熱鬧得很,不知是誰家辦喜事兒,可是到了晚上,葉幸像往常一樣回家,路上卻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昏黃的路燈也沒有被打開。
葉幸起初並沒有在意,只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到了晚上連風絲兒都沒有,他的步子很快,剛轉過拐角,眼看就要到了自家住的那棟樓下,身旁的灌木叢卻突然像是有一陣大風吹過,嘩嘩響着晃動得厲害。不知怎麼的,葉幸的背後瞬間感覺到一股涼意,麻酥酥地從頭涼到腳,全身的汗毛隨即豎了起來,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那是他這麼多年的成長過程中從未有過的恐懼。緊接着,背後遠遠傳來母親喚他的聲音:
“幸子——幸子——”
葉幸仔細聽了聽,斷定那是母親的聲音不假,但他仔細一琢磨,母親並沒有大晚上出門的習慣,何況聽那聲音傳來的距離,在這樣的光線中肯定不能看清人,又想到人們常說走夜路的時候,如果聽見背後有人叫你,可千萬不要回頭,於是葉幸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索性把心一橫,壯着膽子大步奔着家門跑去。
一口氣跑上樓,母親見他大口的喘着粗氣,便過來詢問:“幸子,這是怎麼了?”
“媽,你剛剛沒出去吧?”葉幸也不知怎麼的,心裡明明清楚得很,卻非要問一問。
“沒有啊,我一直在屋裡等你回來,”母親一臉迷茫,遞來一杯溫水,“快歇會兒,喝點水。”
“哦,那沒事了。”葉幸這才拍着胸脯舒了口氣……
葉幸一邊回想一邊加快了腳步,心中不由得也覺得害怕,想來城市裡尚且遇到那般怪事兒,在這人煙稀少的鄉村怕是更多,葉幸有些後悔沒聽奶奶的話在二虎子家裡留宿,但既然已經走到了這裡,總不能再返回去,不然又要成爲他們的笑柄,只好硬着頭皮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那個廢棄了的加工廠,葉幸忍不住好奇向那邊瞅了一眼,果然和他夢裡出現的一模一樣,破舊的建築在漆黑的夜幕裡顯得陰森,像極了傳說中的鬼屋,看着斑斑駁駁脫落下來的牆皮,葉幸腦海裡忍不住又浮現出夢中羊角辮的那張臉,正滴着血水朝他撲來。一陣陰風乍起,葉幸如同受驚一般警惕地四下張望,周圍並沒有什麼異常,像是整個世界都被黑暗緊緊包裹着,靜得出奇。
葉幸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來照明,藉着一小束光線繼續沿路朝前走。隱隱約約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人影在晃動,葉幸稍稍定了定心神,鬆一口氣,心中不斷的安慰自己:終於有人了,不用怕、不用怕……葉幸緊走幾步趕上去,那人似乎感受到背後傳來的光線,猛地回過頭來,恰好與葉幸面對面。
葉幸沒有料到他會突然轉過頭,不禁嚇了一跳,也正是這樣,葉幸纔看得清楚:佔軍亂蓬蓬的頭髮像是在竈坑裡燙過,雖然整張臉都髒兮兮的,但大體輪廓還是沒有什麼變化,正對着他嘿嘿傻笑。
“佔軍?”葉幸微微有些驚奇,“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
“回家……嘿嘿,回家……”佔軍傻乎乎地默唸着,一轉身卻朝着廢棄加工廠的方向去了。
葉幸立即將他拉住:“不要過去!”
佔軍緩緩回過頭,呆滯的目光落在葉幸的臉上,停頓片刻,突然又嘿嘿笑起來:“回家……”說着,用力想要掙脫葉幸的手。
葉幸心中着急,卻仍然拉住不放:“那不是你家,走,我帶你回家!”
聽葉幸這樣說,佔軍終於不再掙扎,像個孩子一樣拍手笑道:“回家嘍!回家嘍!”
“走吧。”
葉幸拉着佔軍一同走在路上,心中莫名踏實了許多,雖然佔軍的神智有些問題,但好歹也是出現在這沉寂黑暗中的生命,兩人可以相互作伴,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可奇怪的是,村子原本不大,從東頭走到西頭最多也就一個小時的路程,葉幸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竟已是凌晨兩三點了。
“難道……我們遇到了鬼打牆?”葉幸皺了皺眉,看着身邊的佔軍問道。
佔軍也不回答,只顧着傻笑。
葉幸只好無奈地嘆口氣,正要繼續走,一擡頭卻徹底驚呆了:
“我們怎麼……怎麼又回到了這裡?”葉幸驚恐地瞪大眼睛,一轉身才發現連佔軍也不見了蹤影,只好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試探着喊兩聲,“佔軍——佔軍——”
許久無人應答,葉幸便也放棄尋找,恍惚瞥見前方有一抹紅色的影子正向這邊移過來,葉幸仔細注視着,直到那個影子靠得近了,方看清楚那是印象中被絞死在機器裡的王家小姑娘的模樣,葉幸不由得脊背一涼,冒出一身冷汗。
小姑娘一步一步靠過來,葉幸一步一步向後退着,眼看小姑娘的臉又漸漸泛起血絲,葉幸兩腿發軟,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身後原本平坦的路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道深深地溝壑,對此完全沒有發覺的葉幸腳下一滑,不慎跌了下去……
葉幸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明媚的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奶奶見他醒了,才端過來一碗熱水:“昨兒晚上喝多了吧,一直睡到這時候。”
葉幸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緩緩坐起身來,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快到了中午。葉幸麻利地接過奶奶手中的碗“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又遞回去。
奶奶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關切地問道:“我剛問過二虎子,說你昨晚十點多就回來了,可是今兒早是佔軍把你送回來的,你這一晚上去哪了?”
“什麼?”葉幸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佔軍?送我?”
“是啊。”奶奶肯定地點點頭。
葉幸更加摸不着頭腦,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幸將昨晚從二虎子家出來之後所經歷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奶奶,還將之前夢到廢舊加工廠的事情一同說了出來,沒想到奶奶只是囑咐他千萬不要到那裡去,其餘的一個字都不肯多說,葉幸無奈,只好暫且不再過問,但早已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真相。
“對了奶奶,佔軍是什麼時候變成那個樣子的?”葉幸忍不住好奇問道。
“很小的時候,就是因爲不聽大人的話,跑到那個加工廠去嚇壞了,從那以後就瘋瘋傻傻的,當時你還小,不記得倒也正常,”說到這,奶奶突然住了口,話鋒一轉,“沒想到他居然還認得你,能把你送回來。”
“小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玩兒?”
“是啊,你們一個個的都像野孩子一樣,不到天黑都不回家……”
一說起這些,奶奶便如同嘮家常一樣喋喋不休,只是有意無意地總會避開有關加工廠的話題。葉幸看樣子便得知想要在奶奶這裡瞭解到什麼是不大可能了,於是也不再執著於此。
“對了奶奶,昨天我在二虎子家還看見翠芳了。”
奶奶稍稍一愣神,笑道:“翠芳也長大了,小時候你總是纏着她。”
“可是……爲什麼大家都好像很害怕她的樣子?”葉幸不解地問道。
奶奶嘆了口氣:“這就說來話長……”
葉幸側着耳朵,準備聽奶奶接下來要講的事情。
奶奶停頓半晌,才說道:“這件事你聽聽就好,可不許出去說!”
“奶奶您放心,我肯定不會亂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