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面被門人端了上來,湯清面柔,撒着淺綠蔥花兒,有雞蛋乾貝海米仁兒,味道很香,可是說不上爲什麼。魏淺承覺得,怎麼還是不及上次在那個菖蒲花田後面,那一碗清湯寡水來的對胃口。
“門主不喜歡這個口味?”門人小心翼翼的問道:“要不,讓廚房給門主重新做一碗?”
魏淺承跟個少年一樣託着那一張萬年容顏不變的臉,怔怔的說道:“不用,也許,就是因爲做的人不一樣,味道纔不一樣。”
“這麼說,門主有喜歡的廚子了?”門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不……他歲數多大,魏淺承也記不清了,但是有了長生之術。他們都喜歡找年輕稚嫩的身體,用起來關節活絡,很能跑跳。
弄得魏淺承經常分不出來,誰是誰。
只有魏淺承自己,一直還是真真正正的保持着百年前的老樣子。
沒意思……他嘆了一口氣,一根修長白皙,看不出歲月痕跡的指尖兒在桌面上百無聊賴的畫起了圈兒來。隨口問道:“小圓呢?”
“來了。”小圓上次在一個趕屍少女身上附了幾天,嫌那個少女太醜,又輾轉着換了幾次,都不滿意,最後倒是在玉寧醫院的太平間找到了一個和心思的,現在是個滿頭嫵媚捲髮。一張紅脣的風塵女郎模樣。胸大腰細,膚色白皙,小圓滿意的恨不得一天照八個小時鏡子,把程華之死帶來的傷痛都沖淡了不少去
。
“我說。”魏淺承仔細的望着小圓:“你也是女人,你看陸蕎是不是其實喜歡我,就是因爲陰陽御鬼之術跟程恪束在了一起。有個拖油瓶怕耽誤我,才忍痛沒跟我在一起?”
小圓本來是個熱情洋溢的笑容,聽了魏淺承一番自戀,那個笑容也給僵了一下,隨即意識到了不妥,趕緊着正了正臉色,讓笑容更洋溢了:“門主所言極是,我看陸蕎嘴裡不說,心上早對門主愛的死去活來了,女人嘛,天性就是這樣。嘴上說不要,心裡很老實。”
“我覺得也是。”魏淺承對小圓的回答十分滿意:“女人麼,在喜歡的男人面前矜持一下,也無可厚非,古往今來,那個女人不這樣,越這樣,越說明她喜歡我……”
“不過嘛……”小圓知道什麼是個眉眼高低,先湊了過來,小心翼翼的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您不過是想找一個菖蒲的替代品,世上是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花瓣,可是那絕對有十分相似的兩片花瓣,反正不過一張臉,我另給您尋覓一個更像菖蒲的,您看怎麼樣?”
魏淺承沒答道,只是撩起妖豔的丹鳳眼,灼灼發亮的望着小圓:“像?”
“是啊!犯不着還跟那個程恪搶來搶去,多沒意思!”小圓趕緊說道:“門主啊,您不知道,現在,臉是可以整的,百十年前那種人皮面具都過時了,只要在臉上動動刀子……”
“單單就是個像,有什麼意思。(好看的小說棉花糖”魏淺承繼續百無聊賴的託着腮:“陸蕎,比較不一樣。”
“不一樣……”小圓眨眨眼睛:“哪裡不一樣?”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魏淺承繼續託着腮,悠哉悠哉的想起來了跟陸蕎相識的過程來:“那個相似,是一種感覺。”
“是。”
魏長生脾氣跟年紀一樣,不正常,高興了是個樣子,不高興了又是一個樣子,門人在身邊,也完全是一個伴君如伴虎。
小圓決定,他高興就好。
第一次看見陸蕎的時候,她可沒看見自己
。
那個旅館叫什麼名字,鎮壓着五足蟾蜍的?
對了,叫做惠人旅館。
當初對惠人旅館感興趣,還是因爲那封匿名信。
能將匿名信送到了他魏淺承手裡的,世上沒有幾個人,偏偏,連他自己也摸不清,這封信的作者是誰。
“七月十五,長生於惠人旅館。”
有意思。
路上遇到了一羣趕屍的,小圓和程華冒充了趕屍匠,奔着那裡就去了,自己被別的事情牽絆了一下,也趕了過去。
那個地方的繡球花真好看,尤其是在月亮地裡。
小圓和程華操控着殭屍過去程恪那裡鬧的時候,自己正好從外面趕過來,就在窗外面看了看熱鬧,一眼就看見她了。
說實話,吃了一驚呢!
