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國民黨軍隊向赤峰市步步逼近,最近的一支部隊距赤峰市只有18里路。黃永勝一籌莫展。

父親已經三天沒吃飯,只喝過一碗牛奶。他整天找馬爾丁諾夫辦交涉。

“撤出去,撤出去,請你們撤出去!”馬爾丁諾夫半是央求,半是命令,“如果距赤峰一百里路,你們能頂住國民黨,我叫你們撤不對。可你們不打,他們進到18裡,出城就是,整日價來辦交涉,交涉接收赤峰。你叫我怎麼辦?”

父親皺着眉說:“很好辦麼,就說早交給中國了。我們不是中國嗎了?”

“你給上級發電報!”馬爾丁諾夫招手一指;“要一百架飛機,三百門大炮,我就不讓你撤。”

“你知道我們沒有。抗戰八年也沒有。”父親聲音不高,“我有20挺機槍,你們給的,機槍手還沒有20個。”

“那你就撤走!我們執行命令,只能叫他們進來。”

“那我們就開槍。”

“那我就繳你們的械!”

“好呀,蘇聯繳中國的械!”父親漲紅臉叫起來,“你們立場站到哪裡去了?”

馬爾丁諾夫也通紅了臉,揮舞拳頭咆哮:“混蛋!這是斯大林的命令I斯大林!啊,你說我們立場站哪JL?難道斯大林還不如你們省委?”

“我是中國黨員。”父親冷冷說,“我只能服從我們省委的決定。”

“我們開雅爾塔會議是和你們中國的中央政府簽定協議,不是和你們中國!”

“我們只好打巷戰,死光了,我也算盡職盡責了。”

馬爾了諾夫望着父親倔犟的臉,眼睛突然溼了。“你,你這是何苦呢?”

“你也是執行命令,我也是執行命令,我們都別無選擇。”

“同志呀,”馬爾丁諾夫動了感情,抱住我的父親,用手拍打他的後背,聲音很低:“要保存實力,不能打巷戰呀。你們纔有幾個兵?你們不是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爲什麼一定要作這種無謂的犧牲?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父親望望窗外,說,“天亮了:沒法撤了。我們各自再考慮考慮。”

“好吧,都考慮考慮。”馬爾丁諾夫疲倦地揮揮手。我的父親便朝外走。那是日本式板屋,門是橫着拉開。

父親一拉門,立刻怔住了。常發這傢伙也太膽大,他居然和馬爾丁諾夫的女秘書,那位19歲的漂亮迷人的蘇聯女兵抱在了一起!聽見門響,常發慌張地推開女兵。那蘇聯女兵卻滿面紅光,坐在一邊笑!

父親低頭,一言不發,大步穿屋而過。

“政委,是她,她硬纏住我。”常發在院子裡追上我的父親解釋。

父親不做聲,走得很快。

“喝酒咱們贏了他,這事兒也不能輸給他們呀……”

“混蛋!”父親劈面抽常發一耳光,“流氓!我看你是找死!”

常發每次捱了上級耳光,總要像聽到命令一樣挺身立正,卻一個勁眨眼,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他以爲自己總還是爲中國人爭了光爭了氣。唉,他就是這麼個水平!

父親氣得不輕。什麼形勢?常發還在亂彈琴,但眼下還顧不上處理他……

“備馬去,你這個混蛋!”父親少有地罵人,“跟我去找黃永勝,回來我再跟你算賬。”

“政委,你關起我吧。”

“叫你備馬!”

“我不去,他會斃了我。”

父親剛要發作,忽然想起當年在晉察冀三分區,黃水勝對常發的約法兩條:不許沾酒沾女人,沾了就要他的命。

父親幾乎想笑,到底笑不出來,罵道:“你這個混蛋,現在什麼形勢了?我要去辦正事!”

“叫小陳他們去吧。我已經說好了,今天要把延赤送老鄉家裡去……”

這是實話。我的父親、母親昨天已經找好老鄉,答應給那老鄉一車布匹和糧食,那老鄉同意收下我這個未滿月的嬰兒。

“你去吧,叫小陳立刻備馬來。”父親答應了。

的軍隊在赤峰周圍有兩個縱隊。楊(得志)蘇(振華)縱隊在赤峰南30裡左右,我的父親已去看過駐地。黃(永勝)朱(滌新)文(年生)縱隊在赤峰東偏北。父親見到黃永勝,第一次同黃永勝當面吵起來。

“國民黨那麼**,你爲啥擋一也不擋?”

“我拿蛋擋呀!”

當初怎麼講?我搞根據地,你打仗……”

“你的根據地在哪兒?”

“我還建個屁的根據地。國民黨來,你稍微擋一下也不至於如此**,沒時間叫我怎麼建?”

肖克將軍在一旁說:“這個黃永勝,你怎麼搞的?你是永勝麼,怎麼就檔不住?”

黃水勝發作:“他媽的,仗要打個天時地利人和。天是大冬天,地沒根據地,人是滿地土匪,老百姓還不覺悟。我纔有幾個兵?我有什麼辦法!”

父親回到赤峰,軍分區手頭的三個連,譁變拉走一個連。餘下兩個連也成份複雜,只有半個連是自己帶來的老八路,可以依靠。

熱河省委和軍區負責人胡錫奎、段蘇權趕來赤峰坐鎮,準備兩手:打好揹包準備撤,全力說服蘇聯人。只要蘇聯人不動,國民黨就不敢進赤峰。

這一夜緊張。父親在屋裡辦交涉,只聽得外面人馬嘈雜,汽車嘶鳴。蘇聯紅軍已開始撤離。

“同志,我再說一遍。”馬爾丁諾夫抱着我父親雙肩搖:“保存實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一撤,他們明天就會進。部隊已經行動,你不要在這裡耗了。”

父親也看出爭取無望,做個失望的手勢。馬爾丁諾夫已經拉開門,稍稍一怔,隨即放聲大笑。

我的父親已經看清,常發又和那名蘇聯女秘書搞到一塊了。心頭窩的那把火立刻竄起三千丈,就要掏槍:“我斃了你狗日的!”

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馬爾丁諾夫競按住父親的手,笑着勸解,“我們不管這種事。你們也是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大家都夠苦的了。他們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會兒高興,你這是幹什麼呀?”

父親目瞪口呆。想到不僅他的瞥衛員,就是他的那位副市長住了幾天紅軍醫院,就同一名蘇軍女護士打得火熱,難解難分要結婚呢。

父親沮喪地甩手而去。常發自然緊緊追上。

“政委,”常發怯怯地叫,“是她纏我,真的,我沒辦法。”

“放屁!你不干她能有辦法?”

“首長們都是有媳婦,有老婆。我們……可不許。”

聲音委屈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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