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找。”程恪問道:“那個丈夫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我爸愛抽菸!”兒子忙拿了一包看上去挺便宜的香菸,拆了一半,裡面還塞着一箇舊的一次性打火機。
程恪接過來:“這兩個身體先不要動。”
看着他那個自信和氣勢,祖孫兩個定了心,磕頭如搗蒜,好似程恪。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事實也確實如此。
“然後,找一箇舊掃把,”程恪環視了一下那個病房,說道:“頭朝上,倒放在門後,等我讓你們放下之前,不要讓掃帚倒下來。還有,去買一碗生雞血來,放在牀頭櫃上。”
這個要求聽上去是有點古怪的,祖孫兩個聽了,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掃帚的事情我倒是知道,因爲掃帚整天是要跟地面親密接觸。能掃到了衆人的足跡,沾染了很多陽氣,鬼是很害怕的,掃帚倒放,大頭朝上,看上去,搖搖欲墜隨時能倒下來打到鬼,就跟頭上用細線綁把刀似的。對鬼很有威懾性,自然避之不及,也就是,可以辟邪。
不過生雞血我就不知道了,大概跟掃帚是一樣的用途吧。
不過也只能是對付一些新死。沒經驗的孤魂野鬼了。程恪之所以這麼做。應該是預防那個女人被我們找到之前,重新回來鬧事,對祖孫兩個的保護手段。
接着,程恪輕車熟路的撈起了我的手團在手心裡,瀟灑的邁開長腿,就往昨天目擊到那個女人消失了的漆黑的救生通道里面走過去。
“咔咔咔……”陰暗的角落裡面,總是會傳來了可疑的聲音。
大概是死後迷途的鬼魂躲在了暗處重複生前的舊疾。
耳釘像是有點冷,縮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說道:“現在是大白天,幹嘛不等到晚上再找?”
“因爲不想陸蕎熬夜。”
他說得十分自然。天經地義似的。
耳釘不支聲了,低低的咕噥了一句:“老婆奴。”
程恪一雙桃花大眼凌厲的掃他一下子,耳釘立刻咳嗽了一聲,不支聲了。
接着,望着地上亂七八糟的腳印子,找了找,看到了一深一淺的兩個,就帶着我一路往下找。
腳印子盤旋而下,看上去還是挺不容易分辨的,但是程恪的眼睛對陰氣的“分辨率”很高,就跟上次我從電梯口尋找祝賀一樣,稍微仔細一點,就能看的很清楚。
時不時的,會在這裡看到了一個身形飄渺的虛幻人影在來回穿梭,所以健康的人在醫院,偶爾也會覺得陰冷,就是因爲跟那些個來路不明的靈體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倒是好的,如果“撞”上,那就不堪設想了。
逃生路口一路往下,因爲人跡罕至的緣故,越來越覺着恐怖,跟一層一層在下地獄一樣,平常在這種地方亂走,想也覺得能把人嚇哭,可是隻要有程恪在身邊,上天入地,我都能跟着。
只要他牽着我的手,我就可以什麼都不怕。
耳釘跟在後面,不時抱怨幾句醫院的暖氣不到位。
等再下了一層樓,那兩對腳印不見了。
像是憑空消失,穿牆而過。
奇怪……程恪彎下頎長的身材仔細看了看,倒是看見了旁邊的門上寫的是“倉庫”兩個字。
我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有點發苦。大概是專門貯藏藥物的倉庫吧。
“往裡面來看看。”程恪牽上了我的手,說道:“人死之後,最懼怕的,就是害死自己的東西。”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個女人誤服毒藥,一定避之不及,突然撞到了這裡,大概是急匆匆的要尋找能躲藏的地方。
說起來……我並沒有見過程恪怕什麼,他到底是怎麼死的?上次說了什麼抽魂,我也只是聽了一個一知半解。
順着走廊一路往裡,看見了一個衛生間。
衛生間裡面有十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將藥味全沖淡了。
程恪牽上我就往裡面走了過去。可是這個地方,也沒見到有什麼異常。
耳釘有點泄氣:“你說能到哪裡去?哪裡都沒有!會不會,兩個魂魄已經離開了醫院,遠走高飛做鬼鴛鴦了。”
“那個女人斷了勾魂索,活動範圍只有當初勾魂索長度之內那麼大,絕對出不去。”程恪擡起頭,說道:“應該就是在這裡纔對。”
“可是這裡沒有啊!”耳釘搔搔耳朵,開始去開一扇又一扇的廁所單間門。
而對着單間門的,有一面污漬斑駁的鏡子,女性的天性,看到鏡子總想着要照一照,我不由自主側頭就看了過去,沒想到這麼一看,正瞧見了我身後,露出了一個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滿臉發青發白的浮腫,眼裡流露出來了愁苦之色,像是遇上了什麼難事,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似的,而他身上穿着的,也是玉寧本地人很少穿的破舊磨邊皮革夾克,錯不了,他一定就是那個潦倒病弱的丈夫!