他第一次看見,與菖蒲那麼相似的人。
是不如菖蒲明豔照人,也沒有菖蒲美的張揚,可是乾乾淨淨的,倒也勉強算是有點靈氣。
而且,她不像是一個從沒碰過陰靈的那種普通人,對着那些個行屍,倒是不見害怕,反而是顯得挺新奇的。
看她對行屍那麼好奇,魏淺承也對她有點好奇。
一轉臉,她的眼睛,居然從那麼多的行屍之中,對上了自己的眼睛來。
有意思啊……
魏淺承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好模樣,看自己看呆了的女人,並不是沒有。
可是她不像是因爲自己的好模樣纔對自己多看的,而像是……有興趣。最新章節全文閱讀
魏淺承覺得很有意思,有心去接近接近,結果,她身邊出來個程恪
。
又是他……
知道他解開封印出來了,還結成了陰陽御鬼之術,沒想到,是搭上了這樣的主人。
魏淺承在月色和繡球花裡隱然而去,現在出現,不是時候。
在暗處看着她跟程恪出雙入對,有點刺眼,也許自己是在爲了菖蒲,吃一壺百十年的老陳醋。
程恪是輕鬆了,前塵往事,忘了一個乾淨,可是他不一樣,那些事情像是揉在了米里的沙子,撿不出來。
她,是另一個菖蒲嗎?
不,不是。
她膽子不大,但是遇事從來不躲,很肯往前衝,腦袋談不上特別聰明,但是也絕對不傻。
五足蟾蜍出現的時候,她肯爲了一個程恪,拉着阿九跳進了大蟾蜍的肚子裡面去。
魏淺承忽然一陣寂寞,好像,一直也沒有人,能爲自己來冒一個這樣的險。
他有點羨慕程恪。
不過……事情也就這樣結束了吧?大蟾蜍會把他們全吞掉,程恪要再死一次。
魏淺承很少想錯,更很少看錯人,但是這一次倒是真的錯了,她居然能帶着程恪和小圓,還有一直怨憤相對的阿九,在大蟾蜍的肚子裡面全身而退。
誒?真有趣。她怎麼做到的?
魏淺承心想,長生的事情放一放,反正,早晚能找到。等了那麼久,不在乎這一兩天,更何況,難得出現了自己有興趣的人。
沒錯,他對這個叫陸蕎的,比對程恪和長生,更有興趣。
收攏了幾個被蟾蜍毒倒了的人,魏淺承心滿意足去練蠱。
再回來了……他看到程恪和陸蕎,全被羅家人逮起來,接着又自由了,而那個陸蕎身上的守宮砂一夜之間就消失了
。
他心口有點泛酸,怎麼自己,老是慢人一步?
造化弄人。
不過倒是巧,他們居然倒是跟羅家人一起追逐自己。
魏淺承弄了一個山水迷魂陣,將那些礙事的羅家人全毒死了。
不爲什麼,只爲了嫌麻煩。
他羨慕他們能被毒死,自己卻不能。
跟陸蕎終於打了照面,她在蔥鬱的山林裡面俏生生的站着,躲在程恪身後,露出一個頭,還是那副好奇,感興趣的樣子。
好看,是跟菖蒲不一樣的那種好看。
她不跟菖蒲一樣的獨立強勢,她……讓魏淺承想要保護起來。
她不應該跟着程恪四處冒險,因爲長生,被人當過街老鼠一樣的打。
忽然魏淺承就決定了,要不,讓她當自己的女人吧?
魏淺承很想有個家。
但是事情沒有成,自己頭上的破洞,被她看出來了。
她告訴了程恪,於是自己倒是沒贏。
嘖嘖嘖。魏淺承忍不住想着,她難道是菖蒲的轉世?爲什麼,那種地方,她知道?
