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泡沫
先是劍柄，隨後是劍身。一寸一寸，一點一點的從林曦的胸口處拔了出來。
而林曦的身體，在這個過程中確實變得愈發白皙透明。
直到林曦身形接近完全透明的時候，一把雕刻滿是奇異花紋的古老長劍完全的拔了出來。林曦撐着劍，有些艱難的站立起來。一絲絲白金色的血液從嘴角滴落下來，落在泥土上發出腐蝕的嗤嗤聲音。
從外面看來，林曦此時就如同一個透明的破損瓷娃娃，拿着一把古樸長劍。
白色長劍方一顯現出來，便有幾道血紅色小蛇般的細線出現在劍上，如同活物一般，無聲無息的遊動着，纏繞着。最終在林曦握着的劍柄下部中緩緩停頓住，化爲一道異獸符文。
“桀桀，這算什麼？自殘？自殺？”
斯卡迪從剛纔的震撼中迴歸神來，強壓下心頭怪異的恐懼感，陰沉的怪笑了幾聲。他每說一句話，九個頭顱都發出同樣的聲音，雖然音調都不一樣，頻率卻異常的相似，似乎重疊在一起，如同迴音般在空氣中震盪。
他稍微扭轉着蛇軀，但卻不像剛纔那般快速的移動，而是慢慢的靠近着林曦。
雖然嘴上非常的輕視和戲謔，但是心中卻異常的警惕。
林曦幾乎透明的臉上，幾點金色的血液從白色的雙目中滑落下來，聽聞斯卡迪的笑，除了她雙耳的骨刺偶爾扇動幾下，沒有其他任何的舉動和表現。就這麼面目表情的看着愈發靠近的巨大九頭蛇。
“哈哈，是放棄了？也好，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會考慮給你留個全屍體。”
斯卡迪移動中，雖然看着一動不動的少女，也依然不放鬆言語中對林曦的挑釁和嘲諷。
林曦卻充耳不聞，伸出透明如玉的雙手，猛然將古樸花紋的白色長劍高高舉起。
白色的光芒一下子明亮起來，在劍尖上縈繞不絕。
轟轟轟！
刺目的白色瞬間將天空的夜色洞穿，然後在天空形成一點圓環，隨後又突然爆開。白色的光芒如同綢幔一樣覆蓋這片天空，像是最濃郁的大霧，**一般的瀰漫着。
忽然聲音開始禁止下來，連斯卡迪的嘶吼聲都開始慢慢的被壓抑至無形間。空間中的一切，都開始緩慢下來了。
“領域？”
斯卡迪心中一驚，空間的巨大的黏稠感讓他十分的難受。隨後又反應過來，體表鱗片一陣波動，一道黑灰色的環狀光圈從其身上蔓延開來，在這白色的霧氣空間中形成形成一個黑灰色的區域，與之膠合着。
白色的霧氣空間是十分寧靜的，連聲音都被驅散的領域中，似乎有着禁止空間的力量。
而在這白色一片寧靜之中，唯有一個少女仗劍而立。她沒有任何表情，透明的身體似乎能看清到她體內的內臟。
而讓人驚懼的卻是，她的身體內部不是任何人類生物和異類的構造。一些精密的符文纏繞在一起，形成了一些能量回路，發出的能量波動相互碰撞在一起，構造成了一些類似魔具的器官。
類似人類的血管中，留着卻是白金色帶有高度腐蝕性的血液。而在其左胸處本來是心臟的位置上，一柄小劍一般模樣的符文懸掛在其中。
與其說現在的林曦是人類，不如說她本身是一件兵器，神的兵器。這中遠超一般修者想象的身體構造，也是艾爾神族的根本特性。
其肉體本身，就是最強大的力量。每一位艾爾神族，都有着獨特天賦本能。而林曦的天賦本能，則是可以用身體本身來作爲武器。
“戰！”
冰冷的話語，從少女微微開合的櫻脣間傳來。
隨着這聲音的落下，白色區域周圍的空氣忽然開始旋轉起來，龐大的離心力一下子席捲整個幽暗森林。
“吼！”
似乎也受到了林曦戰意的刺激，斯卡迪仰天咆哮着，他每個頭顱紛紛仰頸長嘯，開始瘋狂的怒吼着，空氣的旋轉波動也因爲咆哮的劇烈震動而在不斷的碰撞中和着。
林曦將白劍一指九頭巨蛇，輕輕一個跳躍，就直撲斯卡迪而去。
地上灑落了一地，是她白金色的血液。
……
在世界的另外一端。格尼亞。
“即使是這樣，你的決定又是怎麼樣的呢？”
如同神明一般的男子，站在半空中，微微低着頭俯視着下方的美麗女子。祂如此詢問着，語氣中帶着點驚奇。
“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的，尊敬的偉大者。”
美麗的麗人搖了搖頭，眼神中卻透露着不符合其外表的堅定。
“我愛她，無關林曦本身是什麼，這已經無關緊要。因爲我早已愛上她，並給予她我一切的，從始至終，都是我在十年前認識的‘林曦’。這一點，從開始到現在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所以，不管是她有着怎麼樣的秘密，有着怎麼樣的身份，我不需要知道，也沒必要知道。我只知道，我所愛的僅僅是她一個罷了。”
“表妹的事情我很遺憾，我雖然早察覺到林曦並不是真正的表妹，但是卻無法確定。我唯一確定的，是林曦對我沒有任何惡意的。而且，她現在也愛着我，雖然她心中或許也有着其他人，但我也依然有着信心讓她的心中只有我一人。”
這個東方麗人卻正是劉倩，面對神袛的邀請和詢問，她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恐懼。似乎所有的情感，都已經融化在對那個遙遠地方，自己不斷思念的少女身上了。
“哦？”漂浮在空中的神袛饒有興趣的看着一臉堅定的劉倩，口中卻有些戲謔，“你可知道，吾能輕易主宰你的生死，甚至能隨意修改你的記憶。”
