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正是格魯馬斯的屍體。
陸五當然對這個畫面非常熟悉,事實上,他是親眼目睹一切過程的人。包括格魯馬斯的掙扎和死。除了身後那股濃烈的紅黑色不再慢慢流淌之外,格魯馬斯的屍體和最初的時候幾乎沒什麼變化。他的頭髮和衣服上滿是土灰,臉上那種神情崩潰的表情,可以讓看到照片的人印象深刻。
道爾上校的聲音聽起來和他的眼珠子一樣的冷。“雖然我想說一聲‘幹得不錯’,但是陸五,你的情況不怎麼妙。耀日家族不可能對這樣的結果無動於衷。”
“你放心,”陸五還沒回答,上校就加了一句。“女妖之門怎麼說也是前線,而且你怎麼說都是一處重點防禦陣地的指揮官。就算耀日家族恨你恨得入骨,也沒辦法對你公開做什麼。如果他們這麼做了,就等於正面和正規軍作對……那就是一場公開的叛亂。他們再傻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情。而且你現在有浮空要塞,耀日家族要對付你,也必須動用浮空要塞……我不是說他們沒這個能力,沙地的浮空要塞沒女妖之門那麼多(作爲邊境地帶,女妖之門擁有的浮空要塞數量大大超過其他地方),但是抽調幾座浮空要塞對付你不成問題。而是身份,他們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藉口才能攻打你……而想要得到這個藉口很難。”上校臉上居然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簡直冷到骨頭裡的笑容。“不要去參加什麼聽證會、申辯會什麼的,你不是正規軍,除了那些防務補貼的話,他們沒有任何手段制約你……別離開浮空要塞,小心他們可能派術士來刺殺。”
這是他最後一句話,
就在陸五還沒搞清楚該說什麼的時候,道爾上校的通話結束了。
下一瞬間,另外一個通話插進來。其實這不是一次通話,應該說有人就是播放了一個視頻過來。
這個世界似乎沒有“電腦病毒”這種東西,否則的話,按照這種終端的接受方式(無需對方同意就能將一些數據發送過去),估計會瞬間造成大流行的。
那是一個陸五從來沒見過中年人,一身正規軍上校的服裝,面無表情的用古板的語氣向陸五做出通知:由於他在尼斯城這邊的所作所爲,將召開一次針對他的聽證會。陸五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地點報道。
不過這個“規定時間”倒還比較寬鬆,那是一小段時間之後的事情了。
不過這個統治也來得太巧了一些,剛纔道爾上校還提醒了一句呢。他剛剛關掉這段視頻,終端裡就下一個通知到了。
這個通知不是來自其他人,正是來自負責維修浮空要塞的隱。至於通知的內容就是一個比較尷尬的事情了:由於陸五強行要求,導致浮空要塞的維修工作進度完全改變,很多事情不得不重頭開始。因此,由此導致的損失必須由陸五全部負責。
額,其實這些義正辭嚴的表面文章下面,就一個要求:加錢!
說起來,這比什麼都讓人頭疼啊。
誠如某個名人說過的:戰場上,勇氣和智慧可以隨時冒出來,但是金錢和補給卻不是隨時可以冒出來的。
……
“我不敢相信……”隱輕輕的用右手在金屬棟樑之上摸過。手指上傳來的感覺是如此的陌生,讓他差一點以爲這是一個夢。
原本已經在浮空要塞墜地的衝擊中出現深深裂縫的棟樑,此時此刻卻已經全部恢復正常。手指所觸及的是一片光滑和冰涼,再也沒有那些金屬斷裂產生的毛刺,也沒有鋒利的斷口。一切都似乎回到了這座浮空要塞最初被組建起來的樣子。
他再一次擦擦眼睛,證明自己的眼睛並沒有欺騙他。
“事實勝於雄辯,不相信也得相信。”身邊的伊萬說道。伊萬此刻雙手抱胸,大喇喇的看着隱的神情。
“但是這不可能!”隱急切的說道。這絕不是夢。一個人可以做夢,可以有幻覺,但是他不可能拉着所有人一起做夢對不對?他很確定,從昨夜他開始下令改變工作計劃,讓浮空要塞升空的時候,他還特地來這裡看過。那個時候,那條裂縫還完好的在這裡呢。
可是此時此刻,距離昨夜他視察的時間段到現在,連頭到腳,最多也只能算一天,裂縫已經無影無蹤。哪怕用“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來形容也不爲過。
簡直無法想象這種事情……那就是神的力量嗎?