我趕緊就回過頭來,可是這個時候,那個丈夫的臉像是被人拉了一把,倏然消失了!
“程恪!”我趕緊要拽程恪:“剛纔我看見了……”
“噓……”程恪的眼睛有多亮,自然也早看見了,他鬆開了我的手,在鏡子前面,拿出了那半包香菸,用打火機給點着了。
大家都知道,香菸點着之後,需要人吸一口,火頭纔會亮起來,耳釘一看,就湊過來幫了個忙。
那嫋嫋的青煙環繞在了鏡子面前,像是飄散了的魂魄一樣。
原來……是要用人最喜歡的東西,才能將生靈給引回來。
可是那青煙嫋嫋,一直也沒發現什麼異樣,我有點失望,程恪卻還是專心致志的盯着那煙霧。
我聽說,男人最帥的時候,就是專心致志的樣子,果然,怎麼看也看不厭。
而正在我看程恪,也要看直眼的時候,耳釘忽然低低的說道:“來了。”
我這纔回過神來,只見那青煙的形狀,開始發生了變化。
本來是漫無章法的飄散着,但是逐漸,開始向一邊飄散,像是有個人過來,空氣流動,將煙霧給推到了一邊去了。
接着……煙霧開始出現了很規律的弧形,完完全全,是勾勒出來了一個人的半身形!
那個男人麼……果然,再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來,是非常細微的陰氣!
人還沒死,陰氣當然也不會有多重,程恪忽然將那煙一掐,那個身形像是愣住了,一下子就不動了,趁着這個功夫,程恪修長的手一捻,一道紅線就突然從程恪的手裡攛了出來,拴在了那個透明身形的腰上!
靈體本來看不見摸不着,不知道紅線是有個什麼妙用,居然能將那個生靈給套住!
生靈應該還沒反應過來,就跟個氫氣球一樣的被程恪給拴上了。
這個丈夫是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可是那個女人呢?
望四周看了看,還是沒能看見哪裡有那個骨瘦如柴的女人。
程恪十分自然的伸了手,就將那紅線託付給了耳釘,耳釘趕緊小心翼翼的接下來了:“咱們要找的那個老孃兒們呢?她上哪兒去了?”
“也在這裡。”程恪沉聲說道:“你小心點。”
耳釘一聽,拍拍胸脯又開始吹噓:“我是個什麼人?根本沒必要去小心,當初我跟着做買賣去,那傢伙……”
“呼……”忽然小小的衛生間裡面,像是無緣無故,起了一陣旋風!
程恪像是早有準備,挺拔的身材先擋在了我面前,耳釘則猝不及防,被那個旋風撞了一個踉蹌。
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程恪先用男人最喜歡的香菸引來了男人,再將男人抓住之後,來引女人!
“抓緊了,不要鬆手。”程恪凜冽的桃花大眼直直的盯着耳釘手裡的紅線。
果然,剛纔鬆鬆的紅線,現在一下子繃得筆直,好像是有人在紅線的另一端,在跟耳釘爭搶那個男人的靈體一樣。
而我立時也感應出來了,整個洗手間之內,溫度一下子涼了好幾度。
程恪伸出一隻手臂護着我,微微昂起了頭,線條完美的下巴一擡,整個人是個利劍出鞘一樣的氣勢,我順着他的眼光看過去,果然,一團子烏青的光出現在了紅線的另一端,能從紅線上面,勉強看出了四個手指頭並着的痕跡,顯然,是有一隻手在跟耳釘爭!