他一直將自己頭頂上錐子刺出來的弱點,隱藏的很好啊。
好可惜。
目送着她走了,但是沒關係,世上沒有魏長生做不到的事情。
引着他們去了長生村鎮,那裡有一面菖蒲留下來的鏡子,他們會被捲進去的。
一切不出所料。
程恪跟預想的一樣,爲了那面鏡子,陰氣損耗的快沒了,他很順利的將她弄到了手
。
一切給菖蒲準備好了的東西,給她,也不錯。
要不……就要了她吧?將來有了孩子,就有了家。程恪什麼的,不用管他。
她身上很溫暖。
可惜阿九不請自來,事情沒成。
他知道,阿九留下了一根簪子。一個很鋒利的簪子。
魏淺承心裡有點難過。
大概又要被狠狠的扎一次了。
也沒關係……反正,第一他死不了,第二他習慣了。
於是在她沒有動手之前,腆着臉,要她爲自己洗手做羹湯。
出乎意料,她居然答應了。
這一點她跟菖蒲一點也不一樣,菖蒲從來不做飯,按着現在的話來說,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可是陸蕎不一樣,她好像特別能知足。
其實那個麪條的味道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是她誠誠懇懇,給自己做的長生面。
做長生面,是希望吃麪的人能夠長命百歲,真希望,她也願意自己長命百歲。
於是他想要有個家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了。
望着她沾帶着麪粉的手,魏淺承忽然覺得,大概,這隻能是一場夢吧。
不過能做一場也好,如果,她真的願意,一生如一日,給他煮麪,陪在他身邊,這樣他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人生路,一定能更好走一些。
他一直是個自私的人,所以他跟阿九一樣,喜歡什麼就去搶。
這次,也不例外吧?她要殺就殺,反正,殺不死
。
可是更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沒有動手。
是啊,有機會啊,可是她沒有那個意思。
魏淺承曾經以爲自己的心是再也不會跳動的了,但是現在心重新的跳動了起來。
跟沒有得到長生的時候一樣。
“跟我成個家,生個孩子吧?”
她臉紅了,真好看。
可惜,好事多磨,她到底還是跟程恪走了。
程恪啊程恪,怎麼程恪總要來跟他爭?大概男人都是這樣,越難得到的東西,就越想到手。
他在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菖蒲花裡面眯起了眼睛來,琢磨着,下次怎麼在她面前出現?
要有個好看的模樣,要搶走程恪所有的風頭,要讓她看一看,他魏淺承,可比程恪那個死鬼,要好得多。
她執迷不悟。
後來,後來……他上了當,被區區的一個芙蓉鑽了空子,居然對她大打出手。
心不僅會跳,還會疼。
她就算在那種情況下,護着的還是程恪。
魏淺承忍不住幻想,男人被女人保護,真沒出息,可是……也真幸福。
也罷,也罷。
她一直跟程恪被捲進了一樁一樁的麻煩裡面,也真是夠受的,這次,她帶着長生的身份公諸於衆,又是一個麻煩纏身。
他想着,要不就暗暗的保護她吧。
金玉里的酒館裡面,他終於抱了她,吻了她。
軟軟暖暖的,讓他不想放手。
“能不能,讓我保護你?”
“我有程恪了
。”
又是程恪。
她走了,讓魏淺承心裡難過了起來,可是還沒等難過多長時間,她回了頭。
眼神裡面,是同情,是關心,大概,也有點不捨。
好高興。
魏淺承想到了這裡,好看的脣角揚了起來。
好高興。
“我等着你。”魏淺承下了決心。
那就,等一個她可以接受的機會吧。
把她從程恪的手裡搶回來。
“門主,長生面冷了。”忽然門人的聲音,把他從心事裡面喊了出來。
他側過頭,倒是提起筷子,重新吃了。
“可是……門主……”
“沒關係。”魏淺承的聲音是個滿不在乎:“以後,真正給我做我想要的長生面的人,總會陪在我身邊的,這個期間,我可以等。”
小圓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嗯?”
“沒什麼!”小圓看見了魏淺承的眉頭挑起來,趕緊說道:“我只是覺得,程恪不自量力。”
“這倒是不假。”魏淺承嘆口氣:“不過無所謂,她早晚,是我的人。”上吐豐亡。
“門主英明!”
窗外的樹葉子簌簌的往下掉,天越來越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