“沒有什麼不可能。”伊萬將身上的聖徽拿在手裡,恭恭敬敬的親吻了它一下。“我說了,吾神乃是真正的神明。對於凡人來說,甚至對於術士來說,這都是一個奇蹟,但是對於一個神而言,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罷了。”
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的胸膛能夠恢復平靜。
“你應該知道……”他想了想,“雖然整個輝月陣營目前是按兵不動,但是事實上,對於凱查哥亞特情報的打探一刻也沒有停止。冥月那邊似乎一開始的時候也不是很重視這件事情,所以我們在冥月那邊的探子……得到了很多的消息。作爲一個會裡的兄弟,我不想向你隱瞞太多,總之你要明白,凱查哥亞特曾經被冥月的術士長期囚禁、觀察、研究。老實說,就和生物實驗裡的那些試驗品(想必此類實驗你也聽說過)沒什麼區別。”
“不要用你狹隘的目光去揣測一個神,”伊萬不以爲然的說道。“人以爲他們在觀察研究神,但那何嘗不是神在觀察研究人呢。神在我們面前一再展示奇蹟,但如果把眼睛蒙上,那麼一切奇蹟都不會進入你的眼睛。”
隱本來想說“你走火入魔了”,但是最終還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好吧,這件事情……”他說道。“按你說的做。如果別人問起我這個,我就說是我一開始判斷失誤,這條裂縫實際上只是一條小裂縫,稍微修補一下就沒事的那一種。”
伊萬微笑了一下。他並不急於讓隱認同,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神是真實不虛的,那麼遲早每個人都得承認——真的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早一刻晚一刻並沒太大區別。就像他自己一樣。他不是一開始也抱着疑惑,抱着投機者的那種“雖然我內心其實不相信你,但我可以假裝相信你,只要你能給我好處”的哲學凱查哥亞特和打交道的?
但是,遲早隱會明白——所有人遲早都會明白——那是一個真正的,超乎一切人類想象的存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比起夜晚天空的那兩個除了照明之外沒有任何用處的月亮,它更有資格被稱爲神明。
“這個送給你。”伊萬說道,同時將一個神的徽章放在隱的手裡。
隱的表情顯然就像吞下一隻蒼蠅——不過他最後還是沒有費神拒絕伊萬的好意。畢竟這玩意又小又輕,就算放身上又有什麼影響?
“對了,那個,紅衣呢?”隱試圖換個話題,說起來,他倒是第一次見到紅衣,那張苦臉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剛纔好像還在。”
“出去了吧,還把唯一的飛空艇給開走了。”伊萬說道。這個飛空艇的所有權可不是他們的,而是隱的——當然,眼下這種情況就算暫借一下也沒什麼。“應該是……去我們營地那邊。估計是收拾營地裡的零碎事情吧。”
戰後,整個局面分爲三個區域,阿琪在負責地面上,也就是尼斯城這邊的事情,伊萬呆在浮空要塞之上,當然還有最後一個,那就是原本在遠處郊外的營地。這邊就交給紅衣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伊萬並不在乎。
“哦,那個人……”隱還想說話,這個時候,他的終端響起了提示音。
不是別人,正是隱一直擔心的那一個。
伊萬顯然眼尖,在隱掏出終端的時候看到了什麼,或者乾脆就是早有預料,所以此時一點也沒有避嫌的意思,而是笑吟吟的站在一邊看着。而且,他顯然是刻意的選了一個斜刺裡的角度,這樣他可以聽見看見整個對話,而對話的另外一方卻看不見他。
終端裡投影出一張十分熟悉的人臉——事實上確實應該很熟悉,因爲嚴格的說,他離開隱這邊還沒太長時間。
“浮空要塞的情況怎麼樣?”對方一句客套話都沒有,直接了當的單刀直入。
“目前還在維修中,”隱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它現在沒有墜毀的風險了。”
“爲什麼?”
“因爲……”隱的臉部抽搐了一下。“我判斷失誤了。”他瞟了邊上的伊萬一眼,“那條裂縫並沒有我想象的深……事實上,它無關緊要,並不影響受力。我也是昨夜才發現的。”
“怎麼會……那麼……現在陸五那邊怎麼樣?”投影那張人臉急切的說道。“現在浮空要塞應該在你的手下控制中吧?”
“他有很多人都在浮空要塞上。”隱回答道。這句話裡面的暗示直接就堵死了對方下一個要求。
說到底,隱手下只是一羣維修工人。想要動手的,一沒有裝備,二不曾受過訓練。如果他們完全佔據着浮空要塞那當然沒問題。但是陸五這邊也不是這麼疏於防範的。別的不說,伊萬不就在這邊等着嗎?
“現在浮空要塞……的情況怎麼樣?我是說它現在的狀態。”
“只能說勉強能動。”這個,隱就無需忌諱什麼了。“所有武器中,只有副炮勉強能用。輔助系統中,只有煙霧發生裝置能用。其他的統統癱瘓着……現在這邊,連個排風裝置都還不能運轉呢。”
“有沒有可能……嗯,我的意思是,創造一個機會,讓陸五把他絕大部分的手下都離開浮空要塞?我可以把一部分可靠的部下扮作你的維修工人混上來。”
你根本不懂,這邊早就知道我們的計劃。隱的嘴脣翕動了一下,最終什麼都沒說出來。阿元還在做夢,一個想要成果卻不想承擔風險的夢。就算是隱也承認,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太過於怯懦和退縮了。想要偷取勝利,那麼就要有無法偷到手的心理準備吧。
“阿元,”遲疑了一下後,隱決定說實話。“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