耳釘雖然膽子不大,好歹也是個養鬼師,嘴裡罵了一句,伸手就跟那個手印子爭搶了起來,趁着這個功夫,程恪一擡手,倒是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個藥瓶子,開了口就衝着那個烏青的光撒了過去。
那個烏青的光像是受了驚,一下子就消散不見了。
“走。”程恪轉頭望着耳釘手裡那道鬆弛下來的紅線,說道:“回那個病房裡面去。”
“可是……”耳釘愣住了:“那個女人,不女鬼呢?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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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了。”程恪說道:“現在是個大白天,她是新死的鬼,沒有人形,沒法拴上勾魂索,一會兒等她忍受不住冤屈現了身形再說。”
耳釘聽了個懵懵懂懂:“勾魂索?你們什麼時候還開始幫着陰差辦事呢?”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推了推耳釘:“趕緊將人帶回去吧。”亞雙斤亡。
反正程恪做事,總有程恪的道理。
耳釘挺茫然的跟個拿着氣球的小學生似的,帶着那飄忽的紅線跟着我們回到了那個病房之中來,敲了敲門,程恪說道:“將掃帚給放下來。”
裡面的祖孫兩個聽到了,立刻應了聲,接着裡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門被孫子給打開了。
耳釘牽着那個在平常人眼中,是個超自然現象的失重紅繩先進去了,程恪跟進來,重新在那個沉睡着的中年男人身邊點上了香菸,霧氣繚繞起來,側頭對那祖孫兩個說道:“你們兩個,喊他。”
祖孫兩個人自然是唯程恪的命令是從了,果然一聲疊着一聲的喊了起來:“爸爸……”
“兒子……”
“不,”程恪說道:“是他的大名,讓他回來。”
“哦哦哦!”兩人會意,喊道:“牛銀!牛銀! 趕緊回來呀!”
老太太應該是也聽聞過這一類的喊魂方法,居然跟唱歌似的喊出了一串來:“牛銀喂,回家吃飯咯, 飯熟羅,粳米粥白麪饅頭,醬牛肉喲……”
耳釘一聽那個,像是憋不住想笑,我踹了他一腳。
果然,耳釘手裡的紅線,開始往那個牛銀的身上靠攏,我也開始緊張起來,這就是回魂嗎?
側頭看着程恪,程恪卻根本沒理會那紅線,只是定定的望着只留着一條縫隙的門口。
我記得,睡覺的時候,房門要麼全敞開,要麼關嚴了,留下一條縫隙是最不好的,因爲陰靈,喜歡“鑽”!
果然,那個門縫,正以一種微弱的力量,越敞越大。
那個女人,果然不甘心的跟過來了!
程恪十分利落的抄起來了擱在桌子上的那一碗雞血潑在了門口上,只見猩紅的雞血在地板上蔓延而去,卻留下了乾乾淨淨兩個腳印的痕跡。
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人站在那裡,雞血流淌不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程恪從我手上嫺熟的拿過去了那帶着小攝魂鈴的繩子,挽成了一個活結,丟了過去,那繩子立即就成了一個圓形,像是套在了甚麼東西上一樣!
我立刻興奮了起來,套住了!
而與此同時,在祖孫兩個聲嘶力竭的呼喊之下,那個沉睡着的中年男人終於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來,醒了!
耳釘手上的紅線,已經變成了普通的紅線,垂落到了地上來。
“爹!”
“兒子!”祖孫兩個見了那個人醒過來,自然是涕淚直下,相擁而泣,忽然又想起了程恪來,趕忙跪在了地上就磕頭。
程恪修長的身材讓了讓位置,沒受那幾個頭,淡淡的對那祖孫兩個說道:“給他買點柚子葉泡個澡,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不要吃葷腥,就沒事了。還有……”
程恪鄭重的說道:“死者的葬禮能有多隆重就有多隆重,來的人越多越好,墳墓規格,也要在墳堆裡面有個鶴立雞羣的模樣,一定得比左鄰右舍要更好。燒紙,元寶,隨葬紙活,一樣都不能落下。”
祖孫倆忙答應了下來,而那個中年男人,已經開了口:“給我一根菸抽……”
祖孫倆忙回頭照料那個中年男人去,程恪則帶着我,牽上了那繩子,就回自己的病房去了。
小心翼翼的跳過了那一攤子雞血, 我還是第一次跟程恪在白天抓鬼,覺得十分新鮮,忙問道:“一開始你就預備讓那個女人在這裡現身啊?”
“不然呢?程恪說道:“白日裡,陰氣沒法凝結成人形,找不到腳踝。”
我回過頭,果然看見了,那個繩子束出來的渾圓形狀,是離地三寸的,看上去特別詭異。
終於是能放下心來了,陰差交代的事情,也算是圓滿完成了,明天病情好一點了,就得趕緊跟程恪從菖蒲和蛻皮的手裡,將鄧先生給救出來,我纔不受她們的要挾!
高高興興的回到了病房裡面,卻看見了菖蒲正站在我窗口旁邊往外面看,她一轉身,見我們回來了,露出來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微笑來:“事情辦完了?”
我心裡一下子涼了半截子,果然,她還是找上門來,要眼看着我跟程恪按着她的吩咐決裂?
程恪只是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挑起英挺的眉頭望着菖蒲:“你來幹什麼?”
“爲什麼要這樣拒人千里?”菖蒲毫不把程恪的冷淡放在了心上:“故人的交情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