“你想想看，若是吾修改了你的記憶，將你對她的愛全部換成了恨，到時候別說愛她，殺她都來不及啊！”
“若是你和她成爲了敵人，會不會是很有趣的遊戲呢？”
身披日月的神袛，高高在上，即使是具現在這個世界中，卻也依然有着獨立於世界的高高在上之感。
時間在祂身上化爲流沙，空間在祂周圍形成薄幕。生命在祂眼中停滯。
這就是神袛，一切的締造者和歸於者。
此時的神袛，雖然一臉含笑，但祂說出的話語，卻如同世間中最殘忍的戲碼，此時卻彷彿祂的遊戲。
相愛的人若是不再相愛，只剩下刻苦銘心的恨，又會是怎麼樣的悲劇在上演呢？
神袛直直的盯着麗人，似乎想看到女子眼中的畏懼和恐慌。
但是，讓祂失望了。
劉倩搖了搖頭，將風吹亂的秀髮捋到耳後，面容流露出一種不明意義的笑容：“您可以殺了我，也可以修改我的記憶，讓我變成如同玩偶一樣的生靈。”
“但是，在這之後的事情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因爲，我已經死了。不論對我，還是對林曦而言，之後的我，都不再是劉倩。”
“失去生命和失去對林曦的愛，對我而言都是最恐慌，最難過的事情。但是即使這樣，代表我來過的世界中，我有着最大的勇氣和力量。因爲我愛過林曦，我的生命中…”
“就從來沒有悔恨！”
神袛微微有些動容，上下打量着劉倩，突然又笑了笑：“你這麼說來，這樣好像卻是成了你個人的愛情宣言了。”
祂隨後又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遙遠的地方，顯得有些深邃無比，祂的語氣中有些感嘆：“果然是有着奇特的靈魂啊…不愧是汝能一直陪伴她走到最後。”
“您說什麼！？”
劉倩有些驚訝，面前的神袛總是在自言自語着自己聽不懂的話。不過略微想來先前神袛的話語，心中突然有些許悲傷在蔓延。
這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有着自我意識的時候了，或許，以後，自己和林曦…
“嶽爺爺，我相信那個姐姐是個好人，你就別再爲難倩倩表姐了。好不好嘛？！”
清脆悅耳的聲音打斷了劉倩的思慮，劉倩擡起頭，只見真正意義上的表妹，正滿臉哀求的看着那個不知名的神袛。
‘表妹…’聽聞小女孩的求情，劉倩心中有些感動。
但是隨後劉倩卻發現，此時表妹的身體，不再像先前一般真實，而是有着一股如同羽毛飛去般的虛化。
“吾還沒說什麼，汝就開始幫着別人說話了？你這小丫頭，自己現在什麼狀態還不知道麼？”
神袛聽聞小女孩的話語，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無奈。
“我知道，正因爲我快消失了，所以我才求嶽爺爺別再爲難倩倩表姐了。不然，我會好難過的。”
“好好好，爺爺答應不會爲難這個女子了，你放心好了。”
“恩，果然嶽爺爺最好了！”
小女孩開心的蹦跳了起來，身體卻開始愈發透明瞭。
“尊敬的偉大者，林曦…也就是我表妹她到底怎麼了？”劉倩擔心的問道，小女孩現在的模樣讓她有些心疼。
“因爲因果的取代。你的愛人現在渡過了業火之劫，已經真正意義上承受住了原本林曦的因果，而你失去因果的表妹，則會開始消散，徹徹底底的消失掉。”
“啊？怎麼會這樣？您可是無所不能的神明啊？能不能有可能救回她？”
雖然林曦對她而言是無可替代的，但是自己真正的表妹又不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更何況小女孩面對對她如此冷漠的表姐，依然第一時間幫她求情。
讓劉倩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些羞愧。
“無所不能？這世間一切，哪有真正的無所不能？規則所致，我也無法更改。或許吾全盛之時能有機會救她，可是現在狀態的吾，卻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話語間，也有些意興索然。小女孩陪伴祂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卻是真如同祂的孫女一般。畢竟即使作爲神袛，祂也是一步步由凡人走上來的，並沒有完全的拋棄所有的情感。
“沒事的，倩倩表姐，還有嶽爺爺。”小女孩卻是滿臉笑意，似乎有着最純潔無暇的笑容。
“我本來就應該死去了，是您讓我重新有可以看到這個世界的機會，雖然很是短暫但我也是非常的開心...所以並沒有什麼遺憾的...還有，有個更強大，更厲害的姐姐代替我活下去，我也是非常的高興的...只是，我也好想看看那姐姐長的是什麼模樣。是不是和我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應該是比我漂亮的吧...”
小女孩雖然開心的笑着，但是眼角中卻溢出了些許的水花。
清脆的話音落下，與之落下的，還有某個深處傳來的一絲脆響。如同絲絃斷裂一般，一根美好的琴絃，還沒好好撥弄她的人生，就如同泡沫一般隨風而逝了。
夜晚的風輕輕的吹拂着，如同最柔軟的小手，但是此時的小女孩卻